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凜:“還算老實,今晚一起去吧。”


    兩個孩子頓時歡呼起來。


    第88章 88


    京都最負盛名的梨園在北街。


    卯時初, 華燈初上,趙凜雇了車夫往北街去。京都的白日繁華,夜裏依舊熱鬧, 尤其是這梨園一條街。京都貴人,貴女和閑暇的婦人都喜歡往這裏來。街道兩邊屋舍林立, 簷宇如一, 一片的咿咿呀呀婉轉的唱腔聲中, 到處是女人孩童的嬉笑聲。


    京都的夜市之所以這麽熱鬧,要得益於挖空心思想填滿國庫的老皇帝。大業建國之初是有宵禁的, 國庫空虛後, 老皇帝逼著一幫大臣想辦法。大臣們想的辦法千奇百怪, 唯一有用的一個就是開夜市。


    隻要多交稅的商人, 白日夜裏都能開店營業。夜市一開,生意甚好, 於是很多人寧願多交一些稅銀,夜市也就漸漸繁華了起來。


    馬車慢悠悠行到梨園門口, 車夫朝裏麵喊了一聲,三人依次下來。趙寶丫和趙星河站在正門口同時抬頭看向梨園, 梨園的門口很特別, 木質的牌坊上纏繞著兩隻彎曲繁茂的梨花枝條。看著像真花,聞著也有梨花的冷香, 伸手去摸才發現是假的。


    趙凜走出老遠,朝還在觀察門頭的兩人喊:“快點。”


    “來了來了。”兩人答應一聲,急急跑進去。


    迎麵有婦人進進出出,香風陣陣從鼻尖飄過, 等進到裏麵,一方寬闊的戲台映入視野。兩聲鑼鼓響, 戲台上人未至,戲樂陡然一轉,戲腔婉轉,如同一股清泉,娟娟流淌而來:“哎呀,我的情郎啊……”


    此音一起,壓過眾聲。


    趙凜三人齊齊朝高台上看去,戲台的簾子被掀開,出來一個描眉畫眼、傅粉施朱的柔美花旦。


    那花旦身段纖細單薄,半掩的手帕下露出一張側顏。勾眉畫眼,珠圍翠繞,鬢邊一枚琉璃寶鈿,豔晶光華,隻一個照麵就贏來台下一片喝彩。


    趙寶丫興奮的喊:“阿爹,台上大姐姐好漂亮!”


    路過他們身邊的一豐腴婦人蹙眉:“什麽姐姐,這是秋梨園的台柱子檀五郎,是個風流俊俏的小生。”她言語裏很是惱怒,惱趙寶丫這個半大的孩子眼瞎心盲,不識明珠。


    “啊,他就是檀五郎?”趙寶丫過於驚訝,貓眼兒瞪圓,把台上的人上上下下掃了個清楚:那一顰一笑羅裙婉轉的模樣,分明就是個女的啊。


    好戲開場,台下坐滿了女客,間或穿插著幾位男客。前麵的好位子是內有了,趙凜尋了一處靠後的位子坐下,好在他們帶了‘千裏眼’,可以用這個看。一坐下立刻有清秀的小侍上前詢問要不要茶水和點心?


    北梨園的規矩是每場戲要收場費,茶水點心也要收費,而且是外頭同樣茶水錢的三倍。除了這兩樣,還流行打賞,比如現在眾人喝彩之於紛紛摘下頭上、身上值錢的東西往台上扔。


    那花旦在滿台的珠光寶氣中從容轉身、輕移碎步、抬眼勾魂、水袖翻飛……


    單從戲曲行當來看,檀五郎是極為出色的。趙凜卻欣賞不來這種出色,隻覺得脂粉氣太重,失了男子英氣。趙星河也不喜歡看,咿咿呀呀的壓根聽不懂,瞧著那花臉也別扭極了。就趙寶丫一個人看的晶晶有味,學著戲台上的花旦翹起蘭花指。


    趙凜目光在戲台四周圈巡,忽而看到最前頭東北角坐著的徐明昌,對方估計也是很無聊,左右張望,正好和他視線對上了。詫異之餘,和身邊的婦人說了兩句,就矮身朝他這邊來了。等到了近前,才笑問:“趙修撰也來看戲?”


    趙凜點頭回笑:“嗯,兩個孩子想來,就一起來了。”


    徐明昌:“我母親和妹妹要來,拉著我作陪,正無聊呢,不巧瞧見趙兄。”他順勢坐下,招手讓小侍拿來瓜果點心茶水,然後和趙凜聊起了他喜歡的畫作。


    趙凜對這個徐榜眼的印象還不錯,這人不像他父親徐閣老一樣尖銳咄咄逼人,倒是有一股子曲水流觴的風雅。說話慢條斯理、做事也不驕不躁,對待人也客氣有禮。


    對方友善,他也不好不理,相比較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徐明昌說話更中聽一些。


    於是兩人很友好的聊了起來。


    一曲唱罷,台上的檀五郎退了下去,又有其他武旦上場。徐夫人還沒有回去的意思,徐明昌依舊有說不完的話。趙寶丫對武旦不感興趣,瞧著她爹一時半會抽不開身,打了手勢帶著趙星河往戲台的幕後跑了。


    趙凜餘光瞟到兩人鑽進去的身影,繼續和徐明昌攀談。


    與台前不同,戲台後麵倒是很安靜,幾個男女坐在銅鏡前認真的描眉畫目,等待上場。班主提著鳥籠逗趣,幾隻畫眉鳥在鳥籠裏嘰嘰喳喳的來回跳躍。趙寶丫環顧一圈,發現後台之後還有一麵卷珠簾隔開的空間,門口的布簾子上貼了個閑人免進的牌子。


    那定是北梨園的台柱檀五郎的休息處了。


    趙寶丫和趙星河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溜了進去,簾子一掀開,一陣沁人的冷梨香撲麵而來。幽幽的,清新深邃,非常好聞。


    兩人抬頭,就見一男子斜靠在裏間的香妃榻上閉目小憩。一頭烏發如墨,散蓋在勻稱瘦削的身段上,墨發之間的麵容溫潤和美,肌膚雲澤如玉、唇色淺淡如蜜……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與台上的花旦相比少了幾分柔美,多了一絲男子該有的英氣。


    趙寶丫目光灼灼:這就是那花娉婷喜歡的人啊!


    床上的人很明銳,兩人才沒走兩步,他就睜開了眼睛,掃了過來。他一睜眼,整個人仿佛活了,整張臉仿佛畫筆精雕,氣質猶如一副山水畫,意境重重讓人猜不透。


    他瞧見趙寶丫和趙星河時先是詫異,繼而疑惑,挑眉問:“哪裏來的孩子,不在前頭待著跑到我後台來做什麽?”


    趙寶丫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嘴甜的先喊了聲哥哥,然後道:“好多人說檀五郎唱戲好聽也長得好看,我想來看看你長什麽樣。”


    檀五郎挑眉,坐直了身體,問:“你看到了,長得如何?”


    這個時候,讀的書就派上用場了。趙寶丫努力誇他:“非常非常好看,比我見過的男人女人都好看,秋水為姿、山月為貌、窮盡詩詞也誇不完。”她眸色澄澈,既純稚又真誠。


    檀五郎被奉承的極為舒坦,輕笑道:“你這孩子不錯,眼睛也生得好,若是跟著我學戲,將來也必定豔冠京華。要不要考慮拜我為師?”他們唱戲的,想要紅,臉要好看,但最重要的還是一雙眼睛。


    要有神靈動會說話,為此他們戲班每日還有特意練眼神功課。


    這小姑娘的眼睛不用練就靈動異常,實屬難得。


    “拜師?”趙寶丫懵逼,怎麽就聊到拜師了?


    她已經有師父了,不會拜別人為師的。她還沒得急拒絕,簾子的門突然被掀開,接著進來十幾個女子,都是衣著華貴,滿身珠翠。一進來就把趙寶丫和趙星河擠到角落邊邊,圍著檀五郎獻殷情。


    檀五郎深暗語言的藝術,隻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將十幾個女子拿捏住,紛紛掏出金銀玉鐲往他懷裏塞,整個人也往他身上靠。他似乎習慣了這種場麵,退後兩步,一副冰清玉潔,高嶺之花的態度,開口推拒:“姑娘們,不要擠,曲某不需要你們這些財物,隻需你們真心喜愛我的戲即可。”


    這種氣質太讓人著迷了,即清冷又妖媚,看似山尖雪不可仰望,身份卻是低賤的戲子,給人可以把玩的期待。


    這群女子太瘋狂了,隻有她阿爹中狀元那會兒才會如此吧。


    趙寶丫咂舌,壓低聲音同趙星河道:“要不你別學武了,學唱戲吧,能掙好多好多的錢。”


    趙星河不屑:“男子漢當保家衛國,塗脂抹粉騙女人錢是要遭人唾棄的,遲早要死在女人手上。”


    趙寶丫:“你是在羨慕他有很多姐姐喜歡嗎?”


    “我羨慕?”趙星河淡藍的眼眸裏都是鄙夷:“他那麽花心,有什麽好羨慕的,我要喜歡隻喜歡一個人。”


    嘩啦,簾子再次被大力掀開,一襲火紅的羅裙掃過,帶起的風刮得趙寶丫鬢邊的碎發飛揚。兩人齊齊後退兩步,目光追隨著那火紅的裙擺移動。


    啪啪啪!


    火紅衣裙的女子是個狠的,一進來就給纏著檀五郎的幾個女人一人一個巴掌。眼神冷凝,神態倨傲:“都給本姑娘滾!”


    被打的幾個女子捂住臉,眼神怨毒的盯著那女人:“花娉婷,你也太霸道了吧。檀郎有名有姓怎麽就是你的了?”


    “就是,檀郎是北梨園的台柱,我們花了錢的,怎麽就不能來看他了。”


    “而且,你不是要同秦探花成親了嗎?還和檀郎糾纏不清,就不怕我們把你的醜事捅出去?”


    幾人越說越氣憤,已經隱隱有想幹架的趨勢。沒被打的幾個女子連忙拉住被打的幾個女子,小聲勸解:“別衝動,別衝動,她爹是兵部尚書,她娘非常護短。”


    “她哥是禦前侍衛統領,她就是個瘋子!”


    被打的幾個女人憤憤不平:“兵部尚書怎麽了?禦前侍衛統領又怎麽了?有了夫婿還出來勾勾搭搭就是不要臉。整日自詡高貴,不過是個假世家,還不如外頭那個寒門出身的徐家姑娘。”她們說的徐家姑娘就是徐明昌的妹妹,現在就在外頭坐著的那位。


    花娉婷最厭惡別人拿她的家世說事,她家根基不過是淺了一些,她爹同樣是尚書,怎麽就差其他四個世家了?


    被拉住的女人還要說,花娉婷甩手又是一巴掌。


    “你!”女人怨恨的瞪著她。


    花娉婷:“滾,再不滾我讓婢女把你拉出去打!”她身邊的婢女可是武婢,動起手來比男人都狠。


    十幾個人嚇得麵色發白,拉扯著趕緊跑了。屋子裏終於安靜,花娉婷扭頭看向作壁上觀的檀五郎,淩厲的眉眼立刻柔和下來,裏麵全是癡迷:“檀郎,你怎麽這麽狠心,手都打疼了,也不心疼心疼人家。”說著就依偎進檀五郎的懷裏。


    檀五郎伸手推開她,花娉婷麵色立刻沉了下來,羞惱問:“你這是什麽意思?從前可從不會推拒我的,可是因為我同探花郎的婚約惱了我?”


    “不是。”她又靠過來,檀五郎繼續推她,示意她角落裏還有兩個孩子。


    花娉婷扭頭往後看,看見趙寶丫和趙星河時驚豔了一瞬,隨即冷喝問:“哪來的野孩子,這裏是你們該待的嗎?”


    趙寶丫和趙星河對看一眼,趕緊掀開簾子跑了。


    “哎,小孩,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檀五郎蹙眉,想追,被幽怨的花娉婷拉住了袖子:“檀郎,兩個小孩哪有我好看?”


    檀五郎無語:“別亂想,我隻是瞧著那小姑娘的眼睛好看,適合唱戲,想收她為徒。”


    花娉婷不滿:“有我眼睛好看嗎?”


    “娉婷……”檀五郎伸手擋掉她的手:“你已經同探花郎有了婚約,不該來這裏的。”


    素來我行我素的花娉婷一點也不想聽,被心上人的推拒讓她心情煩悶,急切的說:“我隻喜歡你,不喜歡他的。我同他成婚是父親的意思,隻要我把孩子名正言順的生下來就同他和離,同你雙宿雙棲……”


    “孩子?”檀五郎嚇得把趙寶丫兩人都忘記了,盯著花娉婷癡迷的眼神再次詢問:“什麽孩子?”他同那麽多貴女糾纏,像來很小心的,每次事後都會假借關心為由,騙她們喝下避子湯。


    他很享受被人追捧,被人癡迷的感覺,但不想惹麻煩。


    花娉婷還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繼續興奮道:“就是你和我的孩子啊,已經一個月了。”


    檀五郎眼眸微沉:“娉婷,你是不是弄錯了,也有可能是探花郎的孩子。”


    花娉婷連忙否認:“不可能,捉婿那夜,探花郎睡死過去了。我們雖然在一個房間,但壓根什麽也沒發生。這孩子隻有一個月,一個月前,探花郎還在老家呢。再說了,他那個人刻板無趣,成親前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會的。”哪裏有她檀郎的萬種風情。


    檀五郎:“你父親母親知道了?”


    “檀郎你放心,我父母最疼愛我,不會動你的。”她都同意嫁人了,“要是他們敢動你,我就去死!”


    她骨子裏的偏執叫檀五郎有些畏懼,這種瘋女人已經不適合談情說愛了。他深吸一口氣,淡聲道:“探花郎俊美有前途,比我這個戲子好一千倍你我在牽扯隻會害了你,我們到此為止吧。今後不要再相見了,隻願我來世投個好胎,成為能配得上你的人。”


    “誰說你配不上我了?在我心中,檀郎就是最好的。”花娉婷已經完全被眼前人迷了眼,心裏全是對他妄自菲薄的心疼。


    “什麽狀元郎、榜眼、探花給你提鞋都不配。檀郎才華橫溢,不過是出身不好了些,怎麽就低人一等了。”論財力、職位她家不比其他世家差,可就因為底蘊差了一些,她在其他世家嫡女麵前就矮一個頭。


    憑什麽?


    這是說不通了?


    檀五郎不耐,拿了頭飾就往外走:“我還有戲要上台了,你走吧……”


    花娉婷追了出去,隻看到檀五郎一點衣角。她又在梨園找了一圈,被班主告知檀五郎今個兒不舒服,早早走了。


    她氣惱:檀郎總是這樣,太為她著想了。


    這是打算為了她的幸福,從此避著她嗎?


    花娉婷返回後台,朝還守在後台門口的武婢小聲吩咐:“見到先前出去的兩個小孩了吧?檀郎誇那小姑娘的眼睛好看,你去看看是誰家的孩子,找個機會把她眼睛挖出來!”


    武婢眼眸微睜:“姑娘,那還是個孩子!”


    花娉婷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是花家的奴才,奴才就要聽話。”


    即使再小也是個女的,她絕對不允許檀郎誇任何一個除她以外的女人。那小姑娘她在京都從未看到過,想來也不是什麽貴人之女。


    反正任何事,父母大哥都會替她擺平。


    武婢捂著臉匆匆去了,然而,在戲園子裏找了兩圈也沒看到先前那個小姑娘和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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