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齊往大殿外看去,人還未到就聽見一陣鐵鏈拖動的叮當聲,緊接著一個蓬頭垢麵,清瘦佝僂的人逆著光緩步跨進大殿。


    太陽有些晃眼,眾人一時間沒看清楚他的麵容。隻看到他手上腳上帶著的粗壯鐵鏈,以及身上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


    趙凜右眼皮終於不跳了,眼眸卻應為震驚略微放大,緊接著手上的笏板幾乎捏碎。押送對方進來的霍星河摁住刀柄的手也在顫抖,極力克製住不亂動。


    等那人往前走進,抬頭直麵天子時,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暴漏在所有人麵前。


    新進的官員可能不認識他,但跪在最前麵的六部幾個老家夥生生嚇跳了起來。指著他結結巴巴的道:“馮,馮,馮首輔……”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高台之上的老皇帝一個沒坐穩,幾乎從龍坐上跌下來。還是吳大總管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穩住。他渾身都在顫抖,指著已經跪在邢大人身邊的人,嘴唇哆嗦:“你,你是人,是鬼?”


    高台上下的人重重一叩首,腳鏈和手鏈撞擊在冰冷的金磚之上發出叮當脆響。他再次抬頭,眸光中無悲無喜,聲音高遠平靜:“罪臣馮元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活的!


    朝堂上所有認識前馮首輔的人驚嚇過後都炸了!


    十幾年前斬首的馮首輔居然活著!


    這就不是翻不翻案的問題了,這是欺君的問題!


    六部才因為可能打垮徐首輔興奮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這人怎麽就還活著!


    邢大人已經驚得說不出話,愣愣的看著身邊的人!


    等反應過來後所有人都看向高坐之上的皇帝,這個時候的皇帝已經從驚嚇中慢慢回神。意識到下麵跪著的是活人,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起來,最後轉為鐵青。


    喝道:“馮元德,你居然還活著!說,當年是何人幫你欺君,幫你假死!”這簡直是在挑戰他的皇權。


    此刻已經沒有人記得要翻案的事了。


    跪在最後左後方的趙凜擰眉: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徐首輔這個老狐狸居然在這個節骨眼找到了權道長!


    即便如此,他也休想把翻案一事就這麽壓下去!


    第145章 145


    趙凜上前幾步, 跪到權玉真身前,從袖子裏掏出一物呈上。高聲道:“太妃臨終前交代臣給她操辦身後事,因此曾與臣先皇的丹書鐵券。臣請求皇上暫時饒前馮首輔一命, 準其翻案,若是案情有冤, 他本就不該死就沒有欺君一說。若是案情不冤, 也顯得皇帝仁德、明察秋毫, 再追究其責任也不遲!”


    眾人齊齊看向他高舉的手,那確實是先皇的丹書鐵券!


    隻是, 太妃能送給他才有鬼!


    徐首輔一黨的人咬牙切齒:但太妃已死, 誰也不能拉出來同他對峙!


    老皇帝盯著那丹書鐵券擰眉:先帝確實給過龐太妃一則丹書鐵券, 也沒說其餘人不能用。


    趙凜趁著徐黨沒反應過來的功夫繼續道:“況且大業有律法, 不管是新案還是舊案,一旦朝堂之上有半數人認為要重查或是有必要翻案, 這案子就必須重新徹查!”


    “皇上,既然六部的大人都認為這案子有異, 定不是無的放矢。”他回頭,“陸尚書、顧尚書、蘇尚書、花尚書、李尚書、陳尚書, 你們都是當朝肱骨, 又是內閣重臣。定不會拿自己頭頂烏沙開玩笑的是不是?”


    被點名的六部尚書齊齊抖了一下:這趙祭酒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脅他們啊!


    是說今日要是不翻案,大不了玉石俱焚, 大家烏沙都不要要了嗎?


    這前首輔和他究竟什麽關係,竟然值得他拿出丹書鐵券又言語威脅六部!


    不管什麽關係,六部的人都知道,今日這翻案是勢在必行了。不提趙凜的威脅, 這恐怕是他們有生之年唯一能把徐有鬆這老賊弄死的機會!


    六部的人又齊齊把頭頂烏沙摘下,衝著老皇帝又是重重一拜, 然後抬頭態度堅決:“皇上,趙祭酒說得對,您是明君,有冤必申,有錯必究。前馮首輔有冤,臣等願意用頭頂烏沙替他擔保,求皇上翻案!”


    退一萬步說,就算最後馮首輔翻案沒成功,皇帝也不可能直接把六部全部辭了,讓徐首輔一人獨大。


    這不過就是威脅的手段罷了。


    六部的人聲勢浩蕩,老皇帝隱有糾結。


    徐首輔擰眉,看向趙凜:“趙祭酒,你如此為前馮首輔說話,和他是什麽關係?”他真是小看這個趙凜了,一通話下來又捧高了皇帝又威逼了六部。


    現在看來,從一開始他就是有心接近徐家,意圖替馮首輔翻案。或許更早,在長溪時他就知曉了馮元德的身份,已經密謀了數年。


    這樣一想,這人心機當真深城可怕!


    虧得他還想給給機會讓他做女婿,這種人就應該立馬弄死。


    否則將來會是心腹大患!


    趙凜冷笑:“下官和前馮首輔能有什麽關係,倒是徐大人和馮首輔關係匪淺。如此關係,徐大人非得阻撓翻案,莫不是心虛?”


    徐首輔盛怒:“趙祭酒你胡說什麽!”


    趙凜:“下官如何胡說了,徐大人和靜親王一事還沒捋清楚又摻和進了天禧十九年的貪汙案,手倒是伸得長。以為這天下沒有王法了嗎,還是覺得皇上離不開您,就算您犯了再大的過錯,皇上還是會派本官三顧茅廬把您請回內閣?”


    這話撥動了老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經:這徐首輔確實有些恃寵而驕了,幾次三番的請他回內閣,竟然敢甩他臉子。


    他是天子,晾著他不是想反了天了!


    老皇帝看徐首輔的目光明顯不善起來,徐首輔也察覺到了,正要再辯駁。跪在那的邢大人突然脫下官帽拿出官印呈上,搶先道:“皇上,臣信良工的人品,臣願意以官位和性命替他擔保,若翻案後還認定他有罪,臣願意與他同死!”


    一直沒說話的權玉真動容:被徐有鬆派去的人抓到的一瞬間,他是想過一死保全老友的。隻是對方似乎察覺了他的一路,抓到的瞬間就困了他手腳喂了他迷藥,把他當做貨物運送至京。


    到了京都,他明白一切都晚了,即便他死了,隻要他屍體還在,皇帝就會追究當年的欺君之罪。


    如今,隻有翻案,洗脫他的罪責,才能保全所有人!


    想到這,一直沒說話的他朝著皇帝又是重重一磕,然後抬頭,直麵聖顏:“皇上,當年罪臣輔佐您登基,您曾許諾臣一個願望,現在還作不作數?”


    老皇帝當然記得,當年他登基,曾興奮道:“良工對朕有大恩,朕無以為報,就許你一個願望,隻要不違背祖宗禮法都可提。”


    隻是當時馮元德拒絕了,隻道:“臣的願望就是國泰民安,皇上隻要當個好皇帝,臣別無所求。”


    時隔這麽多年出爾反爾叫老皇帝惱火,但這種話說出來都叫人笑話。


    就事實上說,他確實還欠對方一個願望。


    金口玉言,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總不好反口。再加上老皇帝確實有些惱徐首輔,六部又在給他施壓。


    這案子不翻也得翻!


    老皇帝沉著臉下了聖旨:“天禧十九年馮首輔一案有異,令三司徹查此案!馮元德暫時押往刑部,由刑部負責主審,大理寺、都察院協助審理。徐首輔極牽連其中一幹人等繼續停職接受審查!”


    權玉真暗淡的眼眸亮了起來,朝著皇帝拜謝。邢大人和六部歡欣鼓舞,也齊齊朝著皇帝叩拜,三呼萬歲。


    跪在那的徐首輔渾身僵硬,麵如死灰,向來淡定的眸子終於露出點驚慌,然後沉默下拜。


    徐黨眾人伏在地上,像啞了火的鬥雞。


    趙凜冷笑:百因必有果,不是不報、時候到了,誰也逃不掉!


    下朝後,權玉真由霍星河和薑子安帶人押送刑部。一出宮門,坐上囚車就引來不少百姓圍觀,早有太監在告示欄張貼了翻案的皇榜。很快百姓都知道了囚車裏坐著的是何人。


    口口相傳後,又引來了更多看熱鬧的百姓,將去往刑部的兩邊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雲蜜兒趴在鴻運樓二樓雅間的窗口往外瞧,瞧見囚車往這邊駛過來時連忙回頭朝趙寶丫道:“姐姐,好熱鬧啊,囚車過來了。你快看,快看呀。”


    她伸手去拉趙寶丫,趙寶丫好奇的湊到她身邊往外瞧。起初隻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和遠處不是很清楚的囚車。


    禁衛軍和刑部官差開道,這麽大陣仗,也沒聽說什麽大事啊!


    沿街百姓議論聲傳了過來。


    “這人是誰啊?”


    “前馮首輔,天禧十九年大旱貪汙了十萬兩賑災銀的那個。”


    “啊,他不是被斬首嗎?怎麽還活著。”


    “不知道啊,聽說跑到青州一帶當道士了!”


    “他還有臉去當道士,當年害死了多少人!”


    “皇帝不是下了旨重審那案子嗎?會不會當年不是他幹的?”


    很多不明就理的百姓才不管這麽多,他們隻知道他們有親人在那場旱災中亡故了。囚車駛過之處不少人往裏麵丟菜葉子、破布,臭雞蛋。


    禁衛軍不停的嗬斥,但效果甚微!


    趙寶丫幫她爹拿印章,並不知道他爹是要翻案,這會兒聽到百姓的議論也沒多大感覺。直到聽到道士一詞,她微微蹙眉,努力往囚車裏看。


    囚車越駛越近,囚車裏的人蓬頭垢麵,道袍加身,盤腿靠坐在裏麵。被一顆雞蛋精準的砸中額頭,無意識的動了一下,腰間垂掛的小葫蘆露了出來。


    趙寶丫臉色瞬間變了:“師父!”她手裏的糕點也沒來得及放下,轉身就朝雅間外跑。


    坐在她對麵喝茶的陳慧茹驚得站了起來:“寶丫,你去哪裏?”


    然而,趙寶丫壓根沒聽見她的話,三步並兩步往樓梯下跑,險些和上來的店小二撞上。她衝出鴻運樓大門,撥開人群往前衝。看到有人要準備丟雞蛋、菜葉子,氣憤的一把拍掉,大喊:“不許扔,不許扔,他沒罪他是好人,你們不許扔!”


    被推開的百姓不悅,本想回頭罵人。一回頭看見趙寶丫那張純然幹淨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主動讓開一點讓她過來。


    “師父,師父!”趙寶丫大喊,想越過官差的阻攔過去。


    官差本就被亂砸東西的百姓搞得火大,看也沒看她,伸手毫不客氣的把她往後推搡:“後退後退!”


    趙寶丫站立不穩,往後倒去。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霍星河瞧見這一幕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不顧薑子安的阻止,走過去一腳把那官差踢開。手快的將趙寶丫拉了起來,沉著臉斥道:“誰讓你們隨意推搡她的!”


    那粗魯的官差被踢得腰部劇痛,也不敢頂嘴,訕訕的後退兩步。


    趙寶丫扶著他的手站穩,一雙眼睛通紅,沁著淚花:“星河哥哥,師父……”


    霍星河瞧著她這樣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打斷她的話,快速說:“我知道,你別急,先回家等著,稍後趙叔叔會回去。”少年高大,肌膚因為常年習武在外行走顯出健康的麥色,此刻眸子裏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說服力。


    趙寶丫心知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後退兩步鬆開了手,恰在此時陳慧茹終於帶著小蜜兒追了下來。


    霍星河這才放心,快走幾步重新翻身上馬,領著囚車往刑部去。


    老皇帝之所以選了刑部主審也是有考量的,大理寺卿邢大人與馮元德私交甚密,都察院左都禦史許庭深和徐首輔又是好友,都不適合主審。


    翻案一事,刑部主審最適合。


    囚車到了刑部,權玉真被押送進刑部大牢。霍星河選了一間最寬敞、幹淨、有窗的牢房。權玉真什麽也沒說,也沒跟他說一句話,默默的走了進去。霍星河看著安靜坐在牢房裏的人,眼眸壓了壓,轉身吩咐獄卒道:“這位乃是要犯,不可慢待,任何人不許亂用私刑,情況不對立刻上報到禁衛軍。”


    獄卒趕緊點頭。


    等轉身往外走時,薑子安小聲遲疑的問:“星河,我怎麽覺得你情緒不太對,你認識馮首輔?”其實也不難猜,聽聞馮首輔是在長溪被抓獲,霍星河又是在長溪長大。


    霍星河也沒瞞著他,點頭,又道:“我還是不放心,你派兩個禁衛軍的兄弟過來一起守著吧。”


    薑子安答應,霍星河加快步子往外走,兩人出了牢房,一眼便瞧見等候在石階之下的趙寶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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