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孫回五號院的途中,陸從駿正在往一號院趕去。兩輛車在閘北路上不期而遇,雙方沒有下車,隻從車窗裏探出頭做了個簡單交流,便知道老孫的事情已經辦妥。陸從駿是去見杜先生,後者緊急召見他。


    陸從駿匆匆走進杜先生的辦公室,看到裏麵坐著一個很精幹的上校軍官。三十二三歲的樣子,長條臉,高鼻梁,胡子剃得幹幹淨淨,眉毛又粗又黑,線條分明,彎曲有度,像兩隻提手。相書上說,長這種眉毛的男人做事情專注,做朋友牢靠;如果是女人長了這種眉毛,十個有九個要紅杏出牆,給男人戴綠帽子。


    “不認識吧?”杜先生對陸從駿說,“三號院的,你的繼任者,金處長,剛從前線回來。”


    “金一鳴。”金處長熱忱地上前握住陸從駿的手,“陸所長好,我現在坐的是你以前的辦公桌,天天聽下麵人誇你,久仰久仰。”


    “不敢當。”陸從駿與他握手問好,感覺到對方的手很糙,想必在前線不是個坐辦公室寫無聊公文的文職。


    杜先生吩咐兩人坐定後,對陸從駿說:“安排你認識金處長,你應該想到節外生枝了吧。”


    “什麽事?”


    “你的千裏馬會織女的事啊。”


    “都安排好了,明天下午兩點。”


    “我剛才不是說,節外生枝了嘛。”


    原來,杜先生今天早上起床時突然想起這件事,居然靈機一動,冒出一個新主意。是什麽呢?“我決定假戲真做。”杜先生說,“我問你,敵人是不是很想除掉陳家鵠?”


    “是。”陸從駿說,“不過,現在敵人以為他是已經被除掉了。”“如果他們知道還沒除呢?”


    “肯定還是想除掉他。”陸從駿沉思著說,“這從我們已破譯的電報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上麵是下了死命令的,要求一定要除掉他,這也一定程度地說明他原來的導師可能真的參與軍方密碼的研製工作。海塞斯也是這麽認為的。”


    “那我再問你,”杜先生目光炯炯地盯著陸從駿,“如果敵人知道陳家鵠要出去會他的女人,會不會采取行動呢?”


    “會。”陸從駿想了想,“應該會的。”


    “那就告訴他們,讓他們來行動嘛。”


    “這……恐怕……”


    “怕什麽,沒有好怕的,我已經決定,沒有商量餘地。”杜先生以絕對的口氣切斷了陸從駿的顧慮,“你不想想,那麽多特務整天在我們身邊搞鬼,敵機隔三差五飛過來偵察、轟炸,我們眼前一片黑,心裏慌成一團,我做夢都在想怎樣來撕開敵人的這張特務網,現在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好機會,把他們引出來,引蛇出洞,抓他一個兩個,撕開一個口子。”


    “這樣替身會有生命危險。”陸從駿還是說出了顧慮。


    “不是有金處長嘛,”杜先生說,“你是老處長,你該知道他們特偵處這種遊戲玩多了,有的是保護替身的經驗。再說了,如果實在保護不過來,隻要有利於反特工作,死一兩個人也值嘛。”


    陸從駿說:“這次我們找的替身是偵聽處的楊處長。”


    杜先生聽了一怔,“怎麽是他?你不會在外麵找一個嘛。”


    陸從駿解釋道:“時間太緊了,再說他倆身材和臉形輪廓上很相像,在外麵還不一定找得到這麽像的人。”


    杜先生轉身對金處長說:“聽見了沒有,這個替身的命也是很貴的,能保證他安全嗎?”


    金處長思量一下,說:“我跟陸所長商量一下吧。”


    杜先生說:“好,你們下去商量商量。”說著起身送人,一邊對陸從駿說,“我覺得我這個修改是很完美的,以前的方案不劃算,興師動眾,就為了騙騙自己—個部下。現在,一箭雙雕,一舉兩得,價值翻番!好了,具體實施細節你們回去商量,我隻要結果,敵人要引出來,替身不能死。”


    與此同時,偵聽處楊處長正在老孫辦公室試穿陳家鵠的幾件衣服,小周在一旁趣味盎然地看著,時而指指點點,說點兒什麽。小周最近一直在外麵負責監視薩根和惠子,現在薩根要滾蛋了,惠子明天下午一點之前肯定是哪裏都不會去的,她會坐等老孫去接她見家鵠。所以,老孫把小周抽回來,讓他負責把楊處長打扮成陳家鵲。


    試穿到第三套衣服時,小周看見老孫駕車回來,便出來迎接。楊處長穿好衣服,背對著門,對著鏡子在理衣領。進門前,小周一把將老孫拉住,指了指裏麵的人問:“認識嗎?”


    老孫看了看背影,很是驚訝,脫口而出:“陳先生?”


    楊處長忽然轉過身來,笑道:“看清麓點,別亂認。”


    三人打了照麵,忍不住都笑了。


    楊處長對老孫說:“能把你騙住說明我還真有點像哦。”


    老孫說:“像,背後看,加上這身衣服,確實像。”


    小周說:“其實像不像沒關係的,他一直待在船艙裏,沒人看見他的。”


    老孫說:“你這話就不對,做這種事肯定小心為妙,寧願白下工夫事也不能輕率。待在船艙裏是沒人看得見,可還有去的路上呢,萬一敵人從開始就跟蹤我們呢?”


    小周調皮地說:“敵人也沒見過陳先生。”


    老孫佯怒地敲他一下腦門:“又輕率了!人沒見過,還有照片呢。”


    小周一邊溜之大吉,一邊說:“除非是近距離,還要長一雙慧眼。”


    老孫對楊處長笑道:“這小子,整天就想逗樂。”


    小周嗔怪道:“那是因為你繪我安排的工作太沒有樂趣了,整天跟個賊似的鑽來鑽去,走的都是暗路,說的都是暗話,還找不到人說,隻能跟木頭凳子和石頭牆壁說。”


    正這麽說著,電話鈴突然響了,是陸從駿打來的,要求老孫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把惠子與陳先生會麵的消息抖給薩根。“準確的時間和地方都抖給他,不要怕敵人來殺陳先生,要誘惑他們來,一定要來,來的人越多越好。”老孫放下電話,不由得看了一眼一身都穿著陳家鵠衣服的楊處長,那亞麻布的西服、哢嘰布的褲子,都是他昨天晚上從陳塚鵲的箱子底下翻出來的。這是冬天的行頭,陳家鵠上次穿它們時一定還在耶魯大學的校園裏,由於閑置得時間太長,衣服的皺褶很深又亂,似乎還有一種複雜的氣味,像樟腦丸的氣味,臭香臭香的。


    電話上陸所長沒有說明三號院金處長的介入,他頓時覺得肩上壓力很大,對楊處長陡然有一種唯恐自己保護不力、落入敵人暗算的擔心和不安。至於如何把消息抖給薩根,他倒一點都不覺得為難,因為小周中午才向他匯報過,上午薩根去重慶飯店找過王總。


    理所當然,這事交給王總去完成最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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