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家鵠緊張出逃之際,偵聽處首席偵聽員蔣微也處在高度的緊張中。


    連日來,蔣微注意到在三個不同的頻率上出現了“同一隻手”,其發報的手法嫻熟、老到,甚至有點油腔滑調。從聯絡的呼叫用語、電台的聲音特質、出沒的時間等特征看,它與已經很久沒出來的特一號線有諸多相似之處,蔣微判斷應該是日本特務係統的電台,所以鎖定了它。


    但是很奇怪,它多次出來呼叫,反複呼叫,均不見有誰跟它搭腔,仿佛它是個棄兒,一隻野狗,沒有主子。


    其實,有兩種情況可能出現這種現象:一.它是特務廣播台,其呼叫用語實是廣播暗語,在給收聽方下達指令。


    二,它是日特係列新啟用的一部電台,初來乍到,在苦苦與對方聯係,但一時尚未成功——若是如此,說明敵人又派遣特務過來了,而且是高級特務,帶電台來的。


    蔣微一直死死跟蹤此電台,希望搞清楚它酌屬性。恰在這天晚上,一直苦苦呼叫的一方,突然擁有了對方。後出來的這一方,電台的聲音明顯比對方好,說明它離重慶較近——也許就在重慶。


    在它們初次聯絡後大約一個小時,天上開始打雷時,前一方卻突然出來呼叫,後一方顯然一直在收聽,立即響應。經過正常的呼叫聯絡後,前一方開始發報。


    由於天空正在打雷,信號斷斷續續,時好時壞,連蔣微這種“首席技術”都應付不了,搞得很緊張,連忙緊急呼救,幾個偵聽員同時上來“救火”,包括楊處長都上場了。即使這樣,幾個人抄的電報拚湊在一起,電文還是七零八落,處處開著天窗(空著)。


    這份電報很長,有整整三頁。統計一下,漏抄的碼子至少在十組以上,占全報的百分之六。按規定,這屬於“事故”。好在,楊處長親自上了場,他可以作證,這是天氣造成的,不是人為事故——若是人為事故,要通報批評,很丟人的。


    蔣微看著四處開著天窗的電文,很氣惱。楊處長卻安慰她:“你氣什麽,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


    楊處長認為,如果敵人(收聽方)跟他們在同一片天空下,他們這麽多人“聯合作戰”都要開天窗,更何況敵人。這麽大的雷,他獨自一人能把電文一次性抄全才怪呢。所以,楊處長說:“如果等雷電停了他又出來呼叫,要求對方重新發撮,說明他就在我們身邊,就在雷區裏。如果他不要求重新發報,說明他離我們遠著呢,我們可以不管它。”


    半個小時後,雷電停了,抄報方又出來要求對方重新發報。


    好了,楊處長對蔣微說:“看來你立功了,又發現了一條敵特線。”


    事後,從當地氣象台了解到,當天重慶城區是雷區的正中心,且雷電輻射範圍很小,說明這部電台就在重慶一帶。然後再根據電台聯絡用語、呼叫方式、信號特征等分析,足以確定這是又一條特務線路,遂命名為“特三號線”——發報方是上線,抄報方是下線。


    與此同時,雷電停止後,徐州出來巡邏,準備巡視一遍後回去睡覺。


    徐州有一個裝有三節幹電池的大手電筒,夜裏出來巡視總帶著它,一邊走一邊四方照。他首先發現地上有一串腳印,趕緊迫著腳印看,看到圍牆上有一片鐵絲網歪歪扭扭的,像有人翻越過。他緊張了,迅速跑過去仔細察看,很快就發現了躺在地上的陳家鵠。


    雨停了。


    風止了。


    夜靜了。


    陳家鵠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頭枕著有款有形的石頭,一動不動,像在安眠。


    徐州在戰場上聞過太多的血腥味,他對這味道太敏感了,即使被雨水稀釋過的、淡淡的血腥味,依然能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他用手電往頭部一照,哇,石頭上一片血水!


    陳家鵠是後腦先著地,後腦勺成了個大雞蛋,如此劇烈地與石頭相碰,後果可想而知。他被迅速送醫院搶救!醫生隻用了半個多小時便處理好了傷口。傷口談不上大,隻縫了四針。這麽小的傷口,住院的資格都沒有,戰時的重慶哪有那麽多病床啊。


    可陸從駿卻接到了醫生開出的病危通知書。


    顯然,問題不在看得到的傷口上,而是看不到的顱內!從徐州發現他起,陳家鵠一直昏迷不醒。第二天早晨,院長還在家裏用早餐,即接到一號院杜先生的電話,要他全力搶救此人。


    於是,院長一上班就趕到病房來看望陳家鵲,了解他的病情。


    “病人情況怎麽樣?”院長向一位姓柳的醫生問,昨晚是他出的診。


    “很危險,九死一生吧。”柳醫生隨口淡淡回答,他不知道躺在病床的是個什麽人,有誰在關心他,“他現在心跳隻有三十一下,真正是屬於氣若遊絲,命懸一線,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院長眉毛豎起來,目光刺過來,“他是個大科學家,前線需要他,委員長都在關心他,知道嗎,要全力搶救!”


    柳醫生沒想到此人來頭這麽大,不由慌了神,喏喏地說:“這……這要看今天、明天……如果今明兩天能夠醒過來就沒事……否則……”


    陸從駿已在醫院忙活一夜,知道陳家鵠病情嚴重,內心已經虛弱得害怕聽到有人說什麽晦氣話,衝上前,失禮地打斷醫生:“對不起,沒有任何否則!你必須要把他搶救過來,不然——”他本想說句狠話,臨時又改了口,搖搖頭,垂頭喪氣地說,“沒有不然,沒有,我們需要他,前線需要他,委員長需要他。”他以為用這種加強的口氣就可以給他們增加壓力,給陳家鵠增加生的希望。


    醫生一副很悲觀的樣子,說:“如果這兩天能醒過來就好啦。”


    陸所長咄咄逼人地問:“如果醒不過來呢?”


    廢話,沒醒過來不就是死了,醫生啞口無言。


    院長六十多歲,見過世麵,人情世故這一套很懂,很會說話。他安慰陸所長道:“你別著急,放寬心,我會組織最好的醫生,調撥最好的藥品,成立專門的搶救小組全力搶救他。他還很年輕嘛,你要對他充滿信心。你的信心也是我們的信心。”說完用手指指昏迷在病床上的陳家鵠,“也是他的信心。”


    其實,院長嘴上這麽說時,心裏卻是另一番話:如果今明兩天病人不能醒過來,死亡的可能要遠大於不死;即使不死亡,留住了性命,也不過是一個植物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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