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功夫,信隻怕還沒到東明,而她進了別人的陷阱,親手把證據送出來。


    自己深夜違抗皇命出府,身邊帶著東明的親衛,隻怕是死也解釋不清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一群人,好像都在嘲笑她的糊塗,自己的親衛都被押在一旁,容府那個老不死的自然也不管她了,她知道逃不掉了,愣了愣,忽然抬起頭,癲狂地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算計啊,你這個賤人,真是好算計。


    我恨不得你們死在我前麵,沒想到這會得我先死了。”


    私養親衛,和東明書信來往,刺殺公主,違抗皇命,都是死罪。


    說完這句,她癱坐在地上,不再掙紮了,似乎是認命了。


    長街慢慢下起了雨,冰涼的雨水砸在她身上,她抬起頭,怨恨地看了一眼容淮安。


    “反正都要死了,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恨你嗎?”


    容淮安站著沒動,手指蜷縮了一下,謝明蘊攥緊了他,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我剛嫁過來的時候,是真心喜歡你的。”


    長街安安靜靜的,侯夫人看著他,聲音溫和下來。


    “那時候我心疼姐姐去得早,心疼你一個人在家裏,但是我身子弱,好不容易懷孕,府中的事讓我操勞的不行,上頭又有老夫人不讓接你回來,我鬧過幾回,有一回動氣差點小產了,後麵便不敢鬧了。”


    她自己的孩子和姐姐的孩子比,她當然是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可那時候沒顧上你,我心中有愧疚,於是後來你快死的時候,我拚命帶著你回東明找藥,也是真的想救你。”


    侯夫人哽咽了一下。


    “淮安,我那時候是拿你當親兒子的。”


    她知道他在姑母家過得不好,哪怕再忙也每年抽空讓人送去些東西,從小到大,從無間斷。


    一直到他回來。


    “你回來的第二年,你弟弟死於中毒,你還記得嗎?”


    容淮安自然記得。


    “難道你懷疑是我?”


    侯夫人搖頭。


    “我知道真凶,不隻是我,你也認識。”


    “那你為何不給他報……”


    “是你父親!”


    容淮安眼中閃過幾分錯愕,盯著侯夫人癲狂的樣子。


    “我沒胡說,就是他這個老不死的,如果不是他,我兒子不會死。”侯夫人說著捂著嘴哭出聲。


    “我兒子從小身子不好,生有一副善良的性格,他無心家業,隻想讀書,好好讀書上進,想得到父親的一句誇獎。”


    然而容家主不喜歡她,不喜歡所有的東明人,連帶著不喜歡她的兒子。


    “他從小到大,一直禮貌乖巧,就是為了討你父親的一個笑臉。


    其實起初,你父親對他也有和善的時候,也抱過他,誇過他,可所有的誇讚和喜歡,在你回來的那一天,消失殆盡。”


    侯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淚水漣漣。


    “可能你也想不到,你母親活著的時候你父親不喜歡她,不喜歡你,後來她死了,你被送走十多年,再回來的時候那麽優秀,他那雙瞎了的眼好像忽然就好了一樣,死了十多年的心開始對你有幾分愧疚,他忽然覺悟起來,跟我說以後以前虧欠你,以後這家業一定要交到你手裏。


    我說好,反正我們娘倆一直對家產也沒什麽奢求,本身這家也是姐姐和他一手打拚的,該落在你手裏。”


    侯夫人譏笑一聲。


    “可他卻忽然開始擔心起,我那麽喜歡讀書的兒子,在他麵前乖巧的兒子,是不是也對容家有覬覦之心,所以一直討好他。”


    容淮安身子一僵。


    “他開始提點我,我解釋過很多回,我說他不喜歡權勢,他隻是想讓爹爹多看看他,可你父親浸淫權術這麽多年,他不信我的話,開始疏遠起你弟弟。


    你弟弟不明白,到他跟前解釋過幾回,後來還是得不到他的笑臉,於是他開始不讀書,開始不上進,我想著這樣也好,隻要人健健康康的,你以後也不會容不下我們母子。


    可是我沒想到……你回來後,他怕你父親眼裏從此隻有你,為了討好你父親,學著做點心給他,還說讓你也嚐嚐。”


    侯夫人說到這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想起的往事讓她生不如死。


    “可是他做的點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下了砒/霜,是衝著你父親來的,點心送過去你父親不吃,我的傻兒子急著表現,抓著點心就往嘴裏送,一邊說著——


    很好吃的,爹爹,你嚐嚐,兒子做了很久呢。”


    一句話沒說完,他忽然七竅流血往地上倒去。


    下毒的下人很快查出來,她把人五馬分屍,哭倒在容家主懷裏的時候,竟然聽到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容淮安,低聲說了句。


    “死了也好。”


    這樣以後整個容家,就全是他的了。


    “我從此恨毒了你父親,恨毒了你,他沒把容溱這個廢物當威脅,於是對他很縱容,甚至有些寵溺,他不喜歡你,卻把和姐姐打拚的容家留給你,我兒子什麽都不求,最後做了他的替死鬼,還要被他說一聲……死了也好。”


    侯夫人臉上的淚往下落,胸膛氣的起伏不定,她驟然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淮安,我不想恨你的,可我做不到,我在他常年喝的茶裏放了慢性毒藥,可我舍不得殺你,恰好後來你去江南,我知道了謝明蘊。”


    於是就想著,殺了他喜歡的人吧,讓他痛不欲生。


    他罪不至死,那就讓他的後半生也和自己一樣,永遠活在回憶裏。


    所以派去的殺手在知道殺不了容淮安之後,就把目標對準了謝明蘊。


    “她後來回來,起初要和親,我高興的不得了,你消沉了半年,我心中覺得痛快得很,可惜後來她沒和親,你還成了她太傅。


    你們越走越近,好像當初的那點事都不算什麽了,可我不想讓你們高興。”


    於是她用了噫迷香,本以為能讓他們分開再鬧別扭,沒想到反而促成他們說開了誤會。


    他們越來越好,唯獨自己守著已經死去的兒子痛不欲生,執念成魔,她後來也想容淮安死。


    於是有了寒鳴山下的事。


    “可你明明知道錯不在他。”


    謝明蘊盯著她,冷聲開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兒子不是想著討好家主,也不會死!”


    容淮安一直沒說話,隻握著謝明蘊的手越來越緊。


    她的兒子是無辜,可被牽連的謝明蘊徐盈又何其無辜?


    侯夫人尖銳地說完這些,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雨水衝刷著,地麵都變成了猩紅色。


    她遠遠瞧著容家主身後跟著容溱,也往這邊跑來。


    她恍惚了一下,緩和了語氣。


    “但淮安,我這些天一直想,你娘當時跟我那麽好,要是知道了最後我做的這些事,會恨我吧。”


    容淮安不語。


    “可我還是恨你,恨你爹,恨你們容家所有的人。”


    細數她這半生,做過的好事多,壞事也多,如今到了快死的時候,她忽然想起兒子,想起善良的姐姐。


    要是他們知道了這些,會不想見她吧。


    想到這,侯夫人眼中忽然閃過幾分恐慌。


    她不要被兒子厭惡,不要被姐姐厭惡。


    她哆嗦了一下,看著跑過來的容家主和容溱,眼中迸發出幾分徹骨的恨意,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悄悄攥緊了手中的匕首,似乎是做好了什麽決定。


    “淮安,你能過來,最後讓楚姨看一看嗎?”


    容淮安沒動。


    謝明蘊警惕地看著她,半晌,謝明則示意押著她的人鬆開。


    她踉蹌地站起身,往容淮安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跟前,她忽然拔出袖中的刀,狠狠往謝明蘊的方向刺去。


    變故太快,謝明則瞳孔一縮往這邊趕,容淮安抱著謝明蘊轉了個方向把她推了出去,下意識把劍揮了出去。


    與此同時,侯夫人撞上他手中的劍,手死死地攥著匕首,卻沒刺容淮安。


    她攥著他的手臂,看著身後容溱和容家主的方向,笑。


    “最後贖罪一次吧,等下了底下,我好對你母親交代。”


    話落,她拚盡全力擲出去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飛過去,要刺向容家主,他下意識地把身旁的容溱抓了過來。


    匕首沒入心口,一刀斃命。


    她鬆了手倒下去,連著那把劍插在她心口。


    其實她壓根沒想刺謝明蘊。


    她就是想死在容淮安手中,不知是死前的懺悔還是死後為了好好見姐姐和兒子。


    她想贖罪一回。


    或者知道自己反正活不了了。


    “楚姨最後一回幫你了,淮安。”


    她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吐著血,看著容淮安僵硬的神色。


    “其實姐姐,還有你弟弟,都不喜歡我手中染血。


    你記得你小時候,第一次站到我麵前,那麽小,一轉眼都這麽大了。


    我那時候是真想把你當兒子的,後來的一切,也不知道是我錯了,還是你父親錯了。


    淮安,你記得你之前,問過我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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