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慕珩立於他旁邊,眉目幽深,披著黑色的毛領鬥篷,手中握有精致小巧的鎏金暖爐。


    與此同時,陳二與陳三分別點燃手裏提著的煤油燈,四周大亮。


    在昏黃燭火的照耀下,廣德的麵容清晰可見,神情意外、慌亂、僵硬,來不及偽裝。


    大半夜的,他從寺廟裏出來,身後竟還背著一個包裹,行色匆匆的模樣。


    簡初柒瞅了瞅,笑道:“廣德師父難道要出遠門?包裹裏都裝著什麽東西?能給我看看嘛。”


    廣德心髒一緊,眼皮跳了跳,語氣盡量毫無異常道:“施主們才是,大半夜來長福寺不知有何貴幹?”


    “來捉人啊,既是小偷又是殺人凶手,這事兒你不知道麽,廣德師父。”


    廣德麵容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貧僧不懂小施主在講什麽,夜深露重,貧僧之所以出門,是臨時……”


    簡初柒揉揉耳朵,不耐煩道:“二爺,難不成我們看起來很蠢嗎?大半夜不睡覺專門來這裏堵人,就是為了聽他找如此拙劣的借口?”


    “廣德師父,我們當然是為了抓你現行啊,別廢話啦好嗎?”


    “我睡覺的時間很寶貴,就不要浪費到後半夜去了。”


    桓慕珩:“把他背後的包裹拿過來。”


    “是,二爺。”陳二道。


    眼見陳二就要上前動手,廣德終於不裝了,麵露凶光,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神態猙獰道:“我看你們誰敢,不許過來!否則我……”


    話未說完,陳二一個閃身,快步邁上台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是扭斷廣德的手腕,隨即在他的慘叫聲中將其製服在地,全程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身手敏捷。


    陳家四兄弟,各有各的本事,各自擅長的領域不同。


    在武力這塊,陳二天賦異稟,他排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廣德想要在陳二麵前討到便宜,那是做夢。


    廣德幾乎眨眼的功夫就被製服,他背後的包裹掉落在地,係緊處散開。


    簡初柒蹲在包裹前伸手扒拉扒拉,露出裏麵一個被布料層層纏著的東西。


    廣德不由臉色緊張,還想掙紮,被陳二更加用力地按住。


    “老實點,別動。”


    廣德頓時麵容痛苦。


    待布料被簡初柒解開,一個比手掌大的金佛出現在他們眼前。


    陳三:“還真是你偷竊的,賊喊捉賊。”


    “廣智師父居然也是你殺害的,廣德,他可是你師兄!”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叵測。


    虧他還以為廣德是極度悲傷以至於憔悴。


    簡初柒一邊來回翻看著金佛,一邊道:“人若欲望滋生,溝壑難填,謀財害命,這種醜陋的欲望再尋常不過。”


    “剛進長福寺時,我便疑惑,佛門清淨地,怎麽會有淡淡的陰氣繚繞於此,慈生大師圓寂,乃正常死亡,不必多說。”


    “你師兄廣智,你既說他自殺而亡,那為何在後院會有怨氣不散?”


    可見廣德滿嘴謊言。


    “二爺,這金佛是全金還是鍍金啊?”說著說著,簡初柒好奇起金佛的含金量,頗想咬一口的樣子,金佛拿在嘴邊,眼神晶亮,躍躍欲試。


    桓慕珩淡定地伸出手攔截,道:“全金,髒,不要咬。”


    他的手背不經意間擦過簡初柒的嘴唇,仿佛留下一道炙熱的痕跡,溫度久久不散。


    桓慕珩縮回手,鬥篷下麵,指尖撫了撫那處。


    簡初柒哦了聲,抱著金佛不放,全金的誒!


    廣德:“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知道……”


    他眼神震顫,就差一點點,他就能逃離平遠縣了。


    簡初柒:“後院那棵棗樹告訴我噠。”


    “什麽?!”廣德不可置信。


    簡初柒:“萬物有靈,那棵棗樹的年歲與長福寺一樣古老而悠久,從栽種起便聆聽著寺廟的佛音長大,久而久之,便擁有了靈性。”


    “到了慈生大師這一代,他從小生活在寺廟裏,每天為棗樹澆水、修剪枝葉,在樹下誦念經文,春去秋來,時序變遷,長此以往下,棗樹又逐漸生出靈智。”


    “待慈生大師提不動水桶後,這件事情便又交給了廣智來辦。”


    “棗樹記得這些為它天天澆水除草的人,它也目睹了,你是如何在廣智發現你偷竊金佛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趁著廣智不注意,拿起繩子勒住他的脖頸,活活將人勒死。”


    “接著,你便把廣智的屍體掛在棗樹上,偽裝成他自殺而亡的樣子,那金佛被你藏在寺廟裏,外人根本不知曉金佛的存在。”


    但有人來鬧事是真的,慈生大師圓寂後,廣智雖然悲傷過度,卻也更明白該將長福寺撐起來才最重要,他又如何會去尋死。


    那是極不負責任的表現,也對不起慈生大師。


    “你臉色蒼白,麵容憔悴,是因為自那天殺死廣智後,夜裏總是睡不安穩,有時好似還會在棗樹下麵瞧見廣智的陰魂一般,害怕是他死不瞑目,纏著你不放,所以,你想要砍掉棗樹。”


    簡初柒歎了聲:“沒錯,自那日起,廣智的靈魂便附著在了棗樹上,可惜,這裏到底是佛門,長福寺又曆史悠久,佛法凝聚,又豈是一個小小的陰魂能夠放肆的地方。”


    “倘若不是得了那棵棗樹的庇佑,恐怕第二天,廣智的靈魂便會消散。”


    “但世間緣法玄妙巧合,棗樹聆聽佛音,走了正道,卻又因為庇佑陰魂,不得不染上陰氣。”


    “這便猶如白紙滴墨,再也無法祛除,難得的道就此斷絕。”


    “就在你想要砍掉棗樹的那天,暴雨忽至,雷鳴電閃,砍到一半時,一聲驚雷落下,轟然擊中那棵棗樹,也把你嚇得跌倒在地,不敢再有動作。”


    “你極為懼怕,不敢再留在寺廟,可就在你要離開前,我們卻到了。”


    廣德看簡初柒的神情像是在瞧怪物,喃喃道:“你……”


    你為什麽說的好像親眼所見一般?!


    簡初柒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道:“在被天雷擊中後,那棵棗樹的生機尚未完全斷絕,但廣智的靈魂卻是消散了。”


    “你有沒有聽見寺廟裏總是傳來‘沙沙’的聲音?”


    那是生靈拚盡全力的呐喊。


    棗樹的靈智消亡了。


    但在消亡前,它有幸遇到了簡初柒。


    第16章


    廣德罪有應得,下場自是不必多說,會由桓家將其送往警局,督辦案件審理的進程,務必讓廣德受到應有的懲罰。


    現在對他們來講,頗為重要的是長福寺後院的那棵棗樹。


    簡初柒也沒有想到,他們能如此幸運,在平遠縣就遇到了一棵遭受雷擊的陰陽雷擊木。


    沒錯,的確是陰陽雷擊木,廣智鬼魂的陰氣附著在棗樹上,被棗樹容納吸收,在遭受雷擊後,陰陽之炁交泰,便形成了珍貴無比的陰陽雷擊木,這東西可比金佛還要值錢。


    當然,若沒有這等眼力認出,在普通人看來,這棗樹便也與尋常木頭毫無區別。


    甚至,它再也不能生長出棗子,繼續種植無用,唯一的用途就隻有完全砍掉放倒,劈了當柴燒。


    原文裏未曾提及的是,沒有簡初柒參與這一事件,廣德早早的便逃離寺廟,桓慕珩與金佛錯過,後院的那棵棗樹也被闖進廟裏的人砍倒,拖回了家劈柴燒火,再無一絲痕跡留存,古老的長福寺就此落寂,也再無人問津。


    但如今,一切早已與原文裏的走向不同。


    簡初柒與桓慕珩站在後院裏,麵前便是被雷擊的棗樹,被砍到一半,半棵樹身歪倒在地,露出的橫截麵焦黑一片,就是這裏恰巧被天雷擊中,嚇得廣德扔掉了斧子。


    “二爺,明天讓人把這棵棗樹整棵的挖出,除了樹心以外,其餘部分也能使用。”簡初柒道。


    他為這棵棗樹惋惜,植物生靈最是靈智難開。


    從它選擇庇佑廣智陰魂的那一刻,或許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


    天雷至剛至陽,就算是再厲害的厲鬼都難以逃脫,最終的結果隻能魂飛魄散,廣智又怎麽可能躲得過。


    棗樹雖然得以保留一點靈智,但受創嚴重,消散也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好在,它遇見了簡初柒。


    讓惡人伏法,遭受報應,它的全部都可以奉獻出來。


    “我答應你,我保證,以我的名諱起誓。”簡初柒低語,將掌心貼在燒焦的樹幹上,似乎傳遞著什麽。


    “沙沙,沙沙。”


    最後的聲響仿佛在回應。


    隨即棗樹裏,一個虛弱的靈智悄無聲息的消散。


    此刻,陳三道:“七少爺,不用等明天,現在我就可以差人開挖。”


    省得夜長夢多,這可是他們爺的救命樹,馬虎不得。


    簡初柒:“好叭。”


    反正又不是他熬夜。


    陳三當即命人立刻去幹活。


    簡初柒轉身道:“二爺,我們回去睡覺吧,我都困啦。”


    “今天的貼貼還沒有完成呢。”


    “貼、貼?”桓慕珩挑眉,語氣遲疑古怪。


    “這個這個。”簡初柒笑眯眯地伸出手,五根手指靈活地動了動,好似貓爪抓撓一樣。


    桓慕珩目光掃過,嗓音低沉,道:“好,回去吧。”


    簡初柒懷裏仍然抱著金佛,他摸了摸說:“二爺,慈生大師確實有幾分能力,這金佛對您而言也還算有點用處,但相較於玉器符籙那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既然二爺已經有了我,便用不上金佛,與其把這金佛放在二爺您身邊,長久受到陰氣煞氣的侵蝕而破裂損毀,倒不如拿回去放在家裏,也能庇佑家人。”


    桓慕珩有兩分驚訝:“我還以為小七會很想要這金佛。”


    瞧他愛不釋手的小模樣,就差摟著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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