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承平訕訕,還不待求饒就被趙寶丫趕了出去。


    青山書院這次縣試去了二十幾個學生,隻有七個沒有通過,案首、第二、第三都出在他們書院,可把眾先生樂壞了。


    趙凜自從得了縣試案首,書院裏來找他的同窗更多了,顧山長無意中看見了幾次,把他叫了過去後,教導道:“敗不餒勝不驕,莫要被稱讚迷失了心性。”


    他的心性早就經過千錘百煉,何須磨煉。


    “之後還要參加府試,你且沉下心來,好好溫習。”


    趙凜恭恭敬敬的點頭,拜謝後退下了。


    之後,趙寶丫去顧夫人那裏玩,還在院子裏就聽見顧山長道:“我倒是希望趙凜此次考不上,他功利心太強,太過順遂以後難免自大。”


    趙寶丫覺得顧爺爺說的一點也不對,她爹沒讀書前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受那麽重的傷,胸口碎大石都快吐血了,都一聲不吭。之後讀書也很用功,即便後來開竅了,她時常半夜起來都看到他在讀書。


    阿爹比任何人都艱難也比許多人都用功、謙遜……她有點不喜歡顧爺爺了。小寶丫有些生氣,故意當著顧夫人的麵不小心把顧山長藏在花盆底下、石頭底下、花瓶裏麵……好幾處的私房錢給翻了出來。


    好脾氣的顧夫人臉黑,盯著顧山長一言不發。顧山長突然就慫了,弱弱道:“也就藏了那麽幾處……”他話音剛落,一隻狸花貓從房梁上跳下來,一隻錢袋子啪嗒砸在顧夫人腳下。


    “顧庭岩!”顧夫人咬牙切齒,“說,還有哪裏藏了?”


    顧山長咬死不開口,顧夫人徹底爆發了,提起澆花的水葫蘆就追。趙寶丫坐在花園的涼亭裏吃著糕點,看著驚惶失措逃竄的顧山長笑得牙不見眼。


    傍晚,小團子抱著顧夫人獎勵的冰皮梅花烙回了宿舍,同她爹嘀咕道:“顧爺爺一點也沒有我師父好。師父會教我畫符會買好吃的給我,還會哄我開心。顧爺爺什麽也不教阿爹,還經常說阿爹的壞話,還要訓阿爹……寶丫不喜歡他。”


    趙凜笑了:“每個人的師父教導方式都不一樣啊,我們要尊師重道。”


    小寶丫哦了一聲,又蹙著小眉頭問:“顧爺爺為什麽不喜歡阿爹呀?”、


    趙凜想了一下道:“大概是他有很多很多的弟子,不管什麽東西一旦多了,就很容易有偏愛和對比,就像丫丫有很多糕點,也會挑自己最喜歡的先吃一樣。”


    小寶丫懂了:就像阿奶有兩個孫子,就喜歡趙小胖不喜歡她。


    趙凜的目標很明確,青山書院隻是跳板,他的目標是考上秀才,成為縣學裏大業供給的癝善秀才。


    隻是,顧山長似乎還是不太信任他的人品,下棋的時候又是好一番耳提麵命。其實這也不能怪趙凜,那些攀談的人都是自己湊上來的,他總不好裝啞巴吧。比如現在,這個剛剛給顧夫人診治完的大夫,看到他就硬是拉住他聊起來。


    說自己孫子都參加好幾次縣試了,愣是沒過,問他有什麽好的心得。


    他能有什麽心得,被問到了總得說兩句吧。


    趙凜:“多背書,縣試無非就是書本上的知識,隻要滾瓜爛熟多半能過。”


    大夫很高興,又提起趙寶丫的病情,說著又多嘴了兩句:“那兩味藥雖然貴,但添進藥丸裏,對身體大大的有益。”


    趙凜起先雲裏霧裏,結合大夫的話一想就猜了個七七八八。閨女定然是怕藥材費錢,才沒有把顧夫人找大夫給她看病開方子的事告知。


    他感動於娃兒的懂事,又心疼起她來。既然知道有更好的藥,再貴也是要用的,大不了他多抄一些書,想辦法多掙點錢。


    他朝大夫笑了笑問:“上次您說的是哪兩味藥?小娃娃轉述不清,我都忘了。”


    大夫不疑有他,重複道:“血參和冬蟲夏草。”


    趙凜知道藥材後,便去同周先生告了一個時辰的假,去城裏藥鋪問了價格。藥鋪的大夫看過方子後,告知他,一瓶要至少要十兩銀子,用的血參和冬蟲夏草還是最普通的那種。


    足足是之前藥價的兩倍!


    怪不得丫丫不同他說。


    他看著藥鋪思慮良久,最後轉身往書齋去,問書齋的掌櫃還有沒有價格更高的書籍可以抄。掌櫃的看到他先說了句恭喜,笑道:“自然是有,之前給你抄的書隻是最基礎的,現下你得了案首,有些貴重的書由你來抄也能賣個好價錢。”


    趙凜眸子發亮,要了許多書帶回書院抄。


    他現在太缺銀子了:閨女的藥需要銀子,府試、院試都要銀子,今年若是考中秀才,勢必要從書院搬出去,到時候也不好一直住在城皇廟,房子是一定要租的,處處都要用銀子。


    想到這,趙凜抄書越發勤快了。


    他玩命抄書的同時還能兼顧課業,還要照顧娃兒,周圍的同窗每每看到都自歎不如。僅僅半個月他就抄了十幾本書,休沐那日,他帶著寶丫把書送到了書齋。書齋的掌櫃翻看過後,拿了五兩銀子給他,等他們要出去時,掌櫃又笑嗬嗬的推薦:“趙公子,您下個月不是要去府試嗎?買一本府試曆年的考卷回去看吧,說不定能看出點門道。”


    趙凜長期在他這裏抄書,也不好不搭話,於是問:“什麽考卷?我瞧瞧。”


    掌櫃立刻從櫃台下拿了一疊考卷上來,邊遞給他邊道:“河中府那邊傳過來的,不貴,一份二兩銀子。”


    小寶丫瞪大眼,不可置信:“二兩?好貴呀!都可以買好多肉包子了。”


    掌櫃立刻道:“哎,小姑娘不能這樣想,要是你爹因為這個考卷考上童生了,下次院試又考上秀才,那你就有吃不完的肉了。”


    趙凜眉頭微動,不動神色的翻看完這張考卷,又問:“你們這邊每年的縣試考題也有賣嗎?”


    “自然是有。”掌櫃的頗為驕傲,又道:“先前縣考時就有人來買過,不過這個比較便宜,五百文一份就可以了。”他看看趙凜,“趙公子不是縣案首嗎,問這個幹嘛?”


    “不幹嘛,就是好奇,以前都沒聽說過。”他啟蒙晚,縣試前壓根沒人和他說過還有這個玩意賣。他說著把考卷放了回去,朝掌櫃道:“我還是不買了。”


    掌櫃訕訕:縣案首就算不買也會過的吧。


    隻是生意人的本能,就想推銷一下。


    次日,趙凜帶著小寶丫回到書院,馬承平就拿著一打考卷來了。一坐下就唉聲歎氣道:“我爹真的舍得下本錢,為了讓我順利通過府試,托人在河中府買的曆年府試考卷,連十年前的都有。”他無語死了,看著這些玩意就頭疼。


    那麽一大打啊!


    趙凜眸子轉了轉問:“多少錢一份?”


    馬承平:“十兩銀子一份。”


    趙凜:“昨日我在城裏的書齋看到一模一樣的,不過他隻有五年內的考卷,二兩銀子一份。”


    “多少?二兩?”馬承平不可置信,繼而拍桌大罵道:“艸,這幫孫子連我老子都坑。”


    趙凜又問:“這麽貴的東西,大家為何不借閱?還要特意去買?”


    一旁的秦正清道:“買考卷的人都想通過府試,都算競爭對手,誰會借給別人啊。自然是看到的人越少越好。而且這些考卷都是由官府同意印出來賣給各個書齋銷售的,數量有限,越接近府試價格越高。”


    原本還想複刻曆年考卷去賣的趙凜瞬間歇了心思。


    等馬承平和秦正清走後,小寶丫湊到她爹身邊,眼睛亮晶晶道:“阿爹,你也出一張考卷去賣吧,就照著馬叔叔買的考卷出,咱們賣兩百文一份就好了。”


    趙凜原本糾結的思緒突然打開:不管是段考、縣考前,一眾學子都喜歡押題,府試在即,縣考通過的幾個同窗就不斷在押題。他可以參考馬承平手裏的考卷,出一份模擬考卷,再宣揚一番也是能賣出去的。一份按兩百文來算,可比抄書劃算太多了。


    想通這點,他當晚就找馬承平借了考卷,又參照自己平日看的書籍,三日內寫了十份不同的模擬考卷。之後又買來紙筆,花了十日每份複刻了五份,一共五十份模擬考卷。


    他請假出去,找到常去的書齋掌櫃,說明要合作的意願。


    掌櫃的翻看了一遍,為難道:“你這東西不一定有人買。”


    趙凜:“掌櫃的隻管擺在這,我自會想辦法讓人來買,賣出去了咱們七三分,賣不出去你也沒有損失不是?”


    掌櫃的一想確實不虧,賣不出去他什麽也沒出,賣出去了,他還能得三成。而且趙凜此人又是縣案首,將來必定有出息,賣他一個人情也沒什麽。


    於是點頭同意。


    三月三上巳節這天,趙凜同馬承平、秦正清幾個應邀去了長溪鎮上學子組建的曲水流殤宴,宴會快結束時,眾學子都買了蘭草熏香等物,唯獨趙凜,在書齋買了一本模擬考卷。


    眾人起初不明所以,之後好奇,最後都開始搶購縣案首買的模擬考卷。原先定價兩百文,居然生生被抬到了三百文,並且供不應求。


    趙凜連著寫了大半個月,居然足足掙了三十兩巨款。


    小寶丫數著銀子高興得不得了,興奮道:“阿爹,以後我們每年都出考卷吧,這樣我們很快就能買個大房子了。”


    “好。”趙凜麵上帶了笑,卻知道這個生意不長久,很快就會有人模仿擇寫考卷,而且隻是模擬考卷,不一定有用。


    當日午後,趙凜就去藥店定了十兩銀子一份的藥丸。等趙寶丫拿到新藥後,下意識的聞了聞,覺得味道不對,噠噠的跑到她爹麵前問:“阿爹,大夫是不是抓錯藥了,怎麽和之前的不太一樣啊?”


    趙凜還在抄書,聞言頭也沒抬,道:“沒錯,隻是多加了兩味藥。”


    “多加了兩味藥?”趙寶丫疑惑,繼而想起先前大夫說的。小團子愣住,捏著藥瓶收緊,半晌才弱弱問:“阿爹知道了?”


    趙凜聽她聲音不對,抬擱眼筆,眉眼舒展帶笑:“嗯,你盡管吃就是,做什麽這副表情?”


    趙寶丫眼圈紅紅:怪不得阿爹最近拚命抄書抄考卷,原來是攢銀子給她買藥。


    她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是個負累。


    要是阿爹從來都沒有她這個女兒,應該是個快意恩仇的大俠吧。


    還不等她感動太久,顧山長就讓人來喊趙凜過去。


    趙凜狐疑,問前來的小童:“可知是何事?”大中午的,顧山長不是都要午休的嗎?


    小童搖頭表示不知,小寶丫覺得山長爺爺肯定沒安好心,牽著她爹的衣袖,軟糯糯的說:“阿爹,寶丫陪你一起去。”


    趙凜讓她乖乖在家待著,小團子抱著他腿就不撒手。他無奈,隻能抱起閨女一起去了。到了顧山長的住處,他把閨女先放在了顧夫人處,再跟著小童往書房去。


    顧山長的書房建在一片青鬆翠竹之中,從屋子裏往窗外看,能瞧見遠處青山和一條銀河飛濺的瀑布,當真是占盡了湖光秋色。


    他邁進書房時,顧山長就背對著他在凝望那條瀑布。他鼻觀眼,眼觀心,喊了聲老師後就安靜的垂首等待。


    過了幾息,顧山長轉身,看了他一眼,神情冷肅,語氣淡漠:“看看桌案上的考卷,你可認識?”


    趙凜微凜,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考卷上:是他寫的模擬考卷。


    他心思百轉,搞不清楚顧山長是何意,遲疑問:“認識,我曾買過,老師問這個是?”


    顧山長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眼角的紋路加深,語氣帶了恨鐵不成鋼的氣憤:“你還想誆騙老師不成,那考卷雖是用的瘦金體,字跡也磅礴大氣,但你寫到‘的’字時,最末那一勾都會習慣性的勾上去,筆鋒與考卷上的筆鋒一模一樣。”他在書法一道上造詣頗深,對字跡尤為敏感。


    趙凜愣住:他平日用的都是地地道道圓潤端正的楷書,而且在書院都是慣用左手,平日裏抄書也是用左手。這次寫模擬考卷,為了不必要的麻煩,特意用了右手,又換了瘦金體,筆鋒冷峭。


    怎麽就被認出來了?


    他低頭不答,顧山長一看他那模樣就來氣,走近兩步,把那考卷往他麵門砸去:“往日老夫隻道你愛鑽營,不想如此愛財。好好一個縣案首,竟淪為滿身銅臭的商賈之流,你連孔孟之道,文人風骨都不要了麽?要如此自甘墮落?”


    世人尊師重道,師長訓斥時隻能受著。趙凜不敢頂嘴,站在那讓他繼續罵。


    “你同子晨雖不是同宗,但同姓同村又一同長大。他清正的秉性你怎就學不會半分?士農工商,商人重利輕義,為世人所不齒,你既已讀書,難道這個道理都不懂。工於心計、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你是要氣死老夫不成?”


    他越說越氣憤,趙凜擔心他口渴,遞了杯茶過去。


    顧山長覺得這是死不悔改,就勢把茶碗砸了,怒目質問:“你倒是說說,這性子要不要改?”


    趙凜蹙眉,還不曾回答,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憤怒的小姑娘衝了進來。紅著眼圈看著顧山長道:“我阿爹很好,為何要改?”


    小團子身後站著頗為尷尬的顧夫人。


    顧山長怒氣收了兩分,不悅道:“老夫在訓話,誰讓這個小娃娃進來了,快把人抱出去。”


    顧夫人要進來抱人,小團子避開她的手,噠噠的跑到她爹麵前,伸手叉腰,努力揚起小腦袋和顧山長對視。


    “山長爺爺隻管罵我阿爹,看不起我阿爹,說我阿爹愛財、愛鑽營、不如春喜叔叔好。那山長爺爺有沒有想過我阿爹為什麽這樣?他從小地裏刨食、八歲開始養家、十一歲走南闖北,二十一生了病弱的我。前年阿爹腿斷了,我們被掃地出門,阿爹為了我的藥錢扛麻袋、刷盤子、搭屋子、走鏢……有好多次差點摔死、被砸死、被水匪砍死。”


    “我們沒銀子、沒房子、什麽也沒有,我阿爹還要讀書,要養我,還要給我抓最好的藥……”小團子說著說著眼眶通紅,已經開始哭了,“山長爺爺什麽都不知道,山長爺爺有錢,有房子,什麽都有……我阿爹除了我這個藥罐子女兒,什麽都沒有……他也想像春喜叔叔一樣被阿爹阿娘捧著,什麽都不用想啊……”


    “要是山長爺爺和我阿爹換一換,一定比我阿爹還愛錢,還愛鑽營……”


    小姑娘淚眼汪汪的反問他:“山長爺爺覺得我阿爹努力掙錢,努力活著有錯嗎?”


    顧山長心裏僅剩的火氣被澆熄了,一時間啞口無言。書房靜默半晌,除了小姑娘委屈的哭聲,一時間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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