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星苒的視線在房間裏掃了一圈,然後又推開衣櫃門看了看。


    徹底失望。


    靳嶼雖然在家裏隻住了不到一周,本來東西就很少。


    但是他們領證那天他剛飛完航班,賀星苒記得他拎著工作用的拉杆箱,裏麵除了簡單的換洗衣物和飛行員製服,還有他的證件和民用航空器駕駛員執照。


    沒有這些證件他是不能工作的。


    而如今黑色拉杆箱不見了,他把必要的東西全都帶走,大概是不打算再回來住。


    一些事情心裏已經有了預期,賀星苒並沒有再次感覺到失落,隻是還會有一陣憂傷如霧氣般濃稠厚密,濕潤地將她包裹著。


    她霎時間有些頹然,那種自己永遠有本事把事情做得很糟糕的情緒再次湧現,充斥著她的胸腔。


    夜晚很安靜,運動過後的太陽穴猛烈跳動,就算賀星苒躺在昂貴的床墊上,舒適的床單被罩將她包圍住,她也思緒渙散,很難睡好。


    這樣的夜裏,她猝不及防地回想起,關於他們的學生時代。


    -


    嚴格意義上來講,兩人之間,是賀星苒先追求的靳嶼。


    但率先發動這場愛情戰爭的,則是靳嶼。


    從軍訓之後,兩人似乎就陷入一種若有若無的曖昧裏。


    靳嶼會幫她校園跑,邀請她去看講座,周末兩個宿舍一起出去玩。


    他很好,總是會靠近,當然也會如靠近那般抽離,他所有的好都有具象的指示,但如果要從具象裏抽絲剝繭出真愛的證據,賀星苒便有些猶疑。


    她不敢相信不是百分百確定的感情,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就像小時候爸媽離婚,她很想媽媽,總是偷偷背著後媽給媽媽打電話想要見麵,央求媽媽說一個準確的日期。


    媽媽不耐煩了,隨口一說,她就信以為真,在小小的台曆上鄭重其事地圈好日期,然後趁著家裏人都睡著了,偷偷起床翻箱倒櫃找自己最漂亮的裙子。


    那天一到,她就早早穿好裙子,央求著阿姨給自己綁小辮子,然後就一直坐在家門口等媽媽來見她。


    從日出等到日落,賀澤剛回來跟她說,媽媽根本不會來見她,因為兩人根本沒有約定,她也不信。


    次數多了,她也就明白,不要對大人抱有希望。


    後來逐漸演變成,不要對任何人抱有希望。


    可薑子格和孟茜茜兩人說,要理解靳嶼,飛行學院的天之驕子,在開學典禮新生發言環節就已經展露出的家學淵源——參與過保家衛國戰爭的外公和為國捐軀的父親。


    在這樣的文化熏陶下和生活背景下,靳嶼熱烈如火自由如風,喜歡他的女生如過江之鯽,他似乎從來不需要主動追求一個人,就可以得到許多許多的愛。


    他那些雖然沒有明說過喜歡的行動,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很愛嗎?


    她們兩個又說,靳嶼都向你走了九十九步,你往前走一步,告白一下又能如何?


    被兩位熱心的室友鼓勵著,賀星苒還是決定努力一次,於是約好靳嶼在操場見麵。


    她很漂亮,漂亮到不需要什麽修飾,那天的她還是在室友的出謀劃策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花苞短裙,露出兩條白皙修長的腿,臉上掃了淡淡的腮紅,增添一些血色。


    靳嶼好像也刻意裝扮過,比往日看著還要清雋些。


    學校很人性化,夜晚操場上燈光黯淡,是談戀愛的好去處。


    而晚上約人來操場,其心可昭。


    兩人沉默地繞了一圈又一圈,新鞋打腳,賀星苒走路的姿勢都有些變形,但還是沒勇氣開口。


    還是靳嶼先停下腳步,有些習慣地皺著眉,懶洋洋地問著:“你有事兒?”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嗯……”


    “那你說,我聽著。”似乎厭倦了漫無目的地遊走,靳嶼態度散漫,但緊繃著的下頜線似乎暴露了此時的不安。


    “我……你……”賀星苒囁嚅半天,掌心逐漸泛起汗珠。


    “不說就算了,”靳嶼偏開目光,下巴指了指操場中央那塊光亮的地方,“商院有個學姐要跟我告白,我先去聽聽她怎麽說。”


    撂下話,靳嶼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操場中央,歡呼聲逐漸飄上上空,鑽進賀星苒的耳朵。


    她看著靳嶼遠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蹲在看台的角落裏,偷偷流眼淚。


    那時候的她輕而易舉地就會認為自己差勁,她難過將靳嶼推給別人,也難過靳嶼並沒有多喜歡自己。


    操場上的喧囂聲如浪潮般陣陣將她淹沒,她跟鴕鳥似的,把頭埋進膝蓋。


    好像過了很久。


    賀星苒忽然感覺有人在摸她的頭,心裏一驚,趕緊抬起頭來。


    去而複返的靳嶼垂頭看她,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注意到她眼裏閃爍的淚光。


    “學姐的告白我不太感興趣,”靳嶼的喉結上下蠕動,“現在想聽聽你要怎麽說。”


    居高臨下的姿勢,他用半強迫的口吻問著。


    賀星苒所有話都卡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


    兩人同樣倔強的人開始無聲的對峙。


    但總是要有一個人先低頭,良久,靳嶼歎了口氣,音調不自覺有些局促。


    “我知道你喜歡我,”他的聲音放平緩了些,月光落在他的發尖,“其實我也是。”


    “如果你邀請我當你男朋友的話,”他頓了頓,雙手撐在膝蓋上,平視賀星苒的眼睛,“那麽我答應了。”


    “……”


    明明是憋著一口氣兒,要這姑娘告白的,但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或許,喜歡和被喜歡,並不是一場博弈。


    回應他的,是腰間環上的手臂。


    賀星苒將臉貼在他的腹部,淚水肆意流淌,打濕衣衫,肌膚上一片濡濕。


    靳嶼怔在原地,後背發麻。


    而再讓賀星苒來看那天,她從靳嶼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完美的,沒有一絲缺憾的感情。


    他的愛是天然的屏障,可以抵抗全部的刀劍和風霜。


    許多許多曾經在她腦海裏走馬觀花,賀星苒陷入一段美好的夢境,不想清醒。


    醒來時,手機在枕邊不知疲倦地響。


    賀星苒盯著熟悉的天花板,抬手揉了揉眼睛,才發現眼角還有濕潤的淚水。


    “喂,你好。”她整理心情,接聽電話。


    “賀星苒!你別告訴我你還沒起床?”薑子格的聲音穿破聽筒,直擊天靈蓋,賀星苒腦袋一痛,把手機拿遠了點兒。


    “我已經在高鐵站麥當勞坐了半個小時,給你打四十五個電話了!”


    賀星苒這才想起,上個月月末的時候薑子格就給她打電話說要趁著月初清閑來臨宜找她來著,最近又忙又亂,她居然忘了是今天。


    最後一點關於靳嶼的低落情緒被偶然事件擠掉,賀星苒匆忙起床,邊衝進衛生間邊道歉:“對不起,你先吃點兒東西,半個小時我就到。”


    “……”


    -


    薑子格一上車,就把自己的托特包往腳底下一扔,匆忙問道:“現在去吃飯?我要餓死了。”


    “好。”賀星苒看了眼時間,點了點頭,點擊導航規劃去餐廳的路線。


    薑子格本來還打算補一補口紅,聽到賀星苒的聲音,感覺不對勁,回頭仔細看了看她,在職場混了幾年,眼神相當犀利,開門見山道:“哭過了?”


    賀星苒:“啊?”


    “別跟姐裝蒜,”薑子格指了指她粉底遮過一層還有些紅腫的眼皮,“怎麽,跟靳嶼吵架了?”


    賀星苒:“……”


    她是不是會算命啊?


    她不說話就更坐實了薑子格內心的猜測。


    “你倆跟大學那會兒一模一樣還是。”


    賀星苒忍不住辯解:“還是不一樣的。”


    薑子格不顧賀星苒脆弱敏感的心內,直接開涮:“確實不太一樣,靳嶼不讓著你了。”


    賀星苒:“……”


    “怎麽回事兒?跟姐講講。”


    賀星苒思來想去,還是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講完昨晚的事情,剛好導航結束,兩人停好車子,進了餐廳。


    這是一家北歐風味餐館,預約製,在服務員的指引下,薑子格還不忘了給賀星苒分析:“你既然在乎祁頌年的事情,你就直接跟靳嶼說唄,你倆婚都結了,現在吵架有什麽用,當場離婚?”


    她和賀星苒處事風格不同,她不在乎情緒,隻解決問題;賀星苒則需要安慰好情緒,再想辦法解決問題。


    薑子格的提議雖然簡單,但對於賀星苒來說則是難如登天。


    “如果直接和他說,他就會想,我到底是不是還對他念念不忘。”


    薑子格一噎:“你不就是在對他念念不忘麽?”


    賀星苒被說得臉上一紅:“可是他對我沒有感情了。”


    向已經不愛自己的舊日戀人示愛就是示弱,薑子格並不懂賀星苒高自尊的同時又高自卑的邏輯。


    在一樓餐廳,服務員上了前菜,薑子格抿了一口茉莉花茶醃製的蔬菜薄片,反問:“他要是真對你沒有感情,昨天的事至於那麽生氣?”


    “……”


    賀星苒默了默,首次向她交代了一些當年分手的實情,薑子格消化了好一陣:“所以,你是給他綠了?”


    賀星苒:“……”


    至少,在靳嶼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的。


    她吃了塊芝士餅幹,並沒有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似春日似晚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岑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岑薑並收藏似春日似晚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