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鼻喉好啊,輕鬆。”


    許馥笑了一下,道,“你們急救中心很忙?”


    對方“哎呦”一聲,歎道,“別提了,以為在這賽車場沒什麽事兒呢,專門找了人調過來,結果今天就遇到這麽嚴重的事故。藍色賽車那個,當場死亡了,這個還好,沒有生命危險,最多是腦袋撞傻了。”


    “你說說這些人圖什麽?以為自己很帥嗎?”他翹起二郎腿作高深狀,可兩條腿粗的連交疊都困難,“讓我說,撞死也是活該。”


    “就是的。”許馥食指推了下眼鏡,隨即笑眯眯點頭,身子都側過去一些,迎合道,“拿生命開玩笑,太給我們醫生添麻煩了。”


    “誰說不是呢?”對方很是受用,也關心起她來,“對了,你們和閔的醫生,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啊?”


    “哎,不要提我的傷心事了。”許馥歎口氣,說了一個數字。


    對方兩根香腸嘴張成o型,道,“也沒多少嘛。我調動送的禮,都比你的年薪多了。”


    “是啊,還這麽大壓力。”許馥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細聲細氣道,“我都想找找人,調到閑一些的崗位上了。”


    “確實。說句實話,我這一個月就來上了4天班。也就是今天搞活動,才來露個臉。”對方勸慰的話裏帶著點兒炫耀,“不過啊,衛生係統調動很難的,得一邊願意放,一邊願意接。關係夠硬才行呢。”


    “是麽?多硬算硬啊?得找多大的領導才行?”


    “嗨,你自己的親戚就算關係硬嘍。像我,舅舅是區衛健委主任,馬上要提拔了,誰都會賣他個麵子。”


    “哇,這麽厲害?”


    “還行吧,市委領導我也認識呢。”對方小眼睛滴溜溜一轉,道,“要不加個微信?”


    許馥受寵若驚地忙打開微信二維碼。


    對方仰在椅子上,慢悠悠掃了,問,“你父母是幹什麽的呀?”


    許馥同意了好友申請,順便給黎茵發消息。


    【媽,晚上去不了了,突然有工作,sorry。】


    發完順口道,“都是打工的。”


    對方用鼻子“嗯”了一聲,兩人便突然沉默了下來。


    高跟鞋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內匆匆響起。許馥站起身,做好了迎接病人家屬的準備,沒想到拐過來彎,竟是熟悉的女人,和驚訝的聲音,“馥馥?”


    “媽?”


    颯爽短發,深藍色套裝,一張與她相似度極高的臉,除了黎教授還能有誰?


    她旁邊還有一個長發女人,看起來很是眼熟,眼下正驚慌失措,問許馥,“聞也他怎麽樣了?”


    黎茵在旁提醒,“這是你靈靈阿姨。”


    女人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激活了許馥宕機多年的記憶。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道,“人沒有大礙,救出時意識清楚,現在正在做全身檢查,請不要擔心。”


    語畢,才感覺過於官方,躊躇著加了句,“……靈靈阿姨。”


    “太好了,”葉靈重重鬆一口氣,人都搖晃起來,眼淚跟著滾滾而下,“我真怕他和他爸一樣……”


    “別亂說話,”黎茵拍拍她,指向旁邊的長椅,道,“吉人自有天相。坐下來歇歇吧。”


    剛還在長椅上四仰八叉坐著的胖子,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到一旁來,漲紅著臉,雙眼溜圓,大張著嘴,驚疑不定的眼神在黎茵和許馥身上來回打轉。


    黎茵被他一副失智模樣吸引,掃了他一眼,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結結巴巴道,“……黎、黎市長……?”


    “嗯,”黎茵疑惑地打量他,道,“你是?”


    “怎麽,他你都不認識呀?”許馥來勁了,笑嘻嘻地積極介紹,“他可是區衛健委主任的侄子呢,剛調到這邊的急救中心。”


    她神秘兮兮貼近黎茵,像是說悄悄話,聲音卻清澈透亮,“調動送的禮比你女兒年薪都多呢。不過也是,他說這邊一個月隻要上4天班哦。”


    第4章


    又夢到她了。


    公園的秋千是她幼時常帶他來玩的,後來她長大了,不再來了,變成他一人的根據地。


    秋千晃呀晃,直到她帶笑站在他麵前,問,“明天要比賽了,緊張得不敢回家麽?”


    “吱扭”一聲,秋千停下,心裏的秋千開始蕩。


    “輸也沒關係。”她伸手揉了他的發頂,眼眸溫柔,星星碎在其中,“被偏愛的小孩,不需要奪冠。”


    夢裏的夏夜沒有蚊蟲煩擾,沒有蟬鳴吵鬧,沒有黏膩濕熱的空氣,隻有溫柔月光徐徐撒下,靜謐的隻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


    不爭氣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吵。


    籠罩了他的世界。


    震耳欲聾的聲音好似達到了一個臨界點,變成了尖銳的電流聲,她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陳聞也蹙了蹙眉,睜開了眼睛。


    好亮。


    映入眼中是一片炫目的白,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淩祺的大臉就突然出現,擋住了病房的白熾燈。


    “阿也——”淩祺聲音變調,帶著哭腔,“你終於醒了。”


    他金發在燈圈下散發著耀眼的光圈,陳聞也張張嘴,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哭喪呢?”


    淩祺抽抽嗒嗒,“我真以為你要死了。”


    陳聞也沒理他。他艱難動了下胳膊,又移了下腿,都有觸感,很好。這才放下心來,他推開淩祺的腦袋,道,“起開,頂著頭金毛,我還真以為我上天堂了。”


    “哦?是因為我長相很像天使嗎?”


    “天使要都長你這樣,還是讓我下地獄吧。”


    門被推開,葉靈女士涼涼的聲音響起來,“想下地獄的方式有很多種,沒必要非選這麽刺激的一種。”


    “媽。”陳聞也應了聲,沒說話,眼睛還直直盯著門後的方向。


    葉靈合上了門,瞥他一眼,“看什麽呢?就我一人。”


    “哦,”陳聞也挺平靜,“病人醒了,醫生怎麽也不來看看?”


    淩祺立刻轉身出門,“我去叫。”


    護士跟著出去,病房裏,留下母子二人麵麵相覷。


    半晌,陳聞也才輕輕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葉靈歎一口氣。


    她聲音細而淡,不仔細聽都聽不出其中的顫音來,“有時候我在想,我從小到大循規蹈矩,怎麽會愛上一個賽車手?這下可好,他送了命,丟給我一個小賽車手。”


    “我車上有halo係統,不會出事的。”陳聞也道,“這是個意外。”


    “當然是意外。你難道以為你爸爸是故意出事的嗎?不也是意外?”葉靈後怕的火突然蹭蹭燒了起來,“就是因為賽車,才會有意外!”


    陳聞也思索了下,道,“唔,那也不一定。走在路上也可能會遇到意外,呆在家裏也可能遇到意外,什麽都沒幹還可能天降驚雷劈下來呢。意外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準。”


    他用很篤定的語氣,“不過對我來說,賽車的風險倒是完全可控的。”


    “怎麽沒降下來驚雷劈劈你啊?”葉靈氣笑了,“讓你在這兒嘚瑟。”


    “那當然是因為我行得正坐得端了。”陳聞也一本正經道,“我會當上冠軍,還會長命百歲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禍害遺千年。”葉靈瞧他牙尖嘴利的模樣,一顆心總算慢慢悠悠跌回了肚子裏,人卸了力一樣,陷在旁邊柔軟的沙發裏。


    她緩了一會兒,總算關心起兒子來,問道,“喝水嗎?”


    陳聞也道,“等一會兒問下醫生,看我可以喝水嗎?”


    葉靈無語,“水都不能喝了?”見他還直勾勾地盯著門,才反應過來,忙道,“對了……你黎茵阿姨給我的消息可能有誤。”


    她頓了頓,看陳聞也沒有接話的意思,隻好硬著頭皮委婉又道,“我在護士那兒打聽了一下,感覺你追妻路漫漫啊。”


    “沒事,我開車開得快。”陳聞也沒什麽表情,“還有盧卡斯這樣的追妻榜樣。”


    葉靈徹底被逗笑。


    提到盧卡斯,她聲音都柔軟幾分,道,“不錯,你有信心就行。當媽的會幫你拉好這條紅線的,你放心。”


    “不用了,您還是早點回美國吧。手機一直震呢,好吵。”


    “是麽?”葉靈起身拿手機,小聲嘟囔,“哪裏吵了,盧卡斯才給我發了幾條消息而已。”


    不是手機吵——


    那是什麽吵?


    嗡嗡地在耳邊一直響,煩死了。


    門被推開,陳聞也精神一凜,身子都支起幾分——結果沒想到,進來的是個中年男醫生,頭發禿了一半,白了一半,人倒是很和善,“這麽快就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心裏不舒服,他想。


    她明明說了“好”的……


    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相信她的謊話?


    陳聞也頹然倒回床,閉上眼睛,嗡嗡的聲音更響,好像有些像電流聲,滋滋地穿過雙耳,道,“好像有點耳鳴。”


    “頭暈嗎?想嘔吐嗎?”


    “有一點。”


    “看東西清楚嗎?有重影嗎?”


    “很清楚。”


    醫生翻看著記錄,道,“ct和核磁共振都顯示正常,應該還是有些輕微腦震蕩。”


    葉靈忙問,“醫生,這種會不會留後遺症的啊?”


    “不好說,”醫生合上記錄,道,“他身體素質比較好,又年輕,恢複會很快。但畢竟是很嚴重的衝撞,還是要小心休養,這段時間不要有劇烈運動了。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了。”陳聞也眨眨眼睛,“這裏是和閔醫院?”


    “對。你現在還耳鳴嗎?聲音大嗎?什麽樣的聲音?”


    “還行。嗡嗡的,像手機震動,也像電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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