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昏黑,他揉揉額角坐了起來,揉揉小團子軟軟的發,問:“怎麽不叫醒阿爹?”


    趙寶丫:“阿爹累,不喊。”


    趙凜爬了起來,叫了熱水給兩人洗臉,抱著小寶丫去敲馬承平的房門。馬承平那廝提的主意,卻睡得死沉,他隔壁的秦正清都被敲出了,他自己一點反應也無。


    最後還是馬員外看不過去,直接推門,把人從床上拽了起來,罵道:“還天天嚷著要種田的人,就你這樣,顆粒無收!”


    眾人憋笑。


    一切妥當後,一大群人踩著夕陽浩浩蕩蕩的往城南綠堤湖畔去。那湖寬闊,純淨,天剛暗,河岸旁已經掛滿了紅燈籠,燈光伴著柳枝映在湖麵微波蕩漾、光彩粼粼。幾隻大型的畫舫漂流其上,期間小的漁船穿梭叫賣。


    河岸的兩側也有不少的小攤販,像馬承平說的,賣什麽的都有。


    來這邊來遊玩的,除了本地人,絕大多數都是來趕考的學子以及陪考的家長。人很多很擠,也很熱鬧,趙凜怕小寶丫走散了,幹脆全程抱著她逛。小寶丫看了猴戲、皮影、雜耍……還吃了甜甜的糖人、蒸餅、考羊肉串、胡辣湯……


    趙凜抱著小寶丫走到浮橋邊上賣動物燈的小攤上,提起一盞兔子燈問她喜不喜歡,小寶丫搖頭,指著另外一個燈道:“我喜歡老虎的燈籠,好威猛。”


    趙凜發現閨女特別喜歡小老虎,先前撿到的舊布老虎天天睡覺都要抱著,連出門也要帶著。


    他付了錢,把燈提過來。小團子開心的接過,明黃的燈光映得她臉白嫩嫩的。她扭頭,興奮的問:“師父,我的老虎燈漂不漂亮?”


    然而,方才還跟在他們身後的權玉真不見了人影。


    小團子提著燈環顧四周,撓頭問:“阿爹,師父呢?”


    四周燈火闌珊,人頭攢動,就是不見權玉真。趙凜詢問秦正清和馬承平幾個,他們也表示沒看見。小寶丫瞬間覺得嘴裏的糖人都不香了,擔憂的問:“阿爹,師父會不會被拍花子拐走了?”


    馬承平樂不可支:“誰沒事會去拐一個老頭子,拐回去供著嗎?”


    趙寶丫氣呼呼的瞪他,秦正清道:“許是覺得和我們這些小輩走在一起無趣,自己去別處逛了,逛累了就回客棧了。”


    權玉真走南闖北,人又利索嘴又能說,大概率不會出什麽事。但趙凜不放心,還是道:“你們先逛吧,我帶寶丫去尋尋,亥時前在客棧見。


    眾人就此分散,趙凜抱著閨女在一路往綠堤湖的下遊去,幾隻蝙蝠從二人頭頂掠過,然後朝著綠堤湖中心岸邊的一座亭子飛過去。


    小寶丫小手一指,興奮道:“阿爹,師父在湖中心的亭子裏。”


    亭子在湖中心,必須要乘坐小船才能過去,趙凜給了船夫五文錢,兩人坐在了船頭。湖麵微波蕩漾,清風徐來,船隻有韻律的搖晃。快接近亭子時,果然看見權玉真和一名長衫美須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閑談。


    想來,這就是他的那位故人了。


    小寶丫跳下船,揮手大喊:“師父!”


    正同友人聊得開懷的權玉真抬頭,瞧見趙寶丫和趙凜時臉上不自覺帶了笑:“你們怎麽找過來了?”


    趙寶丫軟糯糯的說:“我以為師父被拍花子抓走了,擔心死我了。”小姑娘噘嘴,很快又笑了起來,貓眼兒彎成月牙狀,把手裏的老虎燈提給他看,“師父,這燈籠好不好看,阿爹給我買的。”


    權玉真還沒說話,對麵的友人看著趙寶丫詫異的問:“馮老,您不是說再也不收弟子了,怎麽收了這麽個小姑娘?”


    權玉真先接了小寶丫的老虎燈,誇了句好看,才笑道:“我隻說不收弟子,可沒說不收徒弟。況且,我隻教寶丫頭畫符算命。”


    那中年人又指著趙凜問:“那這位是?”


    權玉真:“我徒弟的爹,算是我的小友。”說著他又指著那中年男人介紹道:“趙凜,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位故人,姓邢名焱。”


    趙凜拱手行了個文人禮。


    對方點頭算是回應,三人坐下閑聊,趙寶丫提著老虎燈籠在旁邊玩。湖水幽幽,有船從江麵劃過,趙凜抬頭,不經意間往船頭瞟,正好對上了陸坤看過來的目光。


    他眸子微壓:還真是陰魂不散。


    “趙小友,聽聞你去年才啟蒙?”


    趙凜回神,繼續攀談。


    直到月上柳梢,湖邊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三人才坐著馬車回到了客棧。


    之後兩日,一行人也沒怎麽出去,都關在客棧溫習功課。趙凜雖然過目不忘,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很認真的讀書,唯一一個例外就是馬承平了。他深刻的知道自己肚子裏有多少墨水,臨時抱佛腳一點用處也無,他爹逼著他看書時,他書裏頭永遠藏著話本。


    他爹覺得他能踩兩次狗屎運,他覺得人不可能倒黴兩次,這次決計過不了府試。


    府試那日,客棧早早就掌了燈,眾學子都穿戴整齊,到了時辰自發的前去考場等。小寶丫這次倒是起得早,跟著權玉真一起送他過去。


    府試可比縣試嚴多了,除了吃食,筆墨紙硯都是要確認身份後,官府派發的。搜身也更為嚴格,連帶的饅頭都要掰得稀碎,防止夾帶。


    進去考場後,照例由知府帶領眾學子給孔孟上香,宣讀考場的規矩。趙凜抬頭,想看看這位傳說中進過內閣的知府大人長什麽模樣,看到對方的臉時不由的愣住。


    這位不是權道長大前晚上的那位故人嗎?


    還同他相談甚歡來著。


    他怔愣間,斜前方的陸坤回頭看來,目光晦澀,顯然也發現了。


    趙凜:這人該不會覺得他和知府有關係吧?


    不管兩人如何想,主考的知府全程不假辭色,直到所有的考生坐到舍號裏開考,他也沒有看趙凜一眼。趙凜深吸一口氣,鎮定開卷開始答題。然後發現第一天的帖經裏有兩道他出過的模擬題,他詫異一瞬也就略過了。第二日的考卷雜文裏居然又有一道他出過的題,趙凜有些不淡定了。


    他押中了三道題?


    如果說之前是不淡定,第三場四道策論大題裏有兩道是他出過的模擬題,他徹底都凝重起來。


    怎麽會這樣巧?


    中一道就算了,連中五道,若是有心人看到他出的模擬卷會怎麽想?


    他忐忑的答完了所有的考題,跟隨大眾出了考場。一出來,所有長溪縣買過模擬考題的考生都興奮了,不少人湊到他身邊道:“趙兄,多虧了你去買的那份模擬考卷,最後兩道大題我提前寫過了。哈哈哈哈,這次肯定能過。”


    “對啊,對啊,那套考卷我也做了,真的神了!”


    “趙兄知道是哪位高人出的考卷嗎?下次院試還有沒有?我回去一定要買!”


    眾人七嘴八舌,當初舍不得出銀子買的都懊悔不已。其他縣的人聽了一耳,也打聽起來。而被人擁簇著的趙凜全程麵無表情,心情不佳連來接人的趙寶丫都瞧出來了。


    小團子撓撓頭:難道是考題太難,阿爹不會?


    小團子笨拙的安慰他:“阿爹,就算沒考過也沒關係的,我們明年還可以來呀,秦叔叔上次就沒考過。”


    趙凜依舊繃著臉,權玉真聽著周圍學子興奮的議論,等到了客棧才問:“你是擔心那晚有人看見你和邢知府相談甚歡,再查到模擬考卷的事,會舉報你舞弊?”他原本已經撇開了趙凜獨自去見故人,委實沒想到趙凜和小寶丫會找到湖心亭去。


    趙凜:“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願不會發生吧!”


    兩人正談著話,客棧二樓突然傳來吵鬧聲,緊接著是鬼哭狼嚎的求饒聲,而且動靜越來越大,還是朝著他們這邊來的。


    趙凜起身,還不等開門去瞧,馬承平先火急火燎的衝了進來,馬員外緊隨其後喊打喊殺,秦正清幾個也追了進來。


    馬承平一進來就往高大的趙凜身後躲,邊躲邊喊救命,馬員外手裏拿著雞毛毯子,大罵道:“你個不孝子,給你買的模擬考題居然看也沒看?多好的機會啊,你是要氣死老子是不是?”


    他伸手要打,秦正清幾個連忙拉他。


    趙凜扶額:這麽一鬧,看來河中府所有的考生都知道長溪縣模擬考卷押中五道題的事了。


    算了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先這樣吧!


    然而,事情總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次日,知府大人突然下令所有的考生不準離開河中府,說是此次府試可能有人舞弊,必須徹查。


    眾考生瞬間驚慌起來,尤其是昨日還興奮的長溪縣考生。一旦查出舞弊,他們不僅會被責罰,還要被連帶終生不準科舉。


    那這輩子仕途就無望了!


    先前還感激出模擬考卷的考生,這會兒就開始罵罵喋喋。


    眾人在各自的客棧裏戰戰兢兢等了三日,第四日,來了幾個官差拿著那份最初的模擬卷找到趙凜,問是不是他出的。


    趙凜歎了口氣點頭,官差道:“那麻煩趙公子同我們走一趟。”


    圍觀的眾學子嘩然,秦正清、馬承平和一眾青山書院的弟子都不可思議,陸坤則探究的盯著他看。


    小寶丫一看官差要抓她爹,哇的一聲就哭了,抱著他的腿不放,嚎道:“你們不能抓我阿爹,他是好人。”小團子哭得眼圈紅紅,官差再怎麽不忍心也要執法,伸手要去拉開趙寶丫。


    權玉真先一步把人抱了起來,寬慰道:“乖,你阿爹不會有事的,最多明日就回來了。”


    小團子止住哭聲,抽抽搭搭的問幾個官差:“是真的嗎?”


    官差家裏也是有兒女的,瞧她這樣也隻能道:“隻是先帶你爹回去問話,若是無事自然會回來。”


    言外之意,眾人都聽出來了:若是有事,隻怕回不來了。


    趙凜交代了趙寶丫幾句,就在整個客棧人的目送中跟著官差去了府衙。


    第37章 37


    趙凜被帶到了知府內堂, 主考的知府和幾個副主考同知、教授、訓導也在。他一進去還未曾行禮,主位上的邢知府就問:“長溪縣考生趙凜,這份卷子可是你出的?”


    在場的幾人都看著他, 趙凜點頭。


    邢知府深吸一口氣道:“你可知有人舉報你考場舞弊?”


    事實上,院試結束後不久, 就有人舉報說長溪縣的學子中有人舞弊, 又拿來了一份模擬考卷作為證據。知府和同知幾個一看, 除了帖經和雜文裏有押中的題,後麵兩道策論居然一模一樣。這是曆年從未有過的事, 中一道題也就罷了, 連中五道那就值得深究了。


    邢知府當即就下令所有考生暫時不得離開河中府, 又命人快馬加鞭的跑去長溪縣查模擬考卷的源頭。那書齋的掌櫃起初不說, 在知道牽扯到舞弊案後,嚇得什麽都招了。


    這就供出了趙凜這個出考卷的。


    得知是趙凜, 邢知府眉頭擰得死緊,心裏也有了計較。


    按理說, 府試雖然不如鄉試會試一樣嚴格,但也要求出題的主考官和幾個副考官在開考前的三天內不準外出, 不準接觸任何考生。他第一日出完帖經考題後, 特意喬裝改扮見了故人一麵,又湊巧和趙凜碰了麵, 前後也就一刻鍾。


    若是什麽也沒發生,這事也沒什麽。但現在查出趙凜有可能是舞弊的人,若是有心人知道他第一日接觸過趙凜,即便他說沒透露過任何題目, 別人也不會信的。說不定遠在京都的那些政敵還會趁機踩他一腳,借機把他貶得更遠。


    但這案子他又不得不查。


    好在這趙凜也是個識大體的, 絲毫沒表現出見過他的樣子,不卑不亢道:“學生沒有舞弊,這張考卷是學生一個月前就出的,長溪縣所有的學子都可以為學生作證。”他看向在做的幾位,繼續道:“據學生所知,府試的考題是開考前三日才會出來,試問,學生如何提前一個月就知曉,還到處宣揚?”


    在場的幾個相互議論後,都覺得確實不太可能提前知道題目。


    知府大人捋著美須,心道:是個調理清晰的。麵上依舊保持嚴肅,又問:“既然沒有提前知曉題目,如何連中五道題?策論兩道大題也全中?”他頓了頓,道:“往年可從來沒有人能猜中一道題。”


    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趙凜再次行了一禮,道:“往年沒人猜中,不代表不能猜中。不管是哪次科考,必定少不了學子押題,官府也會把曆年的考卷印發出來,給學子研讀。學生有幸得了一打曆年的府試考卷,參考著研讀了好幾晚,然後猜測出題的。能中或是學生的運氣好,難道大業哪條律法有說不準學生押中考題嗎?”


    知府和同知幾人麵麵相覷:好厲的嘴,大業確實沒有這條法規。


    趙凜抬頭,直視幾位,鏗鏘有力道:“學生並未舞弊,長溪縣學子也不曾參與舞弊,請知府大人明查。”


    有理有據,又沒確切的證據,好像確實不能說明舞弊。


    邢知府長長舒了口氣,正要說話,同行的同知突然道:“你考前可有見過什麽人?比如說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


    此話一出,在坐的邢知府、教授和訓導都站了起來,對著林同知怒目而視:“林同知,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們當中有人和他勾結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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