今日天氣極好,謝柔嘉抱著兒茶坐在船頭,看著漁民們撒網捉魚。


    來往的漁民們瞧著一個生得天仙似的女子坐在甲板上,不時瞧瞧打量兩眼,猜測著是城內哪戶大戶人家。


    隻見著她從豔陽高照的晌午到落日餘暉的黃昏,江風卷起她漆黑的發絲與紅裙,看上去寂寥而又哀傷。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抱著那隻漂亮的貓兒離去。


    是夜。


    謝柔嘉正坐在水榭內賞月吃酒,幾日未見的蕭承則來了。


    才在她身旁踞坐下,他就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遞給她,“姐姐,生辰快樂。”


    謝柔嘉認出正是上回陪著他去玲瓏閣取的物件。


    是用各色寶石串成的手串。


    寶石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算不得什麽,尤其的是混在寶石裏的一粒琥珀珠。


    金黃色的琥珀珠內裹著一隻正展翅欲飛的小蜜蜂。


    當日他神神秘秘,沒想到竟是送她的。


    不等她說話,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拿出來戴在她手腕上,捉著她的手腕放在燈上一照,隻見琥珀裏的那隻小蜜蜂竟像是要活過來一般,十分有意趣。


    他眉眼含笑,“這是我在嶺南時有一回瞧見的,猜想姐姐一定喜歡。”


    謝柔嘉望著眼前一臉真摯的少年,想起許鳳洲的話,道:“蕭承則,我——”


    “我阿娘的排位被他擺到蕭氏祠堂去,雖仍隻是個妾室,但好歹也是有主的人了,不像從前,隻能做孤魂野鬼。”


    像是知曉她要說什麽的少年打斷她的話,指尖輕撫著那粒在燈下散發出瑩瑩光輝的琥珀珠,“以後逢年過節,我再也不用對著一口井祭拜。”


    謝柔嘉到嗓子眼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勸道:“既如此,以後就莫要再同他吵了。蕭侯爺如今年紀也大了,哪能經得住你鬧騰。”


    這些年,蕭侯爺總是動手打蕭承則,有絕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蕭承則非要叫蕭侯爺承認自己的娘親。


    將那個身份卑賤,妓女出身的可憐女子的排位放到宗祠內,享受供奉。


    尤其是每逢逢年過節家祭之時,兩父子總會爆發一場矛盾。


    這個固執的少年堅持了十幾年,如今終於有了結果,謝柔嘉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蕭承則沉默片刻,抬起眼睫望著她,“姐姐,我要成婚了。”


    謝柔嘉沒想到這麽突然。


    她猜想大抵是蕭侯爺拿他的婚事作為他娘親入宗祠的條件。


    不過人長大總要成家,再加上蕭家如今隻得他一個,不能總跟著她成日裏胡鬧。


    她由衷道:“恭喜你。”


    蕭承則聽了這話,再也沒有作聲,隻一味飲酒。


    臨走前,他問:“姐姐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謝柔嘉頷首,“你成婚,我自然要送上賀禮。”


    他又彎著眼睛笑。


    他笑起來最是好看,又乖又暖,尤其是眼下那顆淚痣,生得十分勾人,渾然不似他平日裏在外頭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謝柔嘉想要向從前那般伸手摸摸他的頭,可最終還是忍住。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謝柔嘉沒想到他會如此,伸手去推,卻緊緊被他抱在懷裏。


    “姐姐別動,我隻抱這一回。”


    他在她耳邊啞著嗓子道:“有時,我真懷念幼時咱們一起玩鬧的日子,若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說完這句話,他鬆開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他消失在黑夜裏,謝柔嘉才收回視線,獨自一人坐在水榭裏望著被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麵發呆。


    文鳶將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道:“其實,蕭世子挺好,公主為何不考慮考慮考慮他?”


    謝柔嘉笑,“上回崔銘來時,你也覺得他好。”


    文鳶輕歎一口氣,“難道公主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嗎?”


    “或許吧,”她把臉埋進臂彎,“就這麽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


    *


    許是忙著籌備三個月後的婚禮,蕭承則自那日後便沒再來過。


    秋季多雨,謝柔嘉總是腿疾發作,時常夜裏疼得睡不著覺,泡了多少藥也總不見好,門也出得少了。


    這日一早,文鳶一入內,就瞧見自家公主正抱膝坐在榻上,以為她腿疾發作,忙上前去要替她揉腿。


    像是一夜未睡的女子抬起纖長的眼睫望著她,“今日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我忘了?”


    文鳶愣了一下,遲疑,“今日是公主與駙馬成婚的日子。”


    成婚的日子……


    謝柔嘉呢喃,“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我竟已經成婚三年。”


    文鳶道:“公主可要回家祭拜駙馬?”


    府中並未替裴季澤設牌位,若是要祭拜,須得回裴府。


    “不去,他都已寫了和離書給我!”眼神倔強的女子想也不想拒絕,“我往後餘生,都不會去祭拜他!”


    文鳶遂不再勸,服侍她起身。


    用完早飯後,謝柔嘉正坐在榻上逗弄兒茶,外頭有人來報:裴侍從來了。


    聽得這聲“裴侍從”三個字,謝柔嘉鞋子都未穿,下意識就要往外走,被文鳶攔住。


    文鳶用充滿憐愛的眼神望著她,“是五公子。”


    謝柔嘉這才想起來如今的裴侍從是裴少旻。


    她在門口呆站片刻,吩咐,“請他去正廳稍作片刻。”


    一刻鍾的功夫,換好衣裳的謝柔嘉去正廳見客。早已經侯在廳內的裴少旻一見她來,起身向她斂衽行禮。


    謝柔嘉打量著眼前愈發穩重的少年,開門見山,“可是有事?”


    裴少旻道:“今日我來,是想請嫂嫂見一個人。”


    謝柔嘉心裏一動,“誰?”


    裴少旻一臉凝重,“嫂嫂去了便知。”


    *


    半個時辰後,謝柔嘉出現在裴府的秋水館院門口。


    這裏曾是楚玉的地方。


    謝柔嘉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當日衛昭的事情早已經真相大白,事到如今見不見她又有什麽所謂。


    她正要告辭,裴少旻像是瞧出她的心思,道:“當日阿兄派人尋了她很久。前些日子錦墨才尋到她,便立刻將她帶到長安來。我想,嫂嫂應該見一見她。”


    謝柔嘉想了想,與他一同入院。


    才進院子,謝柔嘉就瞧見錦墨佇立在院中,見他二人來,忙迎上前行禮。


    當初錦墨並未隨裴季澤去朔方,而錦書事後也沒回來。


    此刻見著錦墨,謝柔嘉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錦墨望著她,許是想起舊主,微微紅了眼圈。


    謝柔嘉慌忙轉過臉去。


    她不想看見任何人在自己為了裴季澤掉眼淚。


    錦墨亦察覺到自己失態,定了定心神,叫人開門。


    謝柔嘉緩緩走上前,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子抱膝坐在榻上,腳上還戴著一條鎖鏈。


    一旁的錦墨解釋,“她精神狀態不大好,會傷人。”


    她這時似乎聽到動靜,緩緩抬起頭來。


    謝柔嘉待瞧清楚她的模樣,頓時心中一駭。


    隻見眼前瘦得皮包骨頭的女子麵色慘白如紙,眼下一圈烏青,臉上還有新舊兩道疤痕,形容十分可怖。


    她竟成了這副模樣。


    對方望著她瞧了好一會兒,像是突然清醒過來,立刻撲上前來。


    就在快要撲到謝柔嘉跟前時,那條戴在腳上的手鏈起了作用。


    掙紮間,鎖鏈發出嘩啦的響聲。


    隻差一步之遙的女子朝謝柔嘉伸出滿是血跡的手指,“澤表哥呢?是不是你叫澤表哥莫要來見我!定是因為你,否則澤表哥不會不會見我!”


    謝柔嘉下意識看向裴少旻。


    裴少旻低聲道:“她一直不肯相信阿兄已經去了。日日鬧著要見澤表哥。”


    話音剛落,楚玉指著謝柔嘉道:“定是你叫他騙我!”


    謝柔嘉望著眼前形容癲狂的女子,神色淡然,“你有什麽值得我騙?”


    楚玉聞言,眼圈驀地紅了,“我不信,他怎麽可能死,怎麽可能!”


    說著說著,劇烈咳嗽起來。直到咳出一口血,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女子像是終於痛快,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滿臉恨意地望著謝柔嘉,“都是你!是你害死澤表哥!”


    文鳶見她事到如今還在顛倒黑白,上前斥責,“若不是你三番兩次破壞駙馬與公主的感情,駙馬也就不會與公主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不是我!”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是我害死澤表哥,才不是我!”


    謝柔嘉望著眼前像是已經瘋了的女子,不知為何想起乖巧懂事的阿暖,想起她當年的遭遇,不禁對她心生憐憫。


    待她冷靜些,謝柔嘉問出埋藏心底的疑問:“當年你父親貪墨,害死無數百姓官員,也算是死有餘辜。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要如此恨我?”


    楚玉愣了一下,竟“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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