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月色下,靳嶼那雙淺色的眸子裏仿佛有光華流轉,右眼雙眼皮褶皺裏的褐色小痣愈發明顯。


    賀星苒的內心被他短短幾個字撥弄了一個來回,久久不能平靜。


    她猜不出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良久。


    賀星苒幾乎要把手裏的珍珠小包捏成珍珠粉,試探著開口。


    還沒等說話,靳嶼倏地踩了刹車,解開門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語氣不甚冷淡:“到了。”


    -


    家裏是清冷的。


    賀星苒小時跟著姑母住在鄉下,並沒有享受過賀澤剛作為“有錢人”帶來的便利。


    姐姐大學畢業後,賀澤剛送了她一套房產,為了不叫外人議論自己偏心,賀星苒畢業時,他也送了一套平數和地段都跟姐姐的差不多的房子。


    賀星苒這些年都在忙於工作,對待這個“家”始終沒有歸屬感,如今家裏硬裝都還是房子交付時的模樣,軟裝是賀澤剛找設計師幫忙裝的。


    她添置的不過是兩台除濕機,和價格不菲的床墊。


    她簡單地洗個澡,躺回床上,屏蔽掉路維的全部消息,然後在備婚群裏艾特全體成員。


    【今晚在見到路維和前女友在他車上,兩人感情還很好,我就不橫刀奪愛了,婚禮取消】


    話是場麵話,但話的含義耐人尋味。


    知曉這番發言會引來多少消息轟炸,賀星苒發完消息,直接關掉手機,蓋上被子,進入黑甜夢鄉。


    她做了個夢,夢裏重新回到十八歲。


    回到臨江市,回到大學,睡在狹小的宿舍床簾裏,薑子格在跟孟茜茜看韓劇。


    宿舍的老電扇吱呀吱呀地轉,室友抑製不住的笑聲或高或低傳來。


    梅雨季,天氣悶熱,縱使是她天生體寒的體質,也熱得後頸浸出薄汗。


    “苒苒,別睡了,你男朋友在樓下等你。”


    薑子格站在宿舍床爬梯上,掀開窗簾叫醒她。


    男朋友?


    是誰。


    她還沒來得及問,就又聽薑子格說:“你抓點兒緊,人已經站在樓下等你半個小時了。”


    孟茜茜小聲說:“格格,別吵她,靳嶼說他再等等,讓苒苒多睡會兒。”


    是靳嶼啊。


    賀星苒徹底放鬆下來,翻個身。


    天光大亮。


    那段在她人生中最鬆弛,最自由的時光,已經如夢般遠去。


    賀星苒眯著眼睛看了會兒窗外的刺目的陽光,深吸一口氣,做足心理準備似的給手機開機。


    明知想此時退婚會有一場惡戰要打,但沒想到第一個要麵對的就是賀澤剛。


    一開機,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苒苒?昨天不開心?怎麽突然說出退婚的話,路維對你很好,他前女友找上門也不會影響你以後路太太的身份。”


    爸爸的勸告聲在耳邊如同魔鬼念咒,賀星苒放下手機,翻個身,悶聲道:“可我昨天抓到他正在跟他前女友接吻,還有,還有……”


    後麵的話她不知道要怎麽說出口。


    但身為男人的賀澤剛完全明白了,噎了一下,換了個勸慰思路:“隻是接吻而已,接個吻怎麽算出軌呢?”


    “爸爸見過太多男人,男人就像貓必須允許他偷腥,結了婚就會收心了。”


    “……”


    她不出聲,賀澤剛知道自己女兒雖然話少但主意正,趕緊換了個策略:“雲匯現在生意很難做,你也不想爸爸到處籌不到資金是不是?你不為爸爸,你也得為你姑姑想一想,她對你那麽好,就是想看到你結婚。”


    開始道德綁架。


    這些話從要去她去相親開始,賀星苒就已經聽了八百遍。


    可偏偏綁架對了。


    賀星苒可以不在乎雲匯的生意,但沒辦法不在乎還在病床上、待自己如親生母親的姑姑。


    賀澤剛的電話不知道是什麽時間掛斷的。


    昨晚喝了香檳,又沒睡好,此時頭痛欲裂。


    賀星苒抬手敲了敲腦袋,倏地又想起靳嶼的那句話:不如踹了路維,跟我。


    她當然不認為分手多年,以靳嶼的條件和性格,會徘徊在原地等她,可他會這麽說,大抵也不會是玩笑。


    踹了他,跟我。


    踹了他,跟我。


    腦海裏盤懸著著句話,胸口也不自覺發熱。


    如果必須要結婚,如果隻能在出軌的未婚夫和前男友之間選擇。


    賀星苒當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她顫抖著手從床上撈回手機,點開撥號鍵,手指的肌肉記憶已先於大腦做出反應,按出那串爛熟於心的手機號碼。


    這麽多年,他換手機號了沒?


    當初的分手鬧得並不愉快,靳嶼有沒有給自己拉黑?


    看到是她的號碼,他願意接電話嗎?


    撥號彩鈴持續在耳邊響著,賀星苒心裏仿佛開始一場海嘯,滂湃激蕩,久久不息。


    “喂。”


    一聲短促的、清澈的、沒有任何情緒的音節,徹底結束她的惴惴不安。


    賀星苒緊張地咽了咽唾沫:“靳嶼,是……是我。”


    第3章


    遠方的天空澄澈明朗,日光將朝南的臥室照個囫圇,細小的塵埃在光芒下浮動,中央空調運作和賀星苒的心跳聲交相呼應。


    自報家門後,對麵仍舊沉默而冷靜,短促地發出一個音節:“嗯?”


    並不想主導對話。


    賀星苒聽到自己猶豫的,如蚊吶般的聲音:“昨晚你說的話,現在還作數嗎?”


    “哪句?”靳嶼明知故問。


    肩膀緊繃起來,昂貴的床墊按照人體記憶將她完美包裹其中,稍微給了賀星苒一些勇氣和安全感:“就是讓我別跟路維結婚,可以……可以跟,跟你那句。”


    胸口好似跑馬,太陽穴和心髒都因劇烈的情緒起伏而鼓脹得痛。


    空氣更為靜默。


    無線信號傳來對麵微弱的電流聲。


    她好似被抽空全部力氣,不敢等待答案,匆忙掛斷電話。


    當初的分手並不體麵,她怎麽敢要求靳嶼仍舊不計前嫌地幫自己?


    沒有誰天生就有責任充當天神,一次又一次拯救毫不相幹當人。


    -


    從抓包路維偷腥、但家裏人都不同意取消婚約開始,賀星苒退婚的事情就陷入僵局。


    路維也從最開始的威脅,隨著賀家向賀星苒施壓轉變為懷柔政策。


    【苒苒,我錯了,那天是我一時衝動,我保證已經跟阿譚斷幹淨了】


    【都是阿譚勾引我的,我隻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寶貝別氣,銀泰h家專櫃又到了一批新包,下午有時間我陪你去逛逛】


    “……”


    路維要是堅定選擇前女友,賀星苒還能在怨恨他不遵守契約精神之外,讚他為真愛勇敢。


    他在幾天之內的搖擺不定,無非是權衡利弊精於算計後的最優解,隻會讓賀星苒感到一陣荒唐。


    她頂著壓力,不妥協領證,強起來著實也讓賀澤剛沒辦法。


    離他重金請大師算的“黃道吉日”越來越近,他愈發著急。


    賀星苒被他道德綁架到走投無路,周三下班後,去看望了躺在病床上的姑姑。


    姑姑年紀大了,腦梗手術過三次,渾身插滿管子,昏迷不醒,身體狀況並不樂觀。


    瘦成紙片似的,躺在病床上都很難看到被子的起伏,賀星苒身心俱疲,在姑姑床前坐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賀星苒選擇進入一段的婚姻的理由其實更為荒誕。


    賀澤剛乘著改革開放的風,抓住時代風口,靠著倒賣錄音機,從農村泥小子躍升階層。


    農村老家風俗傳統崇拜非自然力量。


    賀澤剛發跡時,從香港過來的大師給他算了一卦,大師說他命裏屬金,其姐賀蘭芬屬土。


    土生金,賀澤剛的命數運氣都跟賀蘭芬休戚相關。


    賀澤剛驚呼大師神機妙算。


    賀澤剛小時家裏窮,是賀蘭芬一手將他拉扯大的,又鼓勵他離開村子出去闖蕩,後來幫忙他的兩個女兒,為此孀居三十年。


    賀澤剛發跡後自然也對賀蘭芬敬重有加。


    隻是這兩年互聯網電商紅利退去後,雲匯木業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剛好趕上賀蘭芬住院,賀澤剛又找曾經的大師算了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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