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鵲下山的日子是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九日,回到重慶是二十三日,他離開重慶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七日,他吐血的時間是之前九天,即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就是說,這口血,這場病,這兩葉破肺,剝奪了他整整五十四個工作日。


    有趣的是,這五十四天重慶似乎留不住人,總是在趕人走,有太多的人,你愛的人,恨的人,都在這個期間陸續離開了重慶,走出了故事。要不是陳家鵠回來,這個故事都難以維係下去了。


    最先離開的是惠子,她在受陸從駿和老孫惡作劇似的審訊之後,當天晚上便被法院的刑警拷走。這麽急弄走她,倒不是急於要叫她死,而是怕她死。這個屋子對女人蠻凶的,曾有一個姑娘(前黑室成員,馮警長的表妹)就在此上吊自殺,成了老孫工作上的一大汙點,壓得他長時間抬不起頭來。他怕惠子步其後塵,又在他履曆上抹黑,便連夜通關係找人把她弄走。這一走便去向不知,生死不明。她失蹤了,音訊全無,像妓院裏的菜個妓女,一夜間消失無影,既不見人,也不見屍。


    是沒人關注吧?


    不,有人太關注她了,為了找她都懸了賞。這人就是相井,他那天下午造訪陳家遭到露骨的慢怠後,估計到惠子一定出了事——至少是被陳家趕出門,要不就是被關在家裏,失去了自由。到底是怎麽回事?相井越想心裏越著急,便連夜召見馮警長打探情況。


    “我不知你有沒有陳家鵠妻子的消息,我想見見她。”相井依然沒有道白自己和惠子的關係。


    “她?你怎麽見得了。”馮警長不知道他們的真實關係,大大咧咧地說,“她現在怎麽還找得到,要找到可能也是屍體了。”


    “她死了?”


    “沒死也在牢裏。”


    “為什麽?”


    真實的事情曆曆在目,但馮警長不可能說的,說了豈不是露餡了。不過,沒關係,隻要把時間往前提一下,稍加改動就行。“這說來話長啊,”噦唆一句是為了找個合適的說法,馮警長思量一會兒說,“陳家鵠被飛機炸死後,她就被軍方抓走了,他們懷疑她是我們的同黨,是她把黑室地址透露給我們的。”這說法不錯,可以圓過去。


    “然後呢?”


    “她做了我們的替罪羊,隻能是九死一生,我想。”警長說,口氣還是輕輕鬆鬆,甚至還有點得意,為自己找了個不錯的說法得意。相井聽了久久盯著他看,看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怎麽了?龍王;”警長問。


    “找到她!”相井斬釘截鐵地說,“你給我想辦法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找到她。”


    “為什麽?”


    “為了錢。”相井有意偷換掉警長問的概念,“隻要你能找到她,我給你雙份的賞金。”看警長沒反應,又補充說,“不是你那個的雙份,而是我給薩根的那個的雙份,夠你買下這兒的一條街。”


    有這麽個誘惑,警長真的四方去找了,轉眼兩個月過去,打破電話,耗盡人情,跑斷腿:拘留所,監獄,飯店,街頭,刑場,陵園……所有可能藏納法辦人員的地方,都跑了,問了,尋了,找了,沒有,就是沒有。蛛絲馬跡都沒有,一無所獲。


    這是惠子的情況,她是第一個走出人們視線的。


    然後——當然是薩根,他的行程早就定了,飛機來了就走了。當時重慶到香港一禮拜隻有一個航班,票很難買,但薩根不愁買不到,因為誰都希望他早點滾蛋,中方,美方,包括相井。他帶著“陳家鵠已被幹掉”的好消息和一大筆冒領的賞金離開重慶,心情想必是蠻好的。據說他走得很風光,金處長給他派出一千保鏢護送他上飛機。因為,萬一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美國大使館一定會認為是中國政府幹的。


    怕人栽贓啊。


    接下來走的人也是明擺的,就是陳家鵠。可再接下來走的人,是誰也想不到的:是海塞斯!教授怎麽會走?是啊,他怎麽能走?可是,他真的走了,而且由於他的走,引發了一大批人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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