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快放我下來。”


    蘇果埋在他胸膛,悶悶地低聲,陸則琰無所顧忌地笑了笑,慢吞吞將她扶正置在地上。


    他的身段挺拔高大。在尋常人之中都尤其出挑,更不消說還有極具魅惑的容色,嘴角不過輕輕一挑,已惹得周圍大膽一點的女子頻頻對他拋出媚眼。


    傳聞說的沒錯,梁州的確是民風彪悍。


    旁人看他是無所謂,生的好看又不是他的錯,但是誰敢對小太監有企圖,那就別怪他挖人掏心,心狠手辣。


    好在蘇果怕生,基本上就是依偎在他身邊,模樣嬌小加之低著頭,慶幸沒有‘禍害’到誰。


    酒棧大堂人多眼雜,嘈雜紛紛,看到身姿出眾的陸則琰等人,目光更是□□交錯。若楓早就安排好二樓雅座,聽到籲馬聲趕忙下來迎接,他話少,到了就站在門後,與往常一般麵無表情。


    蘇果船上玩葉子牌的日子裏,總算從秦素棉那了解到若楓和若枟是雙生子的事,好奇之下不禁多看了兩眼。


    世上竟然還有那麽相似的人,她還以為哪怕是雙胞胎也多少有些差異呢。若楓因為是錦衣衛指揮使,是以常穿紅衣,若枟則是暗衛,穿黑衣較多,這是他們唯一的區分方式了。


    蘇果心忖,以後她呆在大人身邊可不能叫錯呀。


    她在發呆,視線恰好落在若楓身上,某人的神情肉眼可見的變得十分不悅,“還不走,是要我抱你上樓,嗯?”


    “不,不用。”


    陸則琰走在她身後,經過若楓時,冷冷看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踩上木樓。


    若楓:“...”


    ...


    他們所在的雖是主街,但興元府大體不夠繁榮,酒棧能尋到家菜品幹淨,地方寬敞的都算是運氣好。


    提前點好的薰籠暖爐,並著檀木暖香融融,臨街鏤空的雕花窗桕中投射入斑斕的細碎陽光,黃花梨八仙桌上的飯菜聞起來令人食指大動。


    秦素棉戰戰兢兢地立直在桌邊,他今早還以為能逃出來,沒想跟著若楓跑來這兒搶位置來了。


    自打在院裏說了那句治不好大世子,他整個人都不如以前自在,說不出來,仿佛欠了別人一筆巨款。其實陸攸珩的腿並不是毫無辦法,但那個法子,依著世子的性子,怕是死都不會願意,所以還不如不說。不然王爺兩兄弟吵起來,遭殃的不還是他麽。


    “誒,蘇果!”秦素棉打開門,再看到前後腳的陸則琰,笑容瞬間變得勉強,“王爺,您來了...”


    “秦太醫好。”


    蘇果渾然不覺陸則琰的氣場不善,轉身前衝著秦素棉笑了笑喊道,她模樣甜美,笑起來自有一番嬌憨風情,秦素棉餘光瞥到攝政王的視線,就知道自己更要遭殃。


    果然。


    陸則琰方才的氣還沒撒完,緊接著冷笑,“看到本王,你好像很失望。”


    “卑職不敢!”


    “嗬,治不好人,你還有臉過來用膳?”


    “額...卑職不敢,卑職願意領罰!。”


    秦素棉麵色糾結地低下頭對蘇果擺了個手勢,蘇果看了半天總算是領會了他的意思,上前拉過陸則琰,試探道:“大人,我餓了。”


    陸則琰正在氣頭上,原想晾這個始作俑者一會兒,但最近大概寵蘇果寵慣了,不由自主就低下聲,“好。”


    “那,那讓秦太醫和若楓都坐下吧,他們看著我,我吃不下...”


    陸則琰撩袍坐下,哼笑了聲:“沒聽見,還是要本王請你們二人入座。”


    “...不用不用...”


    秦素棉抹了把冷汗,他要是有的選,寧願現在麻利地出去,留在這兒才真的是煎熬,好在有蘇果替他們擋擋,他和若楓對視一眼,心裏的想法皆是:怎麽王爺吃味,煞氣就這麽重。


    蘇果心思單純,見大家都坐下,盤算已久的小心思又冒出來。


    她討好似的夾了塊酥肉放進陸則琰的碗裏,方才在馬車沒來得及問的,此刻終於問起,“大人,我想問,世子他真的不記得趙姐姐了嗎?”


    若楓看到陸則琰慢條斯理地咬了口酥肉,頗有些驚訝,王爺不愛吃肉,也不會用旁人過過手的餐食。雖然說安排今日來此地點了這麽多,其實完全是給蘇果準備的。


    陸則琰吞咽完畢,“他隻記得本王。”


    對過的秦素棉吃到一半,忍不住輕輕插句嘴,“其實,這個能治得...”


    蘇果點了點頭,繼續詢問:“可是,他確實已成親了,對嗎?”


    “嗯。”


    哎,蘇果心頭歎了口氣,明明猜到是這個回答,但她問之前還是替趙音笙抱著些許希翼。


    她忽然起來的愁容滿麵,落在陸則琰眼中,這次他倒不是吃味了,反而覺得好笑,“你要我幫的忙是關於陸攸珩的?”


    “嗯,其實也不是我想找你幫忙,是趙姐姐托我找大人幫忙的。”


    “趙音笙說什麽?”秦素棉豎起一對耳朵,很是感興趣的模樣。


    陸則琰瞟了眼旁邊兩個多餘的,小太監可真是會挑時辰。他還不知道蘇果的心思麽,馬車上被嚇到,生怕他仗勢欺人要挾吃了她,選了這麽個人多的機會。


    “說。”


    “唔...”


    蘇果猶豫了陣,繼續道:“趙姐姐先讓我與大人確定,世子是否成了親。如果成了親,就與大人說,不管他要大人幫什麽忙,都謝謝他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話音剛落,秦素棉皺眉,“這聽起來,怎麽像個繞口令似的。趙音笙怎麽知道大世子求王爺幫忙了?”


    蘇果問出口也是雲裏霧裏的 ,“對呀,大人,世子要你幫什麽忙?”


    陸則琰撚起瓷杯,若楓先在自己茶碗裏喝了口,再起身替他沏了杯,然後不聲不響地坐回座位。


    “他要本王替趙音笙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原來是這樣,難怪趙姐姐不要!


    蘇果聞言蹙眉,脫口道:“憑什麽呀,他憑什麽!”


    陸則琰被她的輕呼微微一愣,放下茶盞,掀眸,“嗯?”


    “啊,大人,對不起...”蘇果說完發現自己又僭越了,最近大人不管她,她想說什麽話都肆無忌憚,不小心忘了現在議論的人是大人的親哥哥。


    陸則琰怎麽可能生她這種氣,他隻是好奇蘇果的想法,“為何你會生氣。”


    秦素棉難得有機會展示他的識人眼色之技,放下筷箸道:“王爺,你這還不懂麽,女子自尊心極強,尤其趙——”


    陸則琰冷眼看過去,“你這麽會看臉色,看得出本王想讓你開口了?”


    “...”


    蘇果兀自點了點頭,“秦太醫說的也對,我隻是覺得,大世子這麽做對趙姐姐不公平。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很傷心,被喜歡的人推給別人,那就更難受了。”


    大人那日隻說一句不要她,她都緩不過來,假若是以後將她送給誰,那她...


    陸則琰看著她說完之後,又是抿唇,又是眉頭緊鎖的模樣,知曉蘇果是自尋煩惱似的胡思亂想,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粉肉,笑道:“放心,本王又不是陸攸珩那等聖人,不會做把你推給旁人的事。”


    突如其來的帶著占有意味的話語,蘇果還沒從方才莫名的傷神情緒中走出,轉頭心裏又開始酸脹起來。


    “大人,那你會幫誰啊。”


    “本王才不會理會他們。”他堂堂攝政王,哪有空管這些閑事,“小太監,你浪費心力想他們,本王的事還不夠你煩的?”


    蘇果沒覺得勞心啊,而且,“大人,你有什麽事啊。”


    陸則琰俊顏嗤笑了聲,“本王可還沒納妃。”


    蘇果蹙眉,“可是大人,在船上你不是說你不——”成親麽...


    陸則琰挑了隻鮑魚喂給蘇果,“是啊,側妃又不算妻。”


    秦素棉:“...”


    若楓:“...”


    蘇果看他似笑非笑的,不知是真是假,頓時泄了氣,咬著頂好吃的吃食也沒滋沒味。


    陸則琰如願地見她將心思放回自己身上,心情瞬間轉好,替她加塊素花菇,輕笑出聲,“好了,不納不納。”


    ...


    ***


    鄂西北邊毗鄰梁州豐州,主要有六大土司府,木鋒所在的塔木土司是最古老也是最具勢力的一支,世代聚居在高山峽穀中的恩施土司城,練兵的校場都是在山上岩洞,半日耕織打獵,半日練習兵法,藏武於民。


    越過細窄的低凹峽道,眼前逐漸豁然開朗,黃土堆砌成的城牆起伏延綿,借著山崖峭壁,見縫插針地補足空隙。城垣高聳,盤旋著串聯起烽火台和角落的鍾鼓樓。


    城門口的守衛腰間各配了一把鐵質柳葉劍,單薄襖子下的肌肉壯實黝黑,顯透出他們對武力的崇尚。


    城內平日裏算得上熱鬧的午時,今日安靜的有些蹊蹺,城東山基上建造的土司王府‘九進堂’,氣氛更是壓抑。


    九進堂顧名思義,縱深有九個樓層,沿著山勢逐階往上,可以得見原色木質亭台樓角,雕簷映日,畫棟飛雲,景象頗為巍峨壯觀,而如果順著石梯走至最高最華麗的頂層,就是土司王平日的居所。


    屋室內,木鋒看著躺在雕花大拔床上昏迷的土司王,形容枯槁一副將死模樣,心中頓生疑竇萬千。


    他走之前父王身體甚好,這前後不過兩個多月,怎的變成這樣。


    木鋒看向弟弟木鐸,用族裏的方言冷斥道:“ 父王怎麽會突然昏迷不醒,還是,你瞞著我做了什麽?”


    “殿下,我冤枉。”木鐸長相普通,個頭也比木鋒矮許多,他垂著眼瞼情態恭順,“父王一個月前用不下飯食,族裏大夫紛紛束手無策,我也聯係不上走船的殿下。”


    木鋒仔細分辨他的表情,似乎沒有撒謊,難道真的是病來如山倒?


    “鎮北王府的世子吩咐人好生看管了麽。”


    “殿下放心,沒人敢打擾。”


    木鋒回來是該先去看一下陸攸珩的,但是他現在實在是還有其他事要忙抽不出身,“吐蕃的兵還擋在牛角灣?”


    族內內亂平息的並不容易,他們損兵折將,幸好恩施由於地形複雜,牛角灣有個小豁口能以較少兵力擋著敵軍,吐蕃暫時進不了主城,這也是他們為何急著要問攝政王和施州衛借兵。


    “嗯,但是最近過冬,山上存糧不足...”


    ...


    木鋒背著手走出大殿,來回踱步半日,方七拐八繞地繞到一間不透光的小黑屋裏。


    屋子裏站著的年邁白衣巫醫無聲地起身向他施禮,指了指床上昏迷的嫚雅。嫚雅閉著眼躺在床上,手臂被切開了一條粗大的口子,血滴了滿碗。


    令人背脊發涼的是,血碗裏有隻蠕動的大蟲子正在吸食,安靜下來還能聽到響動。


    巫蠱就當如此,情蠱歸情蠱已經下了,但生死蠱還需要母蟲食了血肉精氣才完成這最後一步。


    “王子殿下,嫚雅公主還要留著麽。”


    “嗯,當然留著。”木鋒看了她一眼,“父王沒兩日活頭,等我把朝中木鐸的人清幹淨,就派人帶著嫚雅去接攝政王。”


    “好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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