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名同學對劉銘啟印象湊合,對胡遠清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態度。


    “劉銘啟以前在學校裏挺仗義的,我們還挺喜歡跟他玩兒的。那時候我記得劉銘啟在整個高三說話都很有分量,大家都挺聽他的。”


    “胡遠清這人不是什麽好鳥,那家夥仗著自己家裏有幾個臭錢就目中無人,而且他這人怎麽說呢……就蔫兒壞蔫兒壞的,不知道你們能不能get到?”


    “胡遠清何止是蔫兒壞啊,他這人又陰又狠!有一次跟同學打架使賤招,差點把對方眼睛戳瞎了!”


    “現在想想胡遠清就是網上說的‘綠茶’,仗著有一副好皮囊,在女生麵前可會裝了,我真不明白女生為什麽就看不出來他的真麵目?反正他在我們男生群體裏特不受待見,班裏除了劉銘啟沒人跟他玩,我也不明白劉銘啟為什麽願意跟他玩兒!”


    “還能為什麽,他家有錄像機啊!你忘了嗎,劉銘啟以前特愛看香港電影,胡遠清家庭條件好買得起錄像機,家裏還有好多香港電影的錄像帶。你想啊那可是90年代初,咱們京城錄像廳都沒有幾家,能去胡遠清家看錄像,那還不給劉銘啟的魂兒都勾走了!”


    男人心裏生出幾分好奇,說完後又忍不住問道:“兩位警官,胡遠清犯什麽大事兒嗎?我一老同學說前幾天還有一波警察跟他打聽這孫子的事情呢。”


    葉鶯時猜到他說的應該就是郭瓊華和霍妙。


    她關掉錄音設備,歉意道:“抱歉,我們暫時不方便透漏案件細節。”


    ……


    告別了胡遠清和劉銘啟的幾位高中同學,兩人驅車回隊。


    葉鶯時斜靠著車門打了個哈欠,心不在焉地開口:“胡遠清現在人模人樣的,我倒是沒想到他以前這麽不招人待見。”


    說起來葉鶯時和江淮序隻見過胡遠清一次,就是拍賣會那次。


    舞台上的胡遠清風度翩翩,儒雅又幽默,跟他同學口中陰狠、不學無術、蔫兒壞、目中無人的討厭鬼判若兩人。


    葉鶯時想到了胡遠清同學評價他“綠茶”“很能裝”,她驀地笑了出來,“胡遠清那幾位同學說得沒錯,他是挺會偽裝的。”


    江淮序點頭認同,“嗯,他心思挺深。”


    “心思深,嘴裏還沒一句實話。”葉鶯時閉上眼睛,雙手中指按摩著眼周穴位,“你還記得小魚給他做筆錄時他怎麽說的嗎?他說他跟孫亦母親大學時候認識,後來孫亦母親為了他的前途主動提出分手。結果劉大爺告訴我們胡遠清現在的老婆是小三……嘖,我現在都懷疑孫亦母親到底是胃癌死的,還是被小三活活氣死的!渣男!”


    江淮序道:“這麽看來他跟孫亦的關係也不是像他說的那樣。”


    葉鶯時接著說:“還有這個劉銘啟……他畢業於一所二流大學,畢業後找不著工作,每天就知道跟狐朋狗友抽煙喝酒打牌,他老婆也是因為他不上進,跟在一起看不到希望,所以才選擇離婚,帶著孩子開京城。就這麽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主兒,胡遠清為什麽會讓他當自己的特助呢?”


    “這說明劉銘啟在胡遠清這裏肯定有不可替代的利用價值。”


    江淮序瞟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餓了沒?吃個飯再回去?”


    “才4點多,我還撐著呢。”葉鶯時睜開眼睛,懶洋洋地拿起手機,“大家基本上也查得差不多了,我們先回隊裏吧,早點忙完還能早點回家休息。”


    回去的路上暢通無阻,江淮序開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公安局門口。


    他進院子後沒開去停車場,先靠邊停車,又下車去門衛那兒取了個什麽東西,隨後拎著個紙袋往回走。


    離得近了葉鶯時才看清,江淮序手裏拎的是咖啡外賣。


    等人上了車,葉鶯時問:“你什麽時候下的單?”


    “十分鍾前的紅綠燈路口,趁著紅燈的時候買的。”江淮序把紙袋遞給她,“不是困了麽?提提神。”


    她一路上哈欠不斷,江淮序一直看在眼裏。


    “真貼心呐,謝啦。”葉鶯時從紙袋裏拿出一罐咖啡立即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口咖啡下去確實覺得困意消散了許多。


    專案組禦用會議室中,專案組的警員們來了一半,另一半人員今天休息,沒跟著一起加班。


    這也是葉鶯時要求的,讓大夥輪流放假休息。


    葉鶯時主張一個工作不能一味的緊繃著,得張弛有度。


    大夥從9月28號忙到現在,國慶假期都在跟著加班。可這案子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徹底查完,專案組的警員們總不能一天不歇,不眠不休地跟著死磕吧。


    警察也是人,又不是工作機器。


    賀堰瞅見兩位隊長進來,衝著兩人揮揮手,“老大,江隊,就等你們了!”


    葉鶯時懶洋洋地應了聲,“來了。”


    眾人分別落座,顧承平率先開口:“我們昨天調查了一部分參與過胡遠清藝術品拍賣的個人和公司,其中有30來人,這些人之間看著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不需要顧承平多說,葉鶯時立刻明白了,“這些人都有明顯的‘包裝’痕跡?”


    “對,這些買家都被包裝過。”顧承平點點頭,翻開手中厚厚的文件夾,起身將裏麵的文件分發給眾人,“這些人在一年多以前還都是普通人,無業遊民,或者小混混,甚至有一些還是有涉|黑性質的人員。他們大概都是在一年多前開始被包裝的,每個人都有一條合理的成長線,這個成長線能讓他們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從普通人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有公司、豪車、別墅的成功人士。”


    葉鶯時將顧承平說的“成長線”整個看完,唇邊勾起一抹冷笑,“這胡遠清是真謹慎,這些人的‘成長線’除了運氣好到有些詭異之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趙海洋嘖嘖稱奇:“給這些包裝也不少花錢呐,胡遠清可真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嘛!”賀堰咂咂嘴,“再說了,你沒發現嗎,這些豪宅都在公司名下,而且豪宅也沒有京城的,幾乎全是環京南邊兒縣城的小洋房。豪車倒是都在他們名下,但你們想想,二手豪車才幾個錢?”


    趙海洋若有所思,“這倒是,上次我們去二手車市場辦事兒,看見一輛開了14萬公裏的紅色攬勝巔峰創世加長頂配才賣70來萬,人銷售說這車買的時候得200來個呢!不過紅色車漆的殘值率確實也低。”


    “如果車輛是公司頂賬或者是因為缺錢抵押給典當行,那收來的價格還能更便宜些。”江淮序說,“反正他們隻是要豪車的名頭,裏麵怎麽樣、車子到底好不好開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他們甚至更喜歡不保值的車,對他們來說反而性價比高。”


    顧承平正好連接完投影儀,將這些“成功人士”的豪車和豪宅投到幕布上,轉過身說道:“江隊說得沒錯,所以他們的車大多為不保值的跑車,這裏麵以保時捷居多。”


    保時捷這車買回來都是“毛坯”,還得自己“裝修”。


    比如說你花100萬元把車買回來,可能還得花個百八十萬給這車加裝配置。而當這車流入二手市場時,卻是按照100萬元的價格進行折價。


    如果隻是要充個門麵,對他們來說這種二手車的性價比可太高了。


    幾人討論的功夫,郝葉終於看完其中一人的“成長線”。


    他詫異極了,不理解的問道:“他們有必要做成這樣嗎?他們靠藝術品洗錢,不就是找幾個人拿著贓款在拍賣會上左手倒右手嗎?那他們找誰不行啊,為什麽還非得包裝一下?”


    “沒那麽簡單。”葉鶯時合上文件,抬眼看向他,“胡遠清把整個流程都做得非常謹慎,這樣我們即便知道他在幹什麽,但我們手上沒有證據,還是拿他沒轍。再說了,你沒發現這些人幾乎都是他們背後公司法人嗎?就算是出了事兒,背鍋的也是這些人,跟胡遠清沒關係。”


    “胡遠清也是個人才,他這算是弄了一條藝術品洗錢產業鏈,所以他們得確保這個產業鏈中每一個細節都是安全的。”賀堰耐著性子給郝葉解釋,“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隨便找個人來拍,但這些拍品動輒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他隨便找來的人哪裏來的錢拍下拍品呢?”


    賀堰揚了揚手中的文件,繼續說道:“他這樣包裝的目的是讓這些‘買家’手上的錢都幹幹淨淨,有正經的來路和出處。”


    江淮序喝了口茶,悠悠地說:“不止是買家,賣畫的這些藝術家們也是被包裝出來的吧?我懷疑做這些包裝背後肯定還有一個團隊,這個團隊很可能可以觸及到胡遠清的部分核心利益。”


    “是,我正打算說這件事情,這幾位畫家身上也都存在包裝的痕跡。”


    顧承平關掉照片,打開了一個臨時做出來的ppt文件。


    “《未來》、《戲夢巴黎》和《不屈的男孩》這三幅作品的創作者分別叫莊勝,李華燦和鄭向文,他們三人分別簽約了不同的公司。這三人均畢業於國內的三流藝術類大學,畢業後一直寂寂無名,直到這一年多才嶄露頭角。


    “這三人從一年到一年半以前分別開始參加各類藝術獎項,並且屢次獲獎。這些獎項我也查了,基本都是給錢就能得獎。並且三人都是在獲得了國內一家不知名公司舉辦的名為‘鑫天藝術獎’這一獎項之後,被賽事的主辦方用全額獎學金的方式送到了法國巴黎學習藝術。”


    顧承平按下遙控器,幕布上羅列出三人曾獲過的所有獎項。


    “他們在巴黎期間會繼續參加比賽,拿到一、兩個國外獎項之後開始對他們進行炒作。等炒作的差不多了,他們的作品就會陸續在拍賣行出現,並且每一次都有人拍下他們的作品。隨著他們聲名鵲起,他們作品的拍賣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


    趙海洋斬釘截鐵:“這什麽‘鑫天藝術獎’肯定有問題!”


    顧承平不置可否,又將幕布上的畫麵換成了這三人參賽的獲獎作品,和他們在拍賣會上賣出去的作品。


    這些作品無一例外都是大夥兒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抽象派。


    《未來》的作者莊勝還有微博,他偶爾也會轉發宣傳自己參與過的獎項和拍賣信息。


    顧承平隨意截取了他某條微博和下麵評論。


    評論第一條是“有沒有人告訴我這畫的是什麽玩意兒?這種莫名其妙的作品居然也能獲獎嗎?”


    下麵還有一堆網友回複他。


    【看不懂+1】


    【藝術這個東西是有門檻的,你看不懂也正常。】


    【我倒是覺得這幅畫挺好看!】


    【央美本科生路過,博主的基本功挺差的(。)另外,這個野雞獎我知道,給錢就能得獎,沒啥技術含量,騙騙外行人還行。】


    【上麵兒那個央美的真會找存在感啊,微博上人均名牌大學了是吧?】


    【不會吧,層主居然看不懂這幅畫嗎?很明顯啊,淩亂的線條暗指扭曲的世界,而那濃重的幾筆粗線條代表著畫家想要同這個世界抗爭的心理。】


    【?不是,我一時間看不出樓上的神級理解到底是在嘲諷畫家還是在嘲諷層主了。】


    【我也看不懂,但是不妨礙我覺得這幅畫挺牛逼的!】


    ……


    這些言論中居然褒大於貶,看得專案組眾人歎為觀止。


    郝葉甚至有些懷疑人生了:“不是,還真有人真心實意覺得這幅畫好看?”


    “很多網友隻是看著人家獲獎了,跟著誇一誇,以此來證明自己也是有藝術細胞的。”葉鶯時歪著腦袋,左手食指抵著額角,懶洋洋道,“之前網上不是還流傳過一段視頻?在某個藝術展中,一位姑娘不小心將吃了一半的食物落在了某個桌子上。待她想起來再回去拿時,發現一堆人正圍著她吃剩的食物麵前拍照。”


    話落,她看向郝葉,“現在知道為什麽胡遠清會選擇這種抽象的玩意兒了吧?”


    郝葉點點頭,“徹底懂了!”


    葉鶯時說話時嗓音裏帶著一絲困意,她這些天幾乎天天加班晚歸,周末節假日也沒歇過。


    她手邊的咖啡早就喝完了,很顯然,她現在疲憊到咖啡也無法抵擋困意的程度了。


    江淮序將葉鶯時的狀態看在眼裏,有心想要加快會議速度。


    他掐滅了其他人想要對於抽象畫發散討論,直接開始總結。


    “總之,現在看來胡遠清用藝術品洗錢的流程算是比較明朗了。


    “客戶會先低價購買胡遠清簽約下來準備包裝的畫家的作品,買完之後,胡遠清開始給畫家包裝、炒作,利用各種方式將他的畫作炒成天價。


    “待時機成熟,客戶將畫送拍,再由胡遠清早已包裝好的‘買家’用客戶的贓款拍下這件作品。這樣,購買藝術品所用的贓款就以‘藝術投資’的名義被洗幹淨。”


    郝葉問:“我們現在應該怎麽查?”


    “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我就不信他真能厲害到麵麵俱到,每一分錢都幹幹淨淨,一點紕漏都不出。”葉鶯時右手在咖啡杯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言簡意賅道,“好好查查被包裝的這些人和他們背後的公司。胡遠清肯定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們包裝的這些買家,所以這些買家背後的公司裏麵一定會有他的嫡係,尤其是像財務這種掌握著公司經濟命脈的部門,這都得是他自己的人才對。”


    賀堰一聽這個工作量就萎了,“這麽多公司,他們財務部門的人都要查一遍嗎?聽起來這個工作量就很大啊……”


    “她的意思是讓你去查掌握著公司經濟命脈部門的頭兒,比如各公司的cfo。”江淮序睨了賀堰一眼,語速極快,“這下明白了嗎?”


    賀堰摸摸鼻子,“明白了。”


    葉鶯時又補充道:“哦對了,還得好好查一下送莊勝,李華燦和鄭向文三人去法國巴黎學習的‘鑫天藝術獎’背後的公司以及這個獎項的其他獲獎者,這家公司應該也是胡遠清的包裝團隊。”


    “是!”


    江淮序生怕其他人廢話,直接點名蕭宏遠。


    “宏遠,你這邊兒有新進展麽?”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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