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蘊擺明了不願意告訴他,容淮安心裏難得升起幾分煩悶,溫和的眸子裏落了幾分躁意與冷。


    也是,他與謝明蘊早就沒關係了,還關心她這些做什麽?


    他今晚是哪根筋搭不對了才回來給她上藥。


    容淮安拂了拂衣袖轉身離去,身上帶了幾分寒意。


    才一轉過遊廊,迎麵一個殘影撞上了他。


    容淮安往後退了兩步,沒讓人撞到他身上,婢女腳底一滑,險些跌倒在地上,手中的東西也掉了下來。


    “奴婢該死。”


    婢女趕忙跪地求饒,容淮安皺眉拂掉落在身上的雪,抬步欲走。


    隻是剛走了兩步,他忽然回頭,目光落在地上那個盒子上。


    “裏麵裝的什麽?”


    “回大人,是公主晚間休息要點的熏香。”


    熏香?


    容淮安眼中閃過幾分波瀾。


    “什麽熏香?”


    這人在江南的時候一向討厭用這些的。


    “是助眠的。”


    婢女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


    “公主自來到京城的三個月,不知道是認地方還是還是不習慣,每晚睡覺總失眠,如果不點熏香助眠,幾乎是整晚都睡不著。


    就算點了熏香,多半也隻睡三個多時辰,到天明才將將睡去。”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像是一塊巨石一樣砸在心頭,容淮安眼中閃過幾分錯愕,偏頭看向婢女,風雪將墨發吹起,擋住他眼中的神色,婢女卻驟然覺得他語氣冷了下來。


    “什麽?”


    第14章


    ◎心疼。◎


    “把話說清楚。”


    平淡的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威懾。


    “剛來的時候,公主那幾日是夜夜不睡的,後麵慢慢睡了幾個時辰,可好像總做噩夢似的,嘴裏喊著什麽,一醒就再也不睡了。本想傳太醫來看看的,公主卻說吃藥也無用,不讓為這點小事驚擾娘娘。


    後來娘娘知道了,請了太醫來看,開的藥方沒用,折騰著多來過幾次,後來有次撞上太後娘娘高熱,院首卻來了公主府,聽聞回去後太後娘娘對此頗有微詞,後來公主便對皇後娘娘說好了,再不準雲姑姑為這事去喊太醫。


    後麵也隻能給公主調了些助眠的香料,每晚點在寢居裏。”


    容淮安想起她每天都神色如常的樣子,怎麽也看不出來竟是夜夜失眠。


    “可知道原因?”


    “奴婢不知。”


    容淮安擺手讓人離開。


    繼而目光落在後院的方向,負手而立看了許久,方才出去。


    “大人,您說這公主千金之軀,若是為失眠之症折騰實屬是白受罪,這個太醫不行就換個太醫,總能找到能治好的……”


    回去的路上,他身後的下人有些不理解地問。


    容淮安眸子裏掠過幾分波瀾,須臾低下頭,並著兩根手指在馬車裏的桌案上敲了敲。


    他想起禦花園的再遇,她對謝明哲的容忍,後來明明不願自己做她的太傅,也沒與謝明則透出一點不願,加上失眠一事……


    容淮安猜想許有兩個原因。


    其一是這失眠牽扯著別的事她不願意給人知道,所以遮掩著要靠熏香入眠。


    畢竟隻說不適應地方也不至於夜夜失眠,他猜測是有隱情。


    其二……


    “不是換不換太醫的事,是她拘束,不想麻煩人。”


    容淮安隻說了一句。


    “啊,可她是公主……”


    公主。


    容淮安腦中忽然一幕幕掠過再遇後的情形。


    她從不讓下人跪拜行禮,明明是活潑的性子偏生人前要演的端莊,偶爾愣神時候眼中透出幾分懷念,他猜想是在懷念江南。


    和親一事沸沸揚揚鬧了半個月,她第一次來到上京,陰謀詭計,對著謝明則來,也多有牽扯到她,難免會無措。


    她不確定自己的根是否在這,還是如雨中浮萍一般,因為一道聖旨就又要千裏迢迢地背井離鄉。


    簡而言之,她在害怕。


    因為害怕麻煩,所以忍下謝明哲的刁難,因為害怕給太子惹麻煩,所以沒再提一句換太傅的事,因為太後的那一次訓斥,怕再給皇後惹麻煩,所以後來不讓人傳太醫入公主府,也忍下太後的刁難。


    更重要的是,她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摸索著生活,縱然是公主也沒幾分踏實感,她不信別人,所以不會將自己那些不願意給別人知道的往事輕易說出來。


    她失眠的原因是,和自己認識也是。


    “您怎麽猜到公主……”


    下人沒忍住又問了一句,容淮安微微合上眼,沒再說話。


    周身的氣息卻變了又變。


    *


    婢女去屋裏點熏香的時候,謝明蘊正坐在軟榻邊。


    屋子的炭火燒的正旺,她的衣袖撩開到胳膊處,婢女瞧了一眼,很快低下頭。


    這位公主自然是極漂亮的,遺傳了皇後娘娘的美貌,哪怕在外摸爬滾打十七年,這一張臉也不曾沾染上半分風霜。


    起初來的時候,她身上還帶了些市井小民的拘謹,那時候大典上公主因為走路不夠端莊規矩,被那些娘娘公主們嘲諷是野雞捯飭成鳳凰,丟了皇室臉麵,話裏話外都是輕賤。


    但她很聰明爭氣,沒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跟著嬤嬤把規矩學好了,出入皇宮落落大方,皇帝也對這個乖巧的女兒甚是滿意,有皇後與太子撐腰,後麵也沒多少人敢再當著麵嘲諷她。


    聰明又端莊,對下人極寬容,就是身體不大好,除了失眠,還有……


    婢女目光又落在她手上。


    極漂亮的手被凍瘡破壞了美感,聽說是之前家境貧苦,冬日裏忙碌而凍壞的。


    順著手往上看,便瞧見那白玉般的肌膚上,被衣袖蓋著的深深淺淺的痕跡。


    是鞭痕。


    這鞭痕落下的時候不過半年,聽聞半年前這位公主在江南出了意外,九死一生才又回去那琴館,後來來了上京。


    實在是命苦。


    謝明蘊正拿著藥往上倒,婢女收拾好了手邊的事,連忙上前。


    “奴婢來吧。”


    “不用。”


    謝明蘊一手倒了藥,搖頭。


    “你歇著吧,不必守夜。”


    她不習慣被人伺候的日子,在江南的時候灑脫自由,入了上京種種規矩,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在人前總要端莊有禮,晚上回了屋子便想一個人放鬆靜靜。


    “是。”


    “等等。”


    太傅走了麽?


    天寒地凍,你去送一件大氅。”


    謝明蘊忽然又開口。


    到底這人冒雪回來給她上藥,身上還帶著病,要是因為這一折騰又嚴重了,隻怕還要想著辦法來折騰她。


    婢女愣神,剛要答話。


    “太傅已經……”


    “算了。”


    她話說到一半,謝明蘊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的鞭痕處,眸子動了動,忽然有一分躁意湧上心頭。


    “不用送了,下去吧。”


    門關上,屋內刹那寂靜下來。


    屋外飄雪落,謝明蘊腦中如走馬觀花一般地閃過今天發生的一切。


    又到侍衛的那句“沒找到。”


    她忽然覺得胳膊上的傷又隱隱作痛,低下頭皺眉看了一眼,看到手背上被容淮安細心上了藥的傷口,謝明蘊眸子忽明忽暗婆婆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屋內的熏香是助眠的,她卻覺得自己心中更燥,忽然揚手,把手中的藥膏扔了出去。


    “上什麽藥,我就該長些記性。”


    她自嘲地掀起唇角。


    *


    容淮安一路回了府,身上攏著幾分寒意,下人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就不對勁了,不敢多話地跟在身後。


    小院靜悄悄的,隻聽見踩在雪地裏的腳步聲。


    剛踏上台階,容淮安忽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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