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卿看到地上的禮品,原本暗淡的眸子亮了亮:“花家同意退親了?”


    秦母不滿:“問你話呢?花家好好的怎麽就要退親了?”那是花尚書,他們家好不容易撿到的好親家,平白無故就這樣沒了。


    “你們聽到的就是事實!”秦正卿把今日在趙府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


    秦父氣得拍桌:“我說怎麽有這麽便宜的事讓秦家撿,原來是想讓我兒子當綠毛龜。幸好事發,不然那野種豈不是要算在我秦家頭上?”


    秦母也氣,但緩過來後又道:“著實可惜,若今日不事發,等那花娉婷嫁進來後想辦法把她孩子弄掉就是。若我兒實在氣不過今後不碰她多娶幾房姨娘也行。說不定花家還因為愧疚多提拔我兒一二。”


    “母親!”秦正卿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怎麽能這麽想?”


    秦母:“我怎麽想了?我且問你,趙凜今日怎麽就恰好請了那戲子去?”


    秦正卿擰眉:“母親這是什麽意思?”


    秦母敦敦教誨:“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前三甲在翰林院曆練後是要委派具體職務的,你失了花家做靠山,趙凜自然占便宜。”


    “母親,我與清之是好友,你莫要把商場上的那套用在我們身上。”旁人說他們商賈之家眼界低,愛算計,他是不愛聽的。


    但母親的話是真讓他不舒服。


    秦母見他惱怒,連忙止住話頭:“算了算了,就當我胡說。我把花家的定親回禮收拾收拾,晚些你還回去吧。記住語氣裏要透出可惜,莫要讓花家嫉恨上了我們家。”


    秦正卿這才被轉移了注意力,等他出了門。秦母道:“我瞧著那趙凜是故意的,原先花家想搶的就是他,他把咱們兒子灌醉頂了這個缸,如今又來看笑話。”


    秦父不耐煩道:“好了,有空多去看看珍兒和顰兒,向兩個女婿打聽打聽六部還有什麽空缺。”


    秦母點頭:這兩個女兒嫁出去多年,是該替她們的弟弟謀劃了。


    秦正卿送回禮過去,花家父母連麵都沒露。花家的管家匆匆出來,把人打發了。府裏現下實在太亂,大姑娘醒來後就要死要活的。


    夫人邊勸解大姑娘邊抹眼淚,花尚書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花娉婷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把孩子打掉找個京都外的人嫁了。要麽老子現在就去弄死那個檀五郎!”他真是氣狠了,這輩子臉都被這個女兒丟盡了!


    花娉婷瞪眼:“關檀郎什麽事?是女兒喜歡他的,要是您當初成全我們兩個,也不會鬧出現在的事!”從小到大,就隻有這件事沒如她的意,她哪裏甘心。


    “你你你,你沒救了!給你三日時間,你自己好好選選,你不選,為父就替你選!”花尚書冷哼甩袖。


    花夫人垂淚:“娉婷……”


    花娉婷不耐煩的縮進被子,捂住腦袋……


    花夫人見此,隻能作罷。


    花娉婷才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不到三日她偷偷溜出了花府,在北梨園找到惶恐不安的檀五郎,要求對方和自己私奔。


    她把滿滿一匣子的珠寶和一大把銀票堆到檀五郎麵前,滿含期待道:“檀郎,你就和我私奔吧,我們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生下孩子。一家三口過著快快樂樂的神仙日子,多好。等過了幾年,木已成舟,我父母不氣了,我們再回來,好不好?”


    那些金銀確實很多,可比起這些,檀五郎更享受所有女人的追捧。況且,隻要他真敢帶花家的女兒跑,這輩子肯定永無寧日。


    麵前的花娉婷麵容憔悴,已經完全失了初見時的明豔動人。他是瘋了才會同意她的要求!


    軟話是不行了,檀五郎冷下臉嚴詞拒絕:“花大姑娘,你把孩子流掉,回去好好當你的貴女吧。曲某不可能和你走的,你情我願、逢場作戲的事當不得真!”他怕對方還來糾纏,咬咬牙補充:“我喜歡的人很多,你也隻是其中一個,今後別來找我了!”


    花娉婷瞳孔收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胡說,你隻喜歡我!”


    “檀郎,你騙我的是不是,你怕我父親才這樣說的是不是?”她急切的去拉對方的手。


    檀五郎用力甩開她的手:“話說到這個份上,但凡有點廉恥心你都不該來了!”


    盯著對方冷淡的臉,花娉婷的眼眸也漸漸冷了下來,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檀郎,你當真不同我私奔?”


    檀五郎堅定的搖頭,恰在此時外頭傳來班主的聲音:“五郎,沈三姑娘找你,準備準備。”


    檀五郎應了聲,整理衣裳往外走。


    那沈三花娉婷是認識的,當初就和她爭檀郎。她盯著檀五郎的身影有些魔楞了:檀郎隻能是她的,誰也別想搶!


    就在檀五郎將要走出後台時,一直白釉描金的花瓶狠狠的砸在了他後腦勺上。鮮紅的血沿著瓷白的麵頰蜿蜒而下,他扭頭,對上花娉婷扭曲的麵容。


    “我說過了,你隻能是我花娉婷的!”


    直到班主發出驚叫,後台陸陸續續圍滿了人,殺了人的花娉婷也沒有絲毫的驚慌。她是世家貴女,對方不過一個低賤的戲子……敢戲耍她!


    父親、母親、哥哥會保她的!


    等花家接到消息時,花娉婷已經在大理寺大牢了。花家父母找到大理寺要求先把人放出來,邢大人隻道:“花尚書,你女兒殺了人,認證物證俱在,如何放人?”


    “天子腳下本官不敢徇私枉法,令千金已經判了秋後問斬。”


    花尚書目露惱恨,質問:“邢溥弼,你還在嫉恨當年馮閣老一案,本官落井下石是不是?”


    邢大人不為所動:“花尚書說的什麽話,本官依法辦事怎麽就成挾私報複了?案子是按照大業律法來判的,您若是有異議可去找皇上。”


    左右說不通,花尚書甩袖而去。等在監牢看到麵色慘白,趴在石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兒時,他心都在滴血。花夫人哭得昏天暗地,質問獄卒究竟是怎麽回事?


    獄卒如實回答:“花大姑娘肚子的孩子折騰沒了,大理寺已經請了大夫來看,喝了藥無性命之憂!”


    “什麽叫無性命之憂,你們這幫狗奴才!”胡夫人氣得麵容扭曲。


    她從未受過苦的女兒啊……


    花家人想盡了辦法,找關係托人,那大理寺卿邢大人就是油鹽不進。花家大哥想了想,提議道:“父親,邢大人說的對,想救小妹隻能找皇上了。”


    花尚書無法,隻得進宮求見老皇帝。老皇帝接連晾了他三日,坐在清心殿的禦椅上把玩著邢大人呈上來的金銀珠寶和銀票:“這趙修撰有點意思,不到一月,又送來了第二份厚禮。”


    等花尚書跪到第五日,皇帝終於宣他覲見。


    花尚書跪下就磕頭:“皇上,求您看在本官勤勤懇懇為朝廷辦事的份上饒小女一命!”他深深伏在地上,隻幾日,鬢角的白發都多了幾根。


    顯然十分憂心。


    老皇帝歎了口氣:“花愛卿,朕日夜為國庫空虛一事憂心,實在沒空理會你這等小事……”


    花尚書憋屈:他女兒的命怎麽就是小事了?


    老皇帝這話不就是變著法的要錢嗎?有錢就有空理會他家的‘小事’了?


    花尚書深吸一口氣:“臣願意捐贈白銀三萬兩替皇上分憂!”


    老皇帝不說話,花尚書咬牙,繼續加:“臣願意捐贈白銀五萬兩替皇上分憂!”


    老皇帝還是不說話,花尚書:“臣願意捐贈白銀十萬兩替皇上分憂!”


    夠了,做皇帝也要適可而止!


    好在老皇帝還沒徹底不要臉,慢悠悠笑道:“甚好,朕觀大理寺死囚不少,且讓邢愛卿挑個十惡不赦、形貌和花愛卿愛女差不多的行刑吧。”


    花尚書狠狠鬆了口氣,老皇帝繼而道:“刑行後,莫要讓京都的百姓再見到花大小姐,否則……”


    連連磕頭謝恩,並保證一定把女兒送得遠遠的。


    等十萬兩銀子充到國庫,他女兒也換出來送出了京,花尚書才反應過來。總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首先為什麽趙修撰的喬遷宴上檀五郎會在?他女兒是跟著秦正卿走的,為什麽最後和檀五郎滾在了一起?他女兒好好的為什麽會殺人?殺人了為什麽不是刑部,而是大理寺去拿人?邢溥弼那語氣就是引導他去找皇帝,而皇帝明顯就是想要錢衝國庫!


    這麽一想、秦正卿、趙凜、邢溥弼、皇帝都很可疑,是誰在設計他們花家?


    其實,花尚書想得太深了,趙凜和秦正卿起初隻想讓花娉婷和檀五郎的奸情當眾曝光,然後順勢退親。


    但他們隻想了想,然後徐明昌就把檀五郎請到了趙府唱戲,花母極力拉女兒來趙府。先前被花娉婷掌摑的幾個女子一路尾隨,推倒了臨時搭建的後台,並且把奸情宣揚了出去。那長期被訓斥的武婢幫助花娉婷卷款私奔後,發現她殺了人,又跑到大理寺報了案。


    一切都發生得剛剛好,一切都順理成章,一切都是花娉婷和檀五郎咎由自取。


    秦正卿卻不這麽想,他重重歎了口氣,朝趙凜道:“我總覺得心下不安,我若不找你,檀五郎和花娉婷是不是就不會死?”他總覺得自己間接害死了三條人命,這些日子總也睡不好。


    趙凜臨窗飲茶,挑眉:“也是,你若是不找我,應該已經和花大姑娘成親了。最多頭上有點綠,幫別人養兒子而已,一年後說不定能平步青雲!”


    秦正卿苦笑:“清之何苦這樣挖苦我……是我連累了你,這幾日翰林院的人沒少為難你我……”他知道,那定是花尚書授意的。


    “你幫我沒得到任何好處,反而……”


    趙凜:“打住,請戲班子的銀子是你出的,趙府超出的酒錢也是你出的,不虧!”而且,昨日他向邢大人表示府上缺廚子和下人。今日一早開門,府上就來了禦廚和兩個幹活利索的婆子。


    甚好!


    他笑容擴大:“九如不必多想,今日府上來了個廚藝精湛的大廚,留下來嚐嚐?”


    花尚書確實一直在找他麻煩,今日下職那會兒還在宮門口碰到對方了。對方一路擋在他的官轎前麵,走到擋哪就是不肯讓。花府都過了還擋住,等快到趙府時,對方幹脆將他的轎子逼停,就是不給過。


    趙凜也不惱,掀開簾子下轎,走到花家馬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花大人,下官有幾句話想同你說,不知方不方便進去?”


    馬車簾子掀開,花尚書冷笑看著他:“上來吧!”


    趙凜從容的上去,花尚書雙手交疊,下巴微抬:“有話就說!”


    竟是連趙小可都不喊了,看來是記恨他了!


    趙凜:“令千金是往膠州花家老宅去了吧?”


    花尚書大驚:“你如何知曉?”娉婷從大理寺牢裏麵接出來就直接送去了膠州老家,他和夫人怕引人注意都沒敢去送。邢溥弼明明說除了他和老皇帝無人知曉,這人從哪裏聽說的?


    趙凜輕笑:“大人,下官還知曉你和夫人之所以如此縱容令千金,是因為在令郎之前你們還曾有一女,因你之過沒了……”


    “至於什麽過錯……”


    “夠了!”花尚書低喝,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驚駭之言。


    他不可置信的上上下下打量對麵的趙凜: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這人二十多年前也才幾歲吧,怎麽會知道他家的隱秘。


    而且這個秘密就他和夫人兩人知曉!


    這人莫不是能同鬼神?


    不管如何,是不能再繼續為難他了。


    花尚書深吸一口氣,冷臉一秒掛上假笑:“前幾日是我這個做長輩的狹隘了,趙小可莫要放在心上才是。你我算是同門,今後有什麽困難記得找本官。”他明明氣得牙癢,還是得陪著笑臉說這些違心的話。


    誰讓他娘的知道他的秘密!


    外頭傳來腳步聲,趙寶丫抱著藍白貓走到書房門口,朝裏麵喊:“阿爹,花府來人了。”


    捏著茶杯的秦正卿手不易察覺的抖了一下,擔憂的看向趙凜:“花家此時來人做什麽?不會又是來為難你的吧?”


    趙凜笑而不語,朝外走去。此時,花府的管家已經到了書房外,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廝,小廝手上抬著兩隻人高的花瓶。管家朝趙凜躬身行禮,很是諂媚:“趙修撰,我家大人說貴府先前喬遷之喜送的東西上不得台麵,特意讓小的再送一對價值萬金汝窯青瓷花瓶來。望大人如這青瓷一般長青潔淨,受人喜愛。”他說著又把手上的食盒呈上:“聽說貴府的姑娘喜歡吃點心,大人還特意讓小的備下了幾樣點心。”


    “我家大人還說,今後多多往來,莫要生分了。”說完接著行禮告辭。


    跟出來的秦正卿看著那人高的汝窯青瓷瓶,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花尚書這是什麽意思?前幾日還為難趙兄來著,今日怎麽又送禮來了?


    瓷器易碎,送一對花瓶是讓趙兄小心點嘛?


    也不怪秦正卿陰謀論,再怎麽他也不會往一個二品尚書來討好他們這種小官的方麵想。


    他越想越擔憂,飯也不想吃了,就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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