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世對將俊的冷漠,讓他觸目驚心又無可奈何,且這是給將俊再多的乳母都無法替代的。


    他能責怪她麽?他不能,也許她就是在等著他憤怒跑來責怪她的那一天,所以他隻能盡可能地打動她,以及盡可能地獨自教導將俊,畢竟比起之前,如今再怎麽樣都比之前好。


    所幸,將俊是個懂事溫柔好孩子,比曾經的他要好要優秀。


    他一直擔憂將俊會隨著年歲的長大對愛世產生怨恨,但將俊都沒有,相反還一直努力地溫柔地在不觸傷父親的情況下,減少父親曾經的影子在他身上的投射,以期望母親能放下心結,讓他們一家能在真正意識上的團聚在一起。


    而漫長的時間的確能淡化甚至麻木人的一些情感,包括他也是,讓他都已經習慣了她的這種態度,他每日的生活就是工作應酬,然後回家教導將俊,一開始他還想過將俊要是有個弟弟或妹妹就好了,這樣會不會沒那麽孤單,但後來這些他都不再奢想了。


    他竭盡所能讓他的孩子成為一個真正謙和溫暖的輝月,當年少稚幼的他告訴他,他想像父親和爺爺一樣成為一名能為國為民的官員,雖然他不會告訴他的將俊,他的父親和爺爺是一個什麽樣的政客,但不妨礙他欣慰地為他掃平一切,讓他能真正實現他的夢想。


    他的孩子溫柔又真誠,是他此生能支撐下去的慰藉。


    他看著他長大,變得跟他一樣高大比他可靠,欣慰地聽他說他有了喜歡的女孩,期待地允諾他和那位並不是華族小姐且對他們家族也許並沒有什麽助益的普通女孩的婚事。


    他笑著聽將俊略帶羞澀地說,其實在看到陽子的第一眼,他就愛上她了,之後都是他在想辦法接近她。


    是啊,那女孩活潑起來跟曾經的愛世很像,他覺得這樣的女孩和他的將俊在一起,他們將來一定會幸福的。


    看著他們,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要是他和愛世也能有這樣的結果就好了。


    可惜,她不是陽子,而他也不是將俊,在他和將俊一樣年歲的時候,他並沒有像將俊那麽溫柔純粹地對待陽子一樣對待過愛世,反而還不服輸般地不斷揣測她與年幼時的不同是不是又是另一種不懷好意的偽裝對策。


    他幾乎每天都會去看她,但不知在什麽時候,他們之間就隔了一道間隙隱約的草簾。


    他在簾子的這邊跟她說話,說將俊的事,說外麵的事,而她在簾子的那邊不是看書就是繡花。


    在隱約間,他能感覺到,當他在說到將俊的時候,雖然她依舊不說話,但她是有停下來仔細聽他講的。


    而她願意出席將俊和陽子的婚禮,是他非常意外又驚喜的事,有一種他終於等到了的感覺,至於等到了什麽,他也沒有深想,怕深想後期待太多又失望。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他覺得他們這樣就好了的原因。


    之後,他們一家就這樣平靜地生活著,而愛世也願意嚐試和她的家人相處了。


    但一場生離死別的意外,帶走了他們之間的紐帶。


    帶走了他悉心嗬護的妻兒,帶走了他的所有支撐,帶走了哪怕重新輪回都無法再給予他的一切。


    他的一切都分崩離析。


    妻兒的驟然離世,讓他痛苦無比。


    悲痛到最後,隻恨不得死的人是他,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


    為什麽中彈的那個人不是他?又為什麽沒能察覺到愛世求死的情緒。


    ……


    每一日,每一日。


    自責,悲痛,崩潰。


    腦海裏甚至都還能記起,曾經甘澤的銀杏神社裏,他睜開眼看著她溫柔的側顏,看著她閉眼笑著,虔誠地許下願望。


    那時回走在鋪滿了銀杏葉的山路上,他牽著她問她,許下的願望是什麽呢?


    她抬頭爛漫地笑著對他說:


    “家業平順、身體康健、姻緣和滿、子女平安。”


    她問:那夫君大人呢?


    “我也是。”


    而人生最怕的是什麽呢?


    人生最怕的是,先甜,後苦。


    第116章 淳樹·溫柔的丈夫28


    ◎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也下地獄吧。◎


    這是, 哪裏?


    黃昏時分,他站在一條無盡的道路上,身邊都是穿著白衣, 目中無神,且與他紛紛擦肩而過的人。


    在第一時間他就意識到, 這裏是黃泉之路。


    所以, 他這是死了?原來他也是會死的,他以為,他依舊會重新再來一次的。


    他自己也說不清這對他來說到底是折磨還是幸運。


    但真當他再也無法重來的時候, 他便無法像身邊那些無牽無掛的人一樣往前走去,因為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妻子和孩子, 隻能獨自停下腳步痛苦悲泣。


    ……


    你為何會如此悲痛?


    不知在何時,有人這樣疑惑地問他。


    為我的妻兒悲痛,他們就這樣離我而去,即便是追來了黃泉,我依然都沒能找到他們。


    他這樣回答這人, 他以為,這人會垂憐他告訴他些什麽。


    沒想到的是,這人仿佛更加疑惑了:妻兒?


    這人告訴他, 他到死就沒有結過婚, 又何來的妻子和孩子?


    沒有?怎麽會沒有?!


    他猛地抬頭看向身邊這個麵容平淡又有些模糊的人, 說他是有妻子的,她叫愛世,他們, 他們還育有一個孩子, 名為將俊。


    愛世?是叫久生愛世麽?


    見他點頭, 這人無比驚訝, 仿佛像聽到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笑話一樣。


    天,你口中的妻子,是那個早該下地獄的女人麽?你確定麽?她怎麽可能會是你的妻子?!


    你不是最厭惡她的麽?怎麽下了黃泉,她反倒變成了你的妻子了?


    那人拍了拍他說,別的他不敢保證,但他保證那個女人絕對不是他的妻子,他根本就沒有妻子,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恍惚想出來的吧……


    不過沒關係了,都解脫了,解脫了,今生遇到這樣的事真是倒黴,希望來世他就不會再遇到這樣的瘋女人早早殞命了……


    聽見這人對愛世充滿了嘲諷的自言自語,他握拳抬頭反駁說有,他的妻子他的愛人,就是她,沒有半分受人引導的遲疑和猶豫。


    見他如此固執憤怒,這人隻好投降討饒說,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再回顧一遍你臨終前的那段時日吧,還嘟囔著說他是在醫院裏躺太久都躺混亂了,竟然能把殺身仇人當愛人……


    ……


    睜開眼,九條發現自己正站在晚宴的一個角落裏,望著窗邊倒映出來的自己。


    倒映出來的他能看出還非常年輕,他這是又重來了麽?


    這次,他是回到了什麽時候呢?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九條大人,怎麽了麽?”


    此刻他身邊還站著一位女士,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望月彰子小姐。


    見他剛剛談話談到一半就忽然頓住,像是不知想到了什麽朝著窗外愣神,於是她便輕聲開口問道。


    “哦,沒事。”他回神表現得非常自然,沒有讓她看出有什麽異常的跡象。


    看來這是華族舉辦的社交宴會,他不留痕跡地觀察著,想回憶起這是他曾經的哪一場宴會,回想著愛世此時會不會在這場宴會裏,想著他是否能再次遇見那個驕傲地當做不認識他或是沒看見他的女孩。


    “彰子姐,我覺得你最近還是小心一點吧,看看身後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尾隨。”


    “真沒想到久生愛世這樣的女人竟然還有同夥,還心甘情願給她頂罪,當然這樣頂罪也沒用,明眼人都知道幕後主使就是她,隻是我們還在找證據而已,這幾天盡量當心一些,很難說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瀾生過來了,這樣對彰子說道。


    而彰子有些憂愁地點了點頭回應,一副事態很麻煩的模樣。


    什麽?他們剛剛在說什麽?說誰?愛世?


    瀾生對愛世充滿了厭惡和敵意。


    這種熟悉的怪異感,讓他瞬間想起了那曾折磨他,也篡改了愛世人生的那一次。


    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她,他無比恐懼等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又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墳墓。


    很快,他就看到她了,於是他鬆了一口氣。


    但,她怎麽看起來衣著有些淩亂?神情上還帶些許瘋狂淩厲四處張望著,像是在找什麽仇家,怎麽看都不像是來參加宴會的……


    而事情的發生真的就是一瞬間的事。


    她望向他這邊後頓了頓,確認後便極快地衝了過來,但在即將臨近他的時候,她身上的禮裙卻不慎絆倒了她,讓他不自覺地便張開雙臂向前想接住她。


    他身後的瀾生大聲喊道:“快攔住她!”


    他麵前的她在衝過來的時候也麵容扭曲地喊著他身後那個女人的名字:“望月彰子!”


    在扶住她的時候,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笑,她居然還是更在意望月彰子。


    看著如此活力的她,他久違地緊緊地抱住她,此時的她是有血氣的是溫暖的……


    但在外人看來,他卻是攔住了一個行凶的女人。


    “淳樹哥!”


    “九條大人!”


    “天哪!”


    ……


    身後幾道聲音響起後,看著懷著愣住的她,他才感受到,原來,她將她手上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鮮血漸漸從他潔白的襯衫裏蔓延了開來,宴會場上驚慌一片地散開……


    重傷失血的他在她麵前緩緩倒下,他努力想對她說些什麽,但意識漸漸消逝,他想對她說沒關係,他希望別人不要傷害她。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從他懷中架走,被製壓,等待她的將會是徹底的審判。


    在他被急送醫院救治的時候,恍惚中他才明白了一切不合理的合理。


    原來,的確是這樣的,這個變得無可救藥的愛世是存在的,他曾以為的與美好毫不相關的愛世是存在的,而此時的他就是原本那個絕對會遠離厭惡她的他。


    他仿佛能聽見一道得意的聲音對他說,你看是吧,這樣的瘋子哪是什麽你的愛人你的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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