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瞧見雲晚汀眼圈緋紅、瞳仁蓄淚、鼻尖也紅彤彤的、鼻梁上還貼著張創可貼模樣的東西時,他神色猝然冷肅下來。


    “怎麽了,怎麽哭了?”賀無野寒聲道,“誰欺負你了?”


    雲晚汀起初還沒懂他的意思,理解過來後解釋道:“沒有,是我感冒啦。有點鼻塞,所以才會流眼淚。”


    這麽一打岔,他又忘了去摸摸頭頂有什麽。


    賀無野仍不放心,道:“那鼻子上怎麽貼創可貼?”


    雲晚汀:“……不是創可貼,是通氣鼻貼。”


    他又不解道:“你怎麽來這麽早?”


    印象中賀無野每天都在遲到。


    賀無野立即邀功道:“這不是作為光榮的值日生嗎,咱們班的室外區分了操場,我今天可是第一個到學校的。”


    他會自覺打掃衛生,倒是真在雲晚汀意料之外。


    高二時,勞動任務都有他那一幫小弟來踴躍承擔,根本不用賀無野動手。


    賀無野道:“汀汀,你讓我好好學習,不再吊兒郎當,我都聽你的。”


    “你看,我已經進了一班,就算不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至少也能在同一個城市。”


    “我是認真的。”


    雲晚汀覺得自己懂了,點頭讚許道:“那很好啊。”


    賀無野:“……”


    好個屁!


    他在這深情剖白,小瞎子卻壓根沒開竅!


    賀無野咬牙給他把溢出來的眼淚揩掉。


    語氣凶,手底下動作卻輕飄飄的:“您接著寫吧,我值日去。”


    **


    雲晚汀沒再戴耳機。


    他身後是棵百年老槐樹,恰好隔絕他與操場外。


    有女孩子的交談聲傳來。


    一個問道:“這次的數學聯賽你報名了嗎?”


    另一個答:“報啦,不過輪不到我們高一菜逼吧嗚嗚嗚,高二高三的大佬們都不夠分名額的。”


    “也是,”問話的女生長歎口氣,道,“今年去台汝比賽誒……我要是有小公主的腦子就好了,高一也能拿一獎。”


    雲晚汀:“……”


    “小公主?”


    “你沒看過那張圖嗎,我直接嗨老婆……除了藝術節我還有別的,張張都是神圖,還有張絕密私藏,超級辣。”


    “沒有,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雲晚汀默默戴上了耳機。


    他好奇自己究竟有什麽照片流傳在外,卻又不可能親眼看見。


    ……還是戴上耳機吧,再聽下去,大概率他要忍不住去問。


    耳機降噪效果優秀。


    他視覺幾近於零,嗅覺也被鼻塞削弱了。


    現在又關閉了聽覺……除了耳機裏播放的白噪音,幾乎是陷在虛空之中。


    連有人悄然接近都渾然不覺。


    男生走到他身側,雙手在校服側麵摩擦兩下,又輕咳一聲,方開口道:“雲晚汀同學,你好……”


    雲晚汀兀自垂著腦袋,根本不曉得有人同自己打招呼,甚至還輕聲哼著想要的旋律。


    男生一張帥氣的臉都漲紅得要發紫。


    正想再叫一聲,背後書包卻驀然被人拍了下。


    力度並不算友好。


    他皺眉回身,神色陡然僵住。


    男生十七八歲時鬥誌最強盛,麵對心動的對象都有股不怕輸的勁兒,初初長成的雄獸一般,無一寸不是熱血。


    哪怕是對上賀家兄弟這樣的刺兒頭,也敢梗著脖子嗆幾句甚至打一架,但……


    假如對麵是個殺過人的,隻因為有法定事由才不必鋃鐺入獄,那就另當別論。


    男生抿緊唇,與霍召南隻僵持了片刻,便一言不發地繞過他離開了操場。


    視野驟然一暗,雲晚汀怔了下,摘下耳機抬頭問道:“是誰呀?”


    霍召南低聲道:“是我……你怎麽哭了?”


    “……我沒有哭,是感冒鼻塞!”雲晚汀又解釋一遍,思索了下道,“你叫霍……霍……”


    “霍召南。”


    “……哦,”雲晚汀默默記住,蹙眉道,“你讓開一點,又擋到我的光啦。”


    霍召南一頓,道:“有點曬。”


    雲晚汀握了握筆,搖頭道:“我很喜歡曬太陽。”


    他怕冷,日光的升溫效果比厚外套還要顯著,連臉也能暖乎乎的。


    而且外套壓人,日光卻輕盈。


    雲晚汀舒服得微眯起眼。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從身後猛地擠開了霍召南,似笑非笑道:“汀汀,我活幹完了,咱們回教室?”


    雲晚汀想著應當也要到早讀時間了,遂點頭道:“那走吧。”


    他點頭時小揪揪也跟著一晃一晃,賀無野原本因霍召南而十分不爽,瞧見這小揪揪又忍不住樂了。


    二人並肩而行,霍召南緘默著跟在雲晚汀身後。


    ……牛皮糖。


    賀無野煩得很,眉心溝壑都要夾蚊子了。


    “汀汀。”


    熟悉的嗓音響起,雲晚汀怔了怔,有些雀躍地招手道:“顧叔叔……?你怎麽來學校了?”


    顧休與走上前,直接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側帶了帶,遠離了兩個男生。


    而後才開口道:“你身份證忘帶了,嚴子舜說今天要交報名表,我送過來。”


    雲晚汀條件反射地抱住他胳膊,“哦”了聲。


    剛想說自己要去教室,便聽顧休與道:“我有話跟你說,先留一會?”


    雲晚汀自然點頭,對另外倆人道:“那你們先去教室吧。”


    賀無野視線掠過顧休與。


    男人身體擋在雲晚汀前頭,將瘦弱的少年遮了大半,毫不掩飾要將雲晚汀與他們隔開的意圖。


    從之前與雲晚汀的交談來看,顧休與對於雲晚汀而言應當是如兄如父的角色。


    可兩人站在一塊,雲晚汀實在依戀顧休與,愛嬌地黏著顧休與的胳臂,顧休與又將他當寶貝一樣嗬護……賀無野瞧著,心頭跟紮了根刺一般。


    他咬了咬牙,忍下嗆聲的衝動,大步朝教學樓走。


    周圍靜下來,雲晚汀隨口道:“顧叔叔,有什麽話要現在說呀?”


    顧休與幫他拎著書包,沉聲道:“汀汀,那個姓霍的男生,不能再留在你們班。”


    雲晚汀起初沒懂,迷茫道:“什麽?”


    盡管他看不見,顧休與仍凝視著那雙濕潤的瞳仁,迂回道:“一中的教學質量不亞於附中,他還是去最好的那個班。”


    雲晚汀漸漸蹙起眉心,抱著他胳膊的雙臂也緩緩鬆開。


    “霍召南知道嗎,他同意了嗎?”


    顧休與一頓,隻道:“他隻能同意。這樣做對他沒壞處,而且他之前就是一中的學生。”


    雲晚汀堅決道:“我不讚同。”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想這樣,可是這種方式太不尊重霍召南了。”


    “顧叔叔,你是不是有點杞人憂天?”知道顧休與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雲晚汀有些著急,道,“學校都不擔心,你為什麽隨隨便便就要讓人轉學?”


    顧休與伸手擦了擦他溢出的淚水,仍道:“這樣的危險我承擔不起,家裏也承擔不起,誰都保證不了他不會再次衝動殺人。”


    雲晚汀鼻子眼眶原本便酸得厲害,被顧休與一碰仿佛戳了淚腺似的,眼淚撲簌簌落了一串。


    反駁的第一個字還沒出來,先“嗚”了下,瞬間氣勢全無。


    輸人不輸陣,他比顧休與矮一截已經很吃虧了,這還沒吵兩句又忍不住哭。


    本來沒這麽快哭的,雲晚汀想,是鼻塞太厲害,他情緒一激動,才會這麽快掉眼淚。


    他想將眼淚憋回去,但偏偏越急就越哭得厲害,鼻頭紅得像聖誕小麋鹿。


    顧休與指尖倏然頓住,語氣也沒了方才的沉穩:“……你才認識他幾天,為了他哭?”


    雲晚汀極力忍了忍,才抖著嗓子道:“那一中的學生就要為此承擔風險嗎?在哪裏讀書隻能由霍召南自己決定。”


    堅持著說完,下一句又斷斷續續:“你蠻不講理……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嗚嗚……”


    顧休與當場退步投降,從他書包裏拿了紙巾給他擦眼淚,道:“好,好,我不動他……昨天不是還說自己長大了,很久不哭鼻子?”


    紙巾裹住聖誕小麋鹿的紅鼻頭,顧休與言簡意賅:“使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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