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愛世自己累了,才慢慢停了下來。


    也許是發現這道影子確實沒對她做什麽,這道影子還友好地告訴她,這些黑蛇隻是看起來嚇人而已,隻要掌握了它們弱點,這些黑蛇就會像煙霧一樣消散,不用害怕。


    也許是愛世也覺得自己瘋了,所以逐漸接受了這道影子的存在。


    但是,她還是想離開這裏,馬上立刻離開這裏!


    而他也隻能在晚上陪著愛世,然後和愛世一起靠在牆角,整晚整晚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不甘和嫉恨,然後崩潰痛哭。


    療養院的護士們在夜晚根本就不會靠近這裏,都隻會當愛世瘋了,隻有他陪著她在療養院度過恐怖的每一夜。


    不過在愛世稍微清醒一些的時候,她竟然還知道問一下他,他是誰?


    那時,真宙兩個字就到他嘴邊了,但不知為何卻被他生生止住了。


    在沉默了一陣之後才一聲歎息,像最終釋懷了什麽一樣告訴她,他名為月郎——


    是在孤獨沉寂的夜晚才會出現的影子妖怪。


    ……


    雖然隻是在晚上,但他作為影子偷偷脫離主體終究還是會被這個世界的真宙發現的。


    於是真宙就將他強行召回,以至於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看到了愛世對他的依賴和不舍,緊接著的卻是極度的害怕和驚恐。


    因為他在愛世猛然睜大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逐漸浮現出來的,原貌。


    他在消失時望著愛世再次捂著耳朵閉著眼縮進床邊角落的模樣,痛苦又無奈,為什麽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


    ……


    就和曾經的自己一樣,這裏的真宙發現了他之後,對他存在的好奇之餘,也對他的行為表示不屑,那樣的瘋魔女人有什麽好念念不忘的?


    但他轉過頭,沉默無言,不想跟這個世界的真宙多說什麽。


    當真宙再次帶著他去了那個療養院,想讓他看看愛世那瘋癲的樣子,想著既然是作為他的影子存在,那就應該頭腦清醒一點。


    卻沒有想到就這一次,他卻眼睜睜地看到愛世,在窗邊被一個男人推落……


    那一瞬間,她像是看到了他,她掙紮著帶著淚光的眼裏,對他還有著一絲希冀,像是在對他說,救救她……救救她……


    “不要……”


    最後,她墜落。


    躺在寬闊的地麵上,身下鮮血源源不斷地像血蝶般地蔓延開來。


    作者有話說:


    第198章 真宙·夜雨浸染之椿20


    ◎轉瞬之間,黑夜變作了黃昏。◎


    在療養院每一個陪著愛世的深夜, 真宙想著這樣也好,雖然她的確很瘋,但她也是愛世。


    他從外麵那群護士的口中聽到說, 久生愛世是個很可怕的女人,她總是仗著自己華族的身份和嫁入侯爵府的姐姐為所欲為, 欺壓那些無權無勢的可憐人, 尤其是她討厭的人。


    最可怕的是,她甚至連她的親姐姐都看不順眼,覺得憑什麽姐姐就能過得比她好, 她就得在姐姐之下,所以她就將九條公爵家的淳樹少爺當做是她的所有物。


    但她又總還是要借姐姐的勢去壓製其他人, 認識她的人幾乎都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她,尤其是藤原家的瀾生少爺,從來都會揭穿她的惡毒麵目,不讓她真的借著侯爵府的名義去傷害別人。


    聽到這些, 真宙並沒有多少動搖,也許一開始的他也會跟著他們一樣厭惡她,但實際上他從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手上也不是沒沾過血。


    所以他不覺得愛世有什麽問題, 而且他奉行人生就是要過得隨心所欲, 不然還有什麽意思。


    如果,一開始他就這麽覺得就好了。


    也不知道當初的自己在想什麽,明明就有可能是相似的人, 為什麽會覺得愛世的模樣很刺眼?還覺得她哪裏都不如別人, 覺得像她這樣的女人不配?


    可現在, 他最喜歡這樣的她了——因為同在暗夜裏, 他能夠跟她靠得很近,她不再會抵觸他,也不會將他當做是任何一個並不是他的“真宙”或“月郎”。


    唯一不滿的,是自己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實力,要不然他就能燒了這裏,帶著她離開,然後在現世和異界都肆意放縱,呼風喚雨……


    可惜現在的他也隻能就這麽想想,現實是愛世在這裏被人厭惡,而他也遭到了幾乎所有“自己”的厭惡,從而不斷輾轉在各個世界裏無處容身,終日惶惶。


    雖然還活著,但他幾乎失去了一切,甚至是去死的能力。


    不過在這裏,他安心了很多,似乎這裏就是他的歸宿,他每晚都能跟愛世靠在一起,哪怕是聽愛世說彰子的不是,姐姐的不是,不喜歡她的人的不是。


    他當然會應和愛世,愛世說得沒錯,而且他也討厭這些人,尤其是什麽瀾生、九條……


    但是,他最討厭的還是他“自己”,不論是什麽“月郎”還是什麽“真宙”。


    既然他們這麽愛著愛世,如此忌憚和防備他奪走愛世,那他們為什麽不來拯救這裏的愛世?


    結果,那些月郎和真宙還不是不會出現在這個愛世麵前麽。


    所以他們這算什麽愛。


    於是,在他好不容易能跟愛世待在一起的時候,又為什麽總是要來妨礙他?


    為什麽妨礙他的,又總會是他“自己”?


    他聽著這個世界的真宙自負地對他說久生愛世這樣的女人,他竟然也喜歡??問他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腦子能不能清醒一點?


    他那時真的是不耐厭煩透了 “自己”,他不需要他自作聰明地來教他要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才是正確的。


    他都已經失去一切了,他還不能隻愛著他的愛世嗎?


    他不在乎他對愛世的愛是不是因為月郎而起。


    不在乎是不是因為嫉妒想與月郎爭奪才愛愛世。


    不在乎他對愛世的愛是淺薄還是真心。


    也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相信他是否真的愛著愛世。


    他僅僅隻是簡單地想尋求相依的溫暖而已,為什麽就連這一點點的盼望他們都要奪走。


    即便如此,看著血泊中的愛世,他也再次回歸魂魄的形態,守在她的身邊。


    如果他還有實體,他大概是在哭吧,可他沒有,所以他無法落淚宣泄自己的悲痛,隻能在這裏癡癡地守著。


    守到一眾人圍在愛世的身邊,哭喊著她的名字。


    守到愛世的遺體被人蓋上白布抬走。


    守到這裏隻遺留她的血跡,然後隨著一天又一天的雨水衝刷烈日曝曬而逐漸變得淺淡無痕。


    後來,他十年如一日的守在這裏。


    春櫻夏楓,秋風冬雪,人來,人往……


    為什麽?為什麽愛世沒有出現?為什麽愛世一直都沒有再出現?


    她不是那麽,那麽地怨恨麽?


    ……


    那時,他為這個世界裏愛世的逝去連靈魂都痛苦不堪,而解決這一痛苦的良藥,就是盡快前往下一個世界,隻要去到下一個世界就好了,在下一個世界裏他一定又能見到愛世站在花叢中滿是笑意的無憂模樣。


    但是,但是他要就這麽走了,要是愛世在這裏變成了怨鬼怎麽辦?——愛世要是變成了怨鬼,她就永遠被困在這裏了。


    無憂的愛世,有千千萬萬個月郎陪伴和守護,但是在這裏,愛世什麽都沒有了。


    而他,也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痛苦之餘,他還奢望著愛世怨恨的魂魄會回來,而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被束縛在這個療養院裏成為怨鬼的。


    他會在這裏陪著她,陪著她遊蕩嚇人,陪著她怨恨報複,也可能帶著她就此離開這裏,找一處再無人能找到他們的角落。


    可愛世,還是什麽都消散了,連靈魂都消散得那麽徹底。


    他永遠留不住她的一絲一毫。


    永遠留在這裏成為了怨鬼的,是他。


    ……


    在很久很久之後,因為愛世根本不在此處,所以他大概也消散了。


    但不知為何,他卻一直在下沉,一直在下沉,似乎要下沉到靈魂的最深處,而他也不再掙紮,就這麽放任自己淪落到無人知曉的盡頭。


    終於,他落到了一塊柔軟的土地上。


    隱約間還嗅到了陣陣櫻花的香氣,淒豔而又動人,讓人懷念,所以他願意緩緩睜開眼睛。


    沒想到映入眼裏的是繁星璀璨的夜空,還高掛著一輪朦朧的月。


    月光,像薄紗一般鋪下,溫柔得不可思議。


    這是一個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夢境。


    真宙站起身疑惑,他是來到了誰的夢裏?


    而他一轉身,就看到了身後有一株巨大而古老的垂枝櫻,櫻樹下相擁著兩人。


    櫻花瓣簌簌地不斷落下——這是大妖怪月遮的夢。


    這夢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從小聽到大的神主大人恨死了巫女大人的夢,而是大妖怪月遮,在漫長歲月中深愛著巫女心枯的夢。


    夢境中,從一開始月遮就隻為心枯而來。


    夢境中,月遮接近心枯也不再是利用。


    夢境中,月遮在心枯搖擺的時候努力讓她忘了宮司千吾而愛上他。


    夢境中,月遮與心枯在妖異之界的王城中相擁。


    於是,在這月夜垂枝櫻下,心枯穿著華豔的十二單和服,躺在穿著黑色狩衣的月遮懷裏。


    那一刻,真宙忽然間就明白了千百年來,月遮怨恨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念想。


    真宙難以形容這種終究不會成真的夢境。


    因為自己和自己所愛著的女人不會再有結果,所以就看似詛咒實則寄希望於後代能夠替他完成。


    但這有什麽用呢?


    所以月遮緩緩睜開眼,深深地望向了他。


    櫻花落盡,櫻樹也漸漸枯萎,他和他們之間開始相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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