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死了吧。


    趙家的小姑娘眼睛哭得像兩顆核桃。


    停靈第三日,秦正卿帶著全家啟程去往益州澤武縣。他在城門口站了許久,像是在等人,秦母坐在馬車裏發牢騷,整個人暴躁得不行,催促他快些。


    秦母先前因為兒子要娶徐家的女兒出門赴宴總是趾高氣揚,說話也張揚。如今徐家倒了,她兒子又被貶,隻是收拾東西的這兩日不知道遭了多少嘲諷和唾棄,光是等在城門口就被來往的熟人鄙夷了無數遍。


    她受不了這種落差,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然而,秦正卿壓根不聽她的。馬蹄聲響起,他眸子亮了起來,看到來人是趙春喜時眸子裏的光又暗了下去。


    趙春喜同他交談了幾句,最後他要走時,趙春喜終於耐不住,道:“你別怪他,先前那事,是你做得太過了。而且,權道長剛死,他需得守靈,抽不得身。”


    秦正卿歎了口氣:“我知曉,徐大人倒了,我娶了瑛霜再待在京中處境隻會越發艱難,去了益州也好。隻是,罷了,你替我同他和寶丫說聲抱歉吧!”他是無顏再麵對他們父女兩人了。


    是他思慮不周,怎麽也沒想到徐大人還留了後手。若那日寶丫真的因他而發生意外,他百死難贖!


    秋風四起,長路漫漫,趙春喜看著秦府的馬車走遠。


    哎,曾經一起的同窗終究是各奔東西。


    他在城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往趙府去,在趙家門口居然瞧見了陸坤。


    還真是稀客。


    彼此在書院時沒什麽交集,也沒說過什麽話,如今倒是友善的同他打招呼。對方大大方方,趙春喜也不好當做沒看見,也頷首打了聲招呼。


    兩人一同走進靈堂,立刻有管家拿來三支香點燃遞了過來。兩人上完香,趙春喜走到趙凜麵前,低聲道:“節哀順變。”


    陸坤將手裏的香插到香爐裏,沒有過來安慰家屬,唇角反而帶了點笑:“哎,這第二次死不會又詐屍了吧。”說著看向趙凜。


    趙凜抬頭和他對視,聲音冷沉:“若是詐屍,他出來你進去!”


    陸坤接收到威脅,笑容一秒斂去:“這倒不用。”


    趙凜:“那就滾!”


    陸坤嗬笑一聲:“倒是一點麵子都不給。”說完也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趙春喜有點看不懂這兩人的相處方式了,他頓了頓又看向那棺槨,問:“何時扶靈回鄉?”


    趙凜:“明日。”


    趙春喜:“權道長老家在膠州一帶,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月吧?徐首輔才剛倒,你也才剛封了爵位,這個時候走豈不是給他人撿了便宜?”


    內閣一下子空了三個位子出來,首輔、左都禦史、都指揮使。趙凜這次翻案有功,又得皇帝看中,少說也得再撈一個啊。


    趙凜平靜道:“做人不能太貪心,我前不久才得的祭酒,又剛剛襲了爵位,這三個位子就留給六部去搶吧。這兩個月京都注定不平靜,你同顧三郎沒事少出門,多躺躺便是。”


    趙春喜頷首:“此去千裏,你一切當心,我在京都等你歸來。”


    趙凜嗯了聲,趙春喜轉頭準備走,忽聽得身後的棺木發出咚的一聲響。他警覺回頭,就見方才還跪在那小聲抽泣的趙寶丫趴在棺槨邊上咚咚咚的敲棺木,如同一隻小獸嗚咽出聲:“師父啊,師父……”


    趙春生見她如此傷心勸道:“寶丫你別哭壞了身子,不然你小姑得難過了。”


    趙凜走過去拉趙寶丫,眸色難掩神傷:“子晨,你先走吧,丫丫哭一會兒就沒事了。”


    趙春喜歎了口氣,邁出門檻走了。


    等人走遠,趙寶丫的哭聲漸小,狂跳的心也漸漸平複下來。小聲問:“阿爹,師父醒了?”


    趙凜輕微點頭:“比預計的早,你先去歇息,今夜我和星河守夜。”從今夜到明日出京都前絕對不能出錯。


    那夜,他們等在權玉真的院子外,鳥雀將皇帝與權玉真的對話原封不動的傳了出來。那隻蝙蝠是趙寶丫放出去的,酒水也是她授意打翻的,為了就是讓小路子重新出來盛酒。


    小路子明麵上是吳總管的幹兒子,入宮前卻是秉筆太監馮樂的遠房親戚。馮樂曾經是靜王府的暗樁,如今自然是趙凜的暗樁。


    之後換過去的那壺酒是鴛鴦壺,一邊裝著假死藥,一邊是好酒。吳總管把鶴頂紅放進好酒的一邊,隻要小路子倒酒的時候換成假死藥就能完美脫身。


    這個計劃有風險,但不得不做。


    原本以為至少能撐過五日,等到出京,沒想到權道長第三日傍晚就醒了。


    看來春生製藥的本事還得連連。


    趙寶丫很聽話,眼淚一擦匆匆去隔壁,喊了霍星河來。


    靈堂裏的趙凜推開一些棺槨,塞了供奉的兩個包子進去,壓低聲音道:“別亂動,明日一早送您出城。”


    棺槨裏麵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接過包子不聲不響的吃起來。等確定裏麵大人一切正常後,趙凜重新把棺槨合上,又彎腰,把棺槨地下的木塞多抽了兩個出來,以確保裏麵空氣充足。


    當天夜裏,霍星河同趙凜輪流守夜,一隻貓都沒讓它靠近。


    次日一早,天剛破曉,城門大開。趙府出喪,趙凜和趙寶丫親自扶靈,千機營一隊侍衛護送出京,大張旗鼓的將前馮首輔的棺槨運到膠州老家安葬。


    棺槨走過了好幾座城池,沿著水路一路往北,行了大半個月,當天夜裏江麵風急浪高,暴雨傾盆。喪葬船隻無奈停在了膠州雲水碼頭,好巧錢家的一條貨船也停靠在岸。


    夜風呼嘯,趙凜趁黑將權玉真送到了錢家的貨船上。堆滿貨物的艙底,呂勇一身船工打扮,壓低厚實的帽簷坐在狹小的空間內。


    趙凜眸光誠摯:“就拜托呂兄將道長帶到荊州了。”


    呂勇頷首:“你放心,隻要入了荊州,官府的人手也伸不過去。道長把道袍一脫,沒人認得他的。”這些年荊州早已經洗牌,完全被他和雲娘子掌控了,隻要他們庇佑,道長就算再街上閑逛也無礙。


    荊州百姓淳樸,對京都發生的事也壓根一無所知。


    趙凜繼而又看向權玉真,把手裏的包袱遞給他道:“道長,今後少喝些酒,以後若有機會我會帶丫丫去瞧你的。”


    權玉真瘦了許多,眼窩深陷,臉上隻剩下薄薄的一層麵皮。他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何必?老道自己身體自己知道,已經沒幾年好活。如今心願已了,死了也幹脆。你救下老道,總要擔風險,沒必要……”


    “有必要!”趙凜起身後退兩步,朝他行了個標準的學生禮,言辭真摯:“天禧十九年的那封萬名請願書上有我的姓名,縱使可能我當年無足輕重,可也算間接殺了道長。這條命就當我趙凜賠給道長的!”


    “況且,道長授我以詩書,無異於助我脫胎換骨。這個風險,值!”


    權玉真無奈:“算了,你今後不必來荊州看我,皇帝多疑,對你不好。”


    “無礙。”趙凜起身,唇角上挑:“很快他就不是威脅了。”


    就算沒一個月好活,也輪不到老皇帝來要道長的命!他錯就錯在不該殺道長兩次,要真算起來,他比徐有鬆更可惡。微末時,道長助他登基,替他守著江山。在那個位子待久了,就卸磨殺驢,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


    徐有鬆該死,老皇帝也不配活著。


    那夜敢當著他的麵毒殺道長,改日若是覺得他礙眼,定然也敢毒殺他。這種僅憑個人情緒隨意處置臣子的皇帝不要也罷,反正大業還有太子。


    太子年幼體弱又膽小,等他把老皇帝弄死了,扶持小太子登基,坐上首輔之位,看哪個還敢隨意要他在意的命!


    他此話一出,權玉真和呂勇俱是一愣,一陣風從船艙灌入,兩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總覺得麵前的人想搞大事!


    第151章 151


    趙凜把權玉真交給呂勇後, 兩隻隊伍在膠州雲水縣分開。一行人北上往荊州去,一行人南下往膠州丹陽縣去。


    又行了十來日終於到了權道長的老家,當地知府前來迎接。把趙凜帶到早準備好的墓地處, 道:“下官一接到宣平侯的傳信就命人挑選了這個風水寶地,日夜不停的監工終於完善了。”


    “辛苦大人了。”趙凜揮手, 隨行的護衛立刻上前, 幫忙腳夫把棺槨抬過去下葬。


    趙寶丫站在那兒, 又哭得雙眼紅腫,等黃土堆滿棺槨, 工匠開始砌牆時。她撲進趙凜懷裏, 哭得肩頭聳動。


    原本計劃安葬完立馬回去, 趙寶丫舍不得, 一行人硬生生在丹陽縣守了半個月,日日去墳前燒紙。


    第五日發現才埋下去的墳被盜了, 趙凜發了好一通火,把縣令一頓臭罵, 又請了工匠重新把墓地修繕。


    縣令也不敢怠慢,等趙凜走後時常派人去巡查。


    回程的路上, 趙寶丫好奇的問她爹, 是誰去刨的墳。


    趙凜冷笑:“除了皇帝還有誰?”


    “我們出發後不久,老皇帝就派禦林軍副統領嚴宏朗從陸路去了丹陽縣。讓他等你師父安葬後, 半夜再去挖出來瞧瞧,確定人死透沒有。可他不知,嚴宏朗是靜王府舊人,早就將這事告知了我。”


    那夜刨墳不過是做做樣子。


    趙寶丫氣得要死, 咬牙切齒道:“這人太壞了!”


    他們足足停了三日靈,讓前來吊念的官員都瞧見自家師父的遺體, 就是為了讓老皇帝安心,確認師父死得透透的。


    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派人來挖墳!


    “師父當初真是瞎了眼,從那麽多皇子裏麵選了他輔佐!”


    趙凜安撫的順了順她的發:“好了,不氣,回京以後莫要再提你師父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你十六歲生辰,原本是要辦及笄宴的。阿爹想了想,還是等你小姑和玉姨他們都到了京都再辦吧。”反正他家丫丫還小,也不急著相看人家。


    大業的規矩,女子十五及笄,辦了及笄宴就是告訴所有人自家女兒可以說親了。


    若是不急著嫁人,二十歲辦及笄也是有的。


    他家丫丫不急,等趙小姑、玉娘、春生他們一同到京,人多再辦才熱鬧。


    趙寶丫覺得這樣甚好。


    回程為了拖時間,他們故意走了陸路,等到達京都時已經深冬。大雪連著下了幾日,連城門口道路兩邊都積滿了雪。厚的地方,能蓋住一個三歲的小兒。


    來往的人都穿上了厚實的棉襖,城門口出窩著幾個衣著單薄的乞兒在向過路的人討錢。


    霍星河出了城,從腰間的香囊裏掏出些銅板分給他們。薑子安瞧見了,笑道:“你這人打人夠狠,倒是每回都發這樣的善心。”


    霍星河白了他一眼:“你不懂,我小的時候也當過乞兒,那個時候最想有人能發善心給我一枚銅錢,買一個饅頭。”


    當年雲亭侯殺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薑子安一行人都是聽說過的。瞧著霍星河現在高大俊美,陽光開朗的模樣,突然就理解他為何對趙祭酒和趙寶丫那樣好了。


    接到趙祭酒的傳信後就日日冒著大雪來城門口等,為此還特意同別人換了班。


    好在今日雪終於停了,兩人在城門口等了一上午,臨近午時終於瞧見趙家的馬車從遠處駛來。


    霍星河立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往日冷肅沉默的臉襯得憨傻非常,快走幾步靠近馬車,聲音裏全是興奮:“趙叔叔,寶丫妹妹。”


    馬車的車簾子刷的被掀開,一陣冷風往窗口灌。鼻尖紅紅的趙寶丫露出吹紅的臉蛋,同樣笑得眉眼彎彎:“星河哥哥。”


    薑子安上前感歎道:“你們總算來了,再不來我們都快凍成冰雕了。”


    趙寶丫疑惑問:“你們來了很久嗎?”


    薑子安剛要說話,就被霍星河用力撞了一下腹部。霍星河笑道:“不久,就是這天冷,南城的碧湖都凍得三尺厚。”


    趙凜探過頭:“那就先進城再聊。”


    一行人進了城,往趙府去。


    管家早早備下了午膳等候,薑子安自然也跟著一起用了飯。飯桌上,霍星河說起明日碧湖冰麵比賽冰球的事。


    “明日京都各家的公子都要參加,連皇帝娘娘們都要來觀看呢,你要是再晚來一日就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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