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凜一眼看過來,他立刻閉了嘴。


    天禧三十六年秋,天降大雪,有人跪於宮門之外,狀告攝政王趙凜昔年殺害全家大案。


    攝政王供認不諱,隻要求天子在司天監正殿前的祭台行車裂之刑。


    年邁的天子迫不及待的應允,令新任刑部侍郎顧聞經監斬,百官觀刑。


    令牌下,五匹馬同時嘶鳴。


    昔日權侵朝野、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瞬間身首異處……


    蜿蜒的血流了滿地,在積雪深重的祭台上匯聚出一副詭異的符文……


    死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荒蕪的山,以及山上奔跑而來的小團子。她抱著他喊大黃,窩在他懷裏取暖……


    這一個夢仿佛過了百年那麽長,真實得讓他害怕。


    他睜開眼,女兒就趴在他的床邊,細軟的發絲挨著他的指尖,暖乎乎的臉頰溫暖美好。


    酸澀的眼眶滑出淚來。


    他的女兒啊,真真切切的活著……


    第189章 189


    “趙叔叔, 你醒了?”


    起身打算查看床上之人情況的何春生很是驚喜。


    趴在床頭的趙寶丫被驚醒,本能的抬頭去看她爹,待看到她爹眼睛已經睜開時, 眼圈瞬間紅了:“阿爹!”


    這一聲爹叫得趙凜無比滿足,他唇角帶笑, 極輕的應了聲。


    趙寶丫激動了:“阿爹, 你真的醒了!阿爹!”


    她伸手去扶, 趙凜就著她的力道坐了起來,擁著被子靠坐在床頭。滿麵病容, 雙眸充血, 整個人卻由內到外都有了生氣。


    這是徹底活過來了。


    趙寶丫讓開位置, 給何春生把脈。等把完脈後, 何春生眼裏也有了笑意:“比預想的要好,堵塞的經絡完全衝開了, 腦中血塊應該已經消散了。”說完又取出銀針給他疏通頭部經絡。


    等疏通完,趙寶丫跑到桌邊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他手邊。


    趙凜潤完嗓子, 看了看跳動的燭火,問:“我睡了多久了?”


    趙寶丫哽咽:“一個多月……”


    趙凜算算日子, 眉目溫和:“幸好, 還趕得及丫丫的婚禮。”


    趙寶丫破涕為笑:“阿爹,這個不急, 等你養好身體再說。”


    天亮後,趙小姑和府裏的下人知道趙凜醒了,都是歡欣鼓舞。整個趙府一掃往日的沉悶和低氣壓,連鳥兒都叫得更歡快了。


    趙凜醒後, 記憶力不再是過目不忘、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的健忘,而是恢複到被砸腦袋前, 開竅前的狀態。


    唯一受影響的就是四肢了,由於攤得太久,四肢有些僵化發軟,一時間沒辦法像從前一樣行動自如,徒手力拔千斤。


    趙寶丫找人訂做了一副輪椅,日日推著他在花園散步,然後攙扶著他走一段路,適應手腳。何春生每日辰時準點過來給他把脈、開藥方、活絡手腳經絡。


    這段時間的趙凜很安靜,安靜到話都很少,眼睛總是時刻不離開自家閨女。


    趙寶丫在種花他盯著,趙寶丫在喂鳥雀他盯著,趙寶丫抱著貓曬太陽他也盯著。早起先推著輪椅找閨女,睡前慈祥的道好夢,三餐給她夾菜。


    趙寶丫也給他盛了碗湯,眉眼彎彎道:“阿爹,你還在修養中呢,怎麽老是來照顧我,應該我來照顧您才是。”


    趙凜接過她遞過來的碗,笑道:“都一樣,阿爹就喜歡照顧丫丫,丫丫永遠都是阿爹的寶。”


    趙寶丫有點被肉麻到,低頭繼續吃碗裏滿滿的菜。隔了好一會見她爹還在看她,於是抬頭,笑問:“您怎麽老是看著我,快吃呀。”


    趙凜搖搖頭:“我吃不下了,看著你吃就行。”就是這樣看著閨女吃飯,他也覺得無比幸福。


    趙寶丫見此,想著陪他聊一會兒天,於是轉移話題問:“阿爹,你昏睡的時候眼皮一直在動,春生哥哥說你在做夢,你都夢見了什麽呀?”


    趙凜想了一下,突然問:“丫丫相信父女連心嗎?”


    趙寶丫點頭,等著他下文。


    他語氣和緩:“阿爹大概是夢見了丫丫從前夢見的事,阿爹去從了軍,成了攝政王,然後死在了天禧三十六年秋。”秋日下雪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大概是老天都在憐憫他的丫丫吧。


    趙寶丫夾菜的手頓了頓,長睫瞬速顫了兩下,語氣有些幹澀的問:“那阿爹夢見我死了?”


    趙凜眉頭輕蹙:“瞎說什麽不吉利的話,那隻是夢,我的丫丫還好好的活著。”


    那就是有夢到了?


    以整頓飯下來,趙寶丫食不知味,開始惶恐不安。


    阿爹夢到了丫丫三歲時已經死了,會不會察覺出自己不是他的女兒?


    要是知道自己是異世界來的孤魂,是不是就不喜歡她了?


    她開始回避趙凜的眼神,開始愧疚。她想坦白的,可她怕失去阿爹。


    夜裏的也睡得不安穩,總是夢見阿爹知道她不是原本的趙寶丫後將她趕出家門,舉起大刀要砍她,讓她把女兒還給他。


    幾個月來的操勞和擔憂,加之這事湊在一塊,趙寶丫突然就病倒了。


    趙凜心疼的不得了,推著輪椅坐到她床邊,伸手去試探她額頭,關心問:“怎麽好好的就病了?”


    趙寶丫一聽他語氣裏的憐愛,鼻子就忍不住發酸,眼眶通紅,雙眸含淚,搖搖頭不說話。


    任憑趙凜如何問她都不開口。


    等趙寶丫睡著了,他示意何春生出去,到了院子裏後,才道:“丫丫瞧著好像有心事,哎,女兒大了,有事都不想和長輩說,你試探著問一問吧。”


    何春生點頭,眉頭也擰了起來,方才把脈他就發現了。寶丫妹妹近日失眠多夢,憂慮過度,若不及時開解,很容易鬱結於心。


    她這一覺睡到日近黃昏,何春生端著藥碗進來,將她扶靠在床頭,打算一勺一勺的喂她。趙寶丫擺手,小聲道:“喝藥哪有一口一口的,把藥碗給我吧,我一口灌下去,吃點蜜餞就好了。”


    何春生把藥碗遞給她,她端起來一口氣灌了下去,饒是做好了準備,還是被那苦味刺激得雙眼含淚。


    一顆蜜餞塞到她的嘴裏,她嚼了兩口,總算把苦味壓了下去,隻是眉頭還無意識的蹙著。


    下一秒,溫熱的指腹摁在了她的眉間,輕而緩的揉著她眉心往鬢角撫去。


    趙寶丫眉頭舒展開,圓溜溜的眼珠瞧著床邊的俊美公子。大大的眼裏,小小的疑惑。


    何春生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她揉著,聲音裏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力道:“你近日愁眉不展,我瞧著甚是心憂,婚期將近,可是恐懼於我成婚?”


    趙寶丫耳尖紅透,連忙搖頭:“不是。”


    何春生繼續問:“那是為何?”


    趙寶丫神色又開始糾結,何春生撫平她將將要蹙起的眉頭,哄道:“別蹙眉,我也會擔心你的。你有什麽煩心事就告訴我吧,我是你未來的夫君,會為你解決所有的事的。”


    趙寶丫長睫又開始不安的眨動,突然開口問:“若我不是趙寶丫,不是你未來的娘子,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


    “說的什麽傻話?”何春生眉目和煦:“我認識的就是你啊,不管是周寶丫、李寶丫還是別的什麽名字,我認識的都隻是你。”


    趙寶丫抿唇:是了,春生哥哥和星河哥哥認識的都是她。


    但阿爹最開始的女兒不是她啊!


    之後,何春生如何哄,她都不肯再說了。


    何春生無奈,回頭把兩人之間的對話同趙凜說了。趙凜碾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這個傻閨女!


    何春生欲言又止:“趙叔叔,要不要讓小姑或者陳夫人來勸勸?”


    趙凜搖頭:“不用,你先回去休息吧。近日也累壞了你,沒得還沒成親,你也病倒了。”


    何春生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朝他一禮,先回去了。


    趙凜瞧著他背影輕笑:“這孩子,倒是比前世臉皮子薄了一些。”也比前世有活氣了些。


    到底是沒經曆過上輩子糟糕的種種。


    真好!


    他讓小廝把自己推進了閨女的屋子,坐到床邊瞧著床上隆起的一團。床上的人明顯已經察覺他的存在了,裹在被子裏淅淅索索的就是不肯探出頭來。


    他把人都支了出去,才出聲哄道:“好了,出來吧,也不怕把自己悶壞。”


    隔了半晌,床上的人探出個腦袋,細軟的發鋪在發紅的臉頰上,雙眼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小聲的喊:“阿爹……”


    趙凜看著長大的閨女,心軟得一塌糊塗,伸手揉揉她的亂蓬蓬的腦門,語氣放低,很認真的問:“丫丫,知道你從前在荒星為何總也長不高嗎?”


    趙寶丫迷惑的搖頭: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她很久。


    她思考了兩秒,腦袋突然轉過彎來,雙手扒著被子,瞪圓眼睛驚恐的看著她爹:“……阿,阿爹,你方才說什麽?什麽荒星?”


    趙凜挑眉:“怎麽不記得了?荒星、大黃?有一年寒冬,你去找食物,掉進了沼澤裏,還是大黃叼著繩索把你拉了起來……”


    趙寶丫更加驚悚了,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阿,阿爹,你怎麽知道?大黃告訴你的嗎?大黃是狗,怎麽可能?”而且大黃也沒跟她來啊。


    趙凜輕咳:“有沒有可能,大黃是頭狼?”


    “不可能!”趙寶丫反駁,“大黃從來不學狼叫的。”


    趙凜:“……”他是人,當然不可能學狼叫。


    她說完又反應過來:他爹聽不懂動物說話啊!


    就算大黃告訴他,他也聽不懂。


    趙凜見她摸摸她糾結的腦瓜子,繼續說:“因為丫丫本來就不是荒星是的人啊,沒辦法長高很正常的。丫丫三歲前都癡傻,你就是丫丫,不過是丟了的魂回來了而已,你就是我女兒!”


    他語氣前所未有的柔和:“所以啊,別擔心阿爹會疏遠你、不要你,你是阿爹用命換回來的珍寶,阿爹永遠愛你!”


    趙寶丫鼻子發酸,積蓄到極點的淚再也控製不住湧了出來。伸手抱著趙凜的脖子,像小時候那樣靠在他寬厚的肩頭,聲音哽咽:“嗚嗚,阿爹,我真是阿爹的女兒?”


    趙凜伸手輕拍她單薄的背脊,點頭應是:“嗯,丫丫就是爹的好閨女。”看見如此小心翼翼求證的閨女,他很是心疼、愧疚,讓她一個人在異世界流浪了那麽久。


    趙寶丫越哭越大聲,仿佛要把藏在心裏十幾年的擔憂都哭出來才罷休。


    她一直以為這麽好的阿爹是她偷來的……


    她喜極而泣,實在控製不住自己。


    哭累的趙寶丫終於平靜下來,鬆開她爹,很不好意思的伸手擦擦眼淚,衝著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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