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淮安清淺地笑了一聲。


    “可昨晚回去受了凍,似乎牽扯到身上的舊病又複發了,臣剛剛想到太醫的囑托,本想將這些炭火移出去,但又害怕公主受凍。”


    他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是真心實意為謝明蘊著想。


    這話一出,卻是謝明則也有些躊躇。


    但凡換個人,或者今天容淮安沒病這一場,他都能直接拒絕這“無理”的要求,但前腳這人因為妹妹病了,又擔著“先生”的名頭,倒是有些難辦。


    “蘊兒可冷?”


    他自然是知道容淮安的病養了多久的,如今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有些擔心這炭火要是真燃的多了,他扛不住再一病不起怎麽辦?


    “自然是冷……”


    “臣記得公主之前在江南時候身體極好,冬日從不點炭火,想來也是不冷的吧?”


    她的話說到一半卡住,容淮安的聲音不急不慌地響在屋內。


    謝明蘊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在心裏把容淮安罵了千萬遍,一邊硬著頭皮去看謝明則的反應。


    果不其然,謝明則頓時眯起眼。


    “太傅與公主認識?”


    謝明蘊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


    要是昨天她還會想著容淮安要麵子不願意承認自己被一個平民女始亂終棄過,今天可萬萬不會這麽想了。


    相識也相愛過半年,她多少也知道些容淮安的性子,他能這麽毫不猶豫地說出來,隻怕是根本不避諱這事。


    容淮安不避諱,她卻不能。


    “妹妹昨日與太傅提到過幾句江南的往事,沒想到太傅倒把我不畏寒這件事給記得這麽清楚了。”


    謝明蘊對上容淮安好整以暇的神情,勉強鎮定下來,溫婉一笑搶先開口。


    “是這樣嗎?”


    這解釋也算中規中矩,謝明則頓時又看向容淮安,似乎在等著他的回答。


    他自然不信謝明蘊的話。


    謝明蘊捏緊了衣袖,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言論。


    半晌,容淮安沒說話,反倒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謝明蘊身子一僵,抿緊了唇,吩咐雲姑姑。


    “還不把這些炭火移出去,再給太傅拿個軟凳來!”


    第11章


    ◎溫和的嗓音動情時也顯得惑人◎


    雲姑姑連忙應聲,下人進來把炭火都移了出去,外麵的寒風頓時灌進來,謝明蘊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似乎有些能感受到昨晚容淮安冒雪回去的樣子。


    “公主冷麽?”


    容淮安輕笑了一聲,明知故問。


    “怎會冷?”


    謝明蘊覺得自己的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看著容淮安的樣子隻恨不能現在就甩袖離開,她怎麽從來不知道容淮安還是這麽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然而身邊還站著兄長,前麵一大堆下人也看著,她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還得笑著咽。


    “太傅辛勞,又擔本宮一句先生,為您做點什麽,自然是應該的。”


    容淮安這才慢吞吞地看向謝明則。


    “殿下方才問什麽?


    臣與公主……自然是不曾認識的。”


    謝明則眼中閃過幾分狐疑,但兩個人都這麽說,他自然也不能再逼問,點點頭道。


    “孤借你小書房一用。”


    張尚書稟了急事需現在處置,他來不及回東宮,便打算在公主府的小書房處理。


    “皇兄去吧。”


    謝明蘊恭順點頭。


    前腳謝明則離開,她臉上的笑也緩緩撤了下來。


    “公主請,便先練一個時辰的琴吧。”


    容淮安一拂衣袖落座。


    “既然是教習,太傅為何不教本宮?”


    眼見著他坐在那闔眼似乎打算睡去,謝明蘊又怎麽會讓他如此舒服?


    自己受凍練琴,他自然也不能好過了。


    “公主的琴術不是很好麽?”


    他睜開眼。


    她的琴術好不好,謝明則不一定知道,帝後不一定知道。


    但容淮安知道。


    容淮安是如今上京唯一一個,與她那前十七年有牽扯羈絆的“故人。”


    “如今不好了。”


    謝明蘊把手揣在衣袖裏,懶洋洋往後一倚,大有他不教就不學之意。


    不就是耗時間嗎,她不能把炭火搬進來,還不能故意跟容淮安耗時間麽?


    她心中如是想著,片刻後,容淮安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撩了衣袍站起來道。


    “公主確定要教?


    那待會可別後悔才是。”


    這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謝明蘊細想,容淮安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他低下頭,深邃的眉眼泛出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高大的身形將垂落的光亮都遮住,謝明蘊驟然覺得有些冷,她心頭一跳垂下眼,手不自覺地攪在一起。


    她坐著,他站著,這場景一時讓她想起半年前在江南的時候,正逢盛夏,她時常喜歡窩在躺椅上睡覺,每每容淮安忙完回來,總是走到躺椅前,也是這樣一個站著的姿勢,彎了腰扣在椅子的兩邊,低垂下頭看她,或吻她,或逗弄她。


    蟬鳴的聲音嘶啞悠長,卻比不上她被容淮安吻住的時候心頭的燥意與喉間要溢出來的喘息,他身上清雅的氣息無孔不入地侵過來,每每這時她在躺椅上軟的身子都直不起來,便用一雙水潤的眸子去瞪他,再被他抱起來,掐著腰抵在一旁的窗台前。


    往昔靜雅溫和的嗓音也在動情的時候顯得尤其惑人,他一遍遍攏過她的手,喚她。


    “阿蘊——”


    “公主。”


    清冷的聲音與記憶中的重疊在一起,不合時宜地打斷她的思緒。


    她回過神,恰好對上容淮安一雙淺淡的幾乎沒什麽情緒的眼。


    他不知何時彎了腰,是一個從她身後半環繞的姿勢,一手覆在了琴弦上。


    驟然一個激靈,她緩過神,下意識地喊。


    “你幹什麽?”


    “公主不是要我教麽?”


    容淮安並未在意她一時走神,或者說他根本不關心她此時在想什麽,一手撫在琴弦上,道。


    “臣隻再教一遍,公主看好。”


    如玉修長的手落在琴上,指尖一動,便是一首《梅花三弄》流暢地湧出。


    他站在她身後,身上的冷梅香隨之撲麵而來,二人離得太近,甚至她的手還搭在琴弦旁,偶爾他撫琴時也會有些觸碰。


    她一偏頭就能瞧見容淮安一張驚為天人的臉,深邃的眉目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他目光一直落在琴弦上,似乎壓根沒注意,她不知何時看入了神。


    一首曲子極快地彈完,他收了手,不甚在意地問。


    “公主聽清楚了?”


    謝明蘊被他的聲音喊回了神,清了清嗓子道。


    “若沒聽清呢?”


    能折騰一會是一會。


    容淮安笑。


    “若公主還沒聽清,臣隻能請太子殿下為臣解惑,為何在江南時候琴術那麽好的人,到了上京卻連梅花三弄也彈不出了。”


    “你威脅本宮?”


    謝明蘊頓時心中一梗,眯著眼睛看他。


    “臣隻是提醒公主,適可而止。”


    容淮安又笑了一聲,落座在一旁早就準備好的軟凳上。


    謝明蘊死死地瞪著他片刻,攏了衣袖坐下來。


    縱然門窗都關著,這化雪的天也極冷,她手一伸出來,頓時便感覺到那冷意無孔不入,凍的她打了個哆嗦。


    琴弦之上更涼,手撫上去更像是摸了塊寒冰一樣,她嘶了一聲,剛要收手,一旁的容淮安似乎有所察覺,遠遠地瞥了一眼過來。


    “今日練琴隻兩個時辰,公主自行決斷時間。”


    一句話頓時讓謝明蘊心中惱意又湧了上來,但顧念著謝明則還在隔壁,隻能咬牙忍了,抬手落在琴弦上。


    清脆的琴音很快響起,容淮安抬手抽了一本書,低下頭前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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