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掌勺急道:“現在不是關心這個問題的時候,老姐姐能不能讓表姐夫通融通融,讓寶丫那孩子留下?”


    “那孩子我也喜歡的緊。”顧夫人遲疑:“隻是書院有書院的規矩,要是夫君要按照規矩辦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說什麽!”夫君尊重她,她自然也不會讓他為難。


    姚掌勺咬牙:“老姐姐想想聞兒,若是寶丫走了,聞兒再有事如何好去求人家?”


    顧夫人眼中閃過緊張:“也罷,我盡量說說。”她遣婢女去把顧山長喊來,然而婢女很快過來道:“山長方才被戒律堂的人喊走了。”


    顧夫人和姚掌勺驚得同時站了起來,互看一眼後。顧夫人招來守在外頭的小廝,小聲交代幾句,讓他轉達給山長。


    小廝聽後匆匆往戒律堂去。


    顧山長原本和趙春喜在下棋,聽聞此事後匆匆趕到了戒律堂。一去就趕上兩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一麵是秦正清帶領的學生在維護趙凜,一麵是陸坤和趙慶文以書院的規矩不可廢要求嚴懲趙凜。


    見顧山長過來,兩方人馬都擁了過來,紛紛陳情。


    顧山長聽了一陣蹙眉,揮手示意眾人停下,看向周監院道:“周老,你先說說該如何處理?”


    周監院依舊是一副公正無私的表情:“山長,規矩就是規矩,百年來都是如此。不應該因為可憐某人而更改,開了先例今後就難堵悠悠眾口。趙凜欺瞞在先,又戲弄劉宿管在後,挑唆學子罷課養寵物,如今還不服判決,又意圖挑起學生之間的事端。應該請他另謀高就,去哪都行,青山書院要不起這樣的學生!”


    陸坤和趙慶文一眾人瞬間欣喜。


    趙凜蹙眉,趁著所有人不注意覆在趙寶丫耳邊說了兩句,小寶丫眼珠子轉轉,點了點小腦袋。


    秦正清等人立刻喊:“山長……”


    顧山長擺手,又看向趙凜和趙寶丫:“你們呢?還有什麽要說的?”


    趙凜沒動,倒是趙寶丫噠噠的跑到顧山長身邊,拉了拉他的長衫,軟糯糯的問:“山長爺爺,寶丫想說兩句,您能蹲下來一點嗎?”


    顧山長看了看腳邊的糯米團子,當真彎下了那把老骨頭。


    小寶丫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上次小哥哥踢碎了花盆,顧夫人說裏頭的錢是山長爺爺偷偷藏的。還說要再找找其他的,寶丫知道山長爺爺藏在什麽地方了,但是寶丫沒告訴顧夫人。”


    向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顧山長突然變了臉色,脫口而出:“你知道?”說完之後又閉了嘴。


    戒律堂裏裏外外的人本就關注這邊,這下更好奇了。


    趙寶丫點頭,又非常非常小聲的說:“水缸下麵、鞋底下、枕頭裏麵、床頭夾板下、書櫃上麵……”


    全中!


    顧山長一把年紀了,沒什麽怕的,唯獨怕夫人知道他藏私房錢的事。顧夫人平日裏溫溫柔柔的,什麽都好說,唯獨不能容忍夫君藏私房錢。


    那是能拿菜刀追幾條街的不容忍!


    “夠了夠了!”顧山長怕了,拍拍趙寶丫的小腦袋,“去你爹那。”


    趙寶丫乖乖的跑到趙凜身邊去,所有人都好奇趙寶丫剛剛說了什麽。


    顧山長擺正身體,掃了眼眾人,輕咳一聲道:“讀書當官本就是為了庇佑百姓幫扶弱小,如今弱小在眼前了,你們緣何要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趙凜柔弱,趙寶丫小?


    陸坤:“山長!”


    顧山長止住他的話繼續說:“宿舍先前就傳聞鬧鬼,那麽,那怪鳥就是先趙凜之前就住在那的,劉宿管摔斷腿一事就怪不到他頭上。學子罷課為寵物陳情是他們也是自願,本山長是看到請願書才批複的,今日有部分學子之所以維護他也是感念他先前的陳情之恩。”他看向周監院,勸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娃兒才四歲,不到男女大妨的年紀,留在書院也無妨。”


    “山長!”周監院委實沒想到比自己還古板的顧山長會說出這樣的話,如果先前對趙凜的事,是秉公處理,現在就有點情緒在裏麵了。


    被顧山長全盤否定,被趙凜一再忤逆的氣憤。


    “山長,規矩不可廢!萬一之後都有人效仿該如何是好?”


    顧山長沉吟,就在這個時候,顧夫人派來的小廝匆匆而來,附在他耳邊道:“山長,夫人說若是您留不下這個小姑娘今後也不必回房間睡了。”


    顧山長精神一凜:“周監院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後若是有特殊難處的學子可到你那裏去說明,再到我這裏陳情,可酌情處理!”


    周監院猶自不甘心,陸坤急中生智,提議道:“既然大家爭論不休,不如站隊表決,同意趙凜父女走的站左邊,不同意他走的站右邊?”秦正清、馬承平和那些個養寵物的加起來也沒有他這邊的人多。


    趙凜走定了!


    “對!”周監院立刻附和,“就按照民意來決定,若大家都覺得他情有可緣就留下,其他人不接受他就走!”


    話畢,馬承平匆匆而來,站到陸坤那群人裏小聲的說:“姚掌勺說了,若是誰沒站在小寶丫那邊,飯碗永遠也別想裝滿了,從今日起就打算吃一年的清水白菜吧。”


    錢大有一群人一想到那手抖得像有病的夥計就腿軟。


    吃一年的清水白菜他們能吐出來!


    那不是讀書,是要命啊!


    站隊開始了,起先,秦正清和馬承平三十幾人站在趙凜一處。陸坤、趙慶文還來不及得意,他們這邊就有幾個人站到了對麵,然後一個又一個……最後連錢大有都站了過去。


    零比幾百。


    他們輸得褲子都不剩。


    顧山長暗暗鬆了口氣,朝周監院道:“周老,你瞧,大家都同意趙凜留下,這是民意!”


    斷了腿的劉宿管不樂意了,怒道:“山長,您這樣決定我委實咽不下這口氣!”


    顧山長:“咽不下就別咽。”


    這說的什麽話,不咽那不就是死人了。


    他把扶住自己腿的小童一推,撲通一聲摔地下了,正準備撒潑。顧山長麵露緊張,急道:“快快快,劉宿管摔了,來幾個人把他抬走,再去外頭請大夫來。”


    馬承平幾個反應過來,不顧劉宿管的掙紮硬是一句話沒讓他說,把人抬走了。


    隔著老遠還能聽見劉宿管氣得哆嗦的吼聲。


    這事情算是定死了!


    周監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留下可以,但他畢竟誆騙在先,懲罰是必要的。就打四十杖,然後罰抄百遍《禮記·中庸》,三日後上交。”


    陸坤:“周監院,怎可如此便宜他?”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趙春喜道:“陸坤,得饒人處且饒人,周監院和顧山長都已經判了,你再質疑就不合適了!”


    陸坤咬牙。


    顧山長:“就這樣吧,該散的都散了!”說完,他又朝趙凜道:“這女娃娃暫時可留在書院,但七歲以後一定要搬出去了。”


    小寶丫今年四歲,明年五歲,院試三年兩次。也就是說,明年院試不中的話,他就得和閨女一同書出院了。


    趙凜點頭,朝顧山長拜謝。


    顧山長這才同趙春喜出了戒律堂。


    這麽好的機會都沒有把人趕出去,陸坤五內俱沸,冷冷的看了趙凜一眼,甩袖走了。趙慶文、錢大有等人連忙跟了出去。


    錢大有知道陸坤生氣了,急著追趕,出了戒律堂轉彎處,冷不防他突然停下,直接就撞在了他背上。


    陸坤轉身就是一腳,將錢大有踹倒在地,其餘小跟班畏畏縮縮圍著錢大有不敢上前。


    陸坤氣急,怒問:“方才你們為何要站在趙凜那邊?”


    錢大有囁嚅幾聲,委委屈屈道:“姚掌勺說,若是我們不站在趙凜那邊,以後都別想吃飽飯,且隻有清水白菜吃了。”


    “吃吃吃,能吃死你啊!”陸坤委實沒想到居然敗在吃上,“蠢貨,你們到底是來求學的還是來吃的?”


    “……人生下來不就是為了吃。”錢大有越說越小聲。


    對他而言這是實話,讀書是為了當官,當官就是為了吃好穿好。


    沒毛病啊!


    陸坤的眼神簡直可以吃人了,罵道:“一群酒囊飯袋,蠢貨,我若是像你們這樣不若餓死算了!”他說話委實難聽,錢大有雖喜歡攀附權貴,可到底有些自尊心,心裏隱隱都有了些怒氣,隻是敢怒不敢言。


    陸坤罵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就你高貴,你若不姓陸,誰稀罕搭理你!”


    趙慶文看著陸坤的背影也有些發怵,但想到欠條還在他手裏,隻能硬著頭皮追了上去。趁著沒人瞧見,攔住陸坤討要欠條。


    陸坤冷笑:“事情辦成這樣還想要欠條,想什麽呢?”


    “你隻說我隨你去告發,銀子就一筆勾銷,又沒說要事成。”趙慶文焦急,說話就逾越了些:“君子當以誠,你這般抵賴是要被人唾棄的。”


    陸坤看著趙慶文就想到趙凜,這兩人是親兄弟,趙凜那廝踩他就算了,趙慶文這醃臢小民也敢說唾棄他!


    他一把拽過人就往牆上撞,然後發泄般的拳打腳踢,把對趙凜的不滿和憤怒一股腦的全發泄了出來。


    五分鍾後,陸坤收手,看著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像是一隻死狗的趙慶文啐了一口:“賤民,別讓本公子聽見什麽閑言碎語,否則全書院都會知道你的事。”他總算舒坦了一點,揉著手腕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


    等他走遠後,趙慶文爬了起來,坐在牆根處吐出一口血痰,罵罵咧咧道:“不就是命好,投了個好胎。你要是不姓陸,爺爺我打死你!”


    “呸,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們走著瞧!”


    他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爬了起來,遠處突然傳來小女娃的哭喊,險些又把他嚇跌了回去。


    這是趙凜挨打了?四十杖!那可比自己挨的打重多了。


    趙慶文一想到這身上好像也沒那麽疼了。他擦了擦破損的嘴角,可惜了,不能親自去看趙凜挨打。


    戒律堂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監院留下來監督那四十杖責。


    負責杖刑的人每打一下,趙寶丫就嚎一嗓子,趴在他爹旁邊,看著他眼淚汪汪的。


    “叔叔,您輕點!”


    “叔叔,您再輕一點呀!”


    “叔叔,我阿爹好疼,我阿爹快死了,我阿爹柔弱經不住您打的!”


    “叔叔……”


    小團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身子一抽一抽的,連頭上的小揪揪好像都蔫了下來。


    夠了夠了,別再喊了!


    她每喊一次,負責杖刑的人手就軟一分,四十杖下去愣是血都沒出。


    周監院擰眉:“打完了?”


    杖刑的大漢:“打完了。”似是怕不好交代,他急忙補充道:“小的最近在練內力,隔著一張紙打磚塊,紙不破,磚頭盡碎。”他湊近周監院,小聲道:“表麵看不出什麽,他受的是內傷,夠他吃一壺的。”


    趙凜耳力過人,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嘴角抽抽,當機立斷,頭一歪暈了過去。趙寶丫嗷嗚一聲,撲到他身上嚎:“阿爹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寶丫怎麽辦?嗚嗚嗚……”


    趙凜垂在凳子下的手虛虛握了她手一下,小寶丫眼珠子轉轉繼續嚎。


    大漢暗暗豎起大拇指。


    周監院滿意了,對著趙凜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秦正清和馬承平聽見哭聲,又見周監院走了,趕忙跑進來把人抬回了宿舍。門一關,他立刻睜眼,把要去請大夫的秦正清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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