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月放好小背包,起身刷牙洗臉,去看小蛇。她看得頻率過於高,導致老黑蛇不守著了,每天去撿珍珠。


    小蛇躺的物資箱的那塊礁石上,已經擺滿七十九顆大珍珠。一顆比一顆大,一顆挨著一顆,從小到?大排列,繞著物資箱圍了一圈又一圈。


    許清月發覺老黑蛇有強迫症。她俯身在物資箱上,透過縫隙往裏麵瞧,正巧看見小蛇歪了歪頭顱,原本右臉貼著紙箱的,它?趴累了,換左臉貼箱。


    這是快蘇醒的征兆。


    果然?不過半天,小蛇抬起小腦袋,醒了。


    在箱子?裏左滾一圈、右滾一圈、昂頭翹尾,抻一抻,完全舒展開?小小的身體,它?輕鬆自在地鑽出物資箱。


    一出箱子?,就被圍滿的珍珠驚傻了。


    老黑蛇正頂著一顆更大的珍珠回來,兩蛇遙遙對望一眼,老黑蛇“刷”地沉進海裏,藏了起來。


    小蛇“呼哧”一聲?,飛身躍過珍珠,撲到?許清月的懷裏,左蹭一下右蹭一下,趴在她的左手?背上,昂著小小的三?角頭,讓她撓癢癢。


    許清月順從地撓著,“寶寶,哥哥的心髒又疼了。”


    小蛇張大眼,去瞅坐在旁邊的小森蚺。小森蚺快快樂樂地嗦著糖,歡喜地叫:“弟弟。”


    它?嘶嘶嘶說:“我吃藥了,不疼啦!”


    許清月說:“我有一種?藥,能讓它?變得像正常蛇一樣成長。”


    小蛇困惑地盯著她,宛如在問她藥是從哪裏來的。


    許清月“嗯”了半響,說:“桃莉莉送給我的。”


    馬上又接上一句:“我陪她玩了幾天,她沒有朋友,很珍惜我。”


    小蛇一語戳破她的謊言,“你上船了。”


    許清月扭扭捏捏,小小聲?地“嗯”了一聲?。


    “不過!”


    她極度肯定地說:“什麽事情都沒有!我裝失憶,他們當真了。”


    “我在船上遇見小姑……”


    她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神情沮喪。垂著頭,黑色的睫毛不安地顫動,她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情。


    小蛇本想?對她私自上船的事生氣,這瞬間,對她什麽氣都沒有了。但不生氣,顯得它?很善良好欺負似的,以後她會隔三?差五地背著它?幹事。


    小蛇凶狠地“嘶”一聲?,飛到?她的臉上趴著。


    冰涼的鱗片浸得許清月渾身一顫,從難受的情緒裏猛地抽出了神。她抬手?“啪”地拍在臉上,小蛇靈敏地往她耳朵一滾,躲了過去。於是,許清月的那一巴掌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巴掌聲?清脆得有些響亮。


    小森蚺驚呆了眼,“媽媽……!”


    小蛇躲在她的耳朵後麵,“嘶嘶”笑。


    許清月咬牙:“你再笑,我叫你的爸爸來!”


    小蛇無所謂。


    許清月再說:“叫你的媽媽來!”


    小蛇的笑聲?頓了一下,弱了下去。


    許清月抓住它?的弱點了,“哼哼”笑兩聲?,硬氣地說:“你以後對我禮貌一點!不準爬我的臉,也不準鑽我的……被窩!”


    小蛇從她的耳後飛到?空中,和她麵對麵,碧綠的瞳孔幽幽地盯著她,讓許清月的話遲疑了幾秒才全部?說完。


    許清月說:“我說認真的,你長大了,不能這樣。”


    小森蚺在旁邊附和:“弟弟,書上說了,長大了要和媽媽分開?睡。”


    小蛇磨牙。


    小森蚺縮了縮脖子?,仍舊堅持地用兩顆純粹的圓圓黑眼睛望著弟弟。


    小蛇從毒牙的縫隙裏,吐出幾個字:“你上船。”


    許清月的表情怔了一下,忽然?摸摸小森蚺的腦袋,摟住小森蚺的脖子?說:“弟弟還小,我們以後再教弟弟好不好呀,艾麗莎。”


    小森蚺瞅著媽媽,又瞅弟弟,總覺得哪裏奇怪,卻說不出來。


    它?說:“好吧,媽媽。”


    一個人兩條蛇簽訂了臨時的友好條約。


    小蛇勉為其?難地說:“拿來,我看看。”


    許清月忙忙去艙室裏提出她珍藏起來金屬箱,她打開?,金屬箱頓時飄起冷煙。


    小蛇站在金屬箱前,瞧得認真。


    許清月摟住小森蚺的脖子?,輕輕問它?:“艾麗莎想?不想?打針?”


    “打完針可以變好哦,以後不會再痛了。但是……”她瞥了一眼那粗壯的針頭,身體已經開?始先替小森蚺痛了。


    她摸著小森蚺的大頭,於心不忍地說:“打針疼。”


    小森蚺寬大的脖子?艱難地擠在媽媽的懷裏,探頭去瞧那針,針很大,它?好像在哪裏見過。


    下一秒,它?眼睛一睜,回想?起來了——


    “婷婷姨姨打過針!”


    當時婷婷姨姨疼得幹叫。小攀說她叫得難聽?。


    小森蚺那雙單純明亮的瞳孔,秒變驚恐。寬大的脖子?往媽媽的懷裏縮,想?把自己完全擠進媽媽的懷裏去藏起來。


    蛇頸是寬寬扁扁的,很大,許清月摟著它?已經很艱難了,幾乎將自己整條手?臂都環了上去,再被它?這樣一擠——整個身軀的重量往她身上壓。她被壓得蹬蹬後退,直直往救生艇外麵栽。


    “艾麗莎!”


    許清月抓住它?,急急叫。


    “我要掉了!”


    小森蚺扭頭,碩大的頭顱低下來,兩顆黑黝黝的瞳孔望見小小巧巧的媽媽——像珍珠一樣小,在橘紅色的救生艇裏站不穩,要倒。


    媽媽又輕又小,走路走不快,站站不穩,跑跑不動,吃飯吃一點點,睡覺睡一會兒……媽媽好弱呀!


    小森蚺深切意識到?這一點,它?抬起自己的大尾巴卷住媽媽,帶她到?救生艇的中央,等她站好了,它?才敢鬆開?尾巴——怕鬆早了,媽媽掉海裏去了。


    畢竟媽媽遊泳也不太好,遊一會兒要上來呼吸。


    媽媽的呼吸是脆弱的,媽媽整個媽媽都是脆弱的。


    小森蚺鼓動嘴巴,轉動眼珠,對弟弟說:“弟弟,我要打針!”


    它?要變健康,變強壯,長大成年,變成大蛇,保護媽媽,帶媽媽去海底玩——媽媽很喜歡下海拍照片。它?想?和媽媽拍很多照片。


    答應的速度快得有些超乎意料,許清月怔了怔,驚喜地望著向小蛇遊過去的小森蚺。


    小蛇舉起注射器,讓它?躺到?礁石上去。小森蚺選了一個大塊的礁石,像睡覺那樣往上麵一趟。


    許清月走過去,蹲在它?旁邊,溫和地摸著它?的大腦袋。


    “艾麗莎真乖。”


    麵對媽媽的誇獎,小森蚺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它?還沒有打針呢。


    “艾麗莎閉上眼睛。”


    許清月溫聲?細語地說著話。


    “一會兒就好了。”


    小森蚺乖乖地閉上眼——閉上眼,什麽也感受不到?,這是很恐怖的。


    大尾巴緊緊地蜷縮起來,鱗片都張開?了。它?忍不住地想?要睜開?眼睛,媽媽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它?的頭,聞著媽媽的氣息,感受著媽媽的溫柔,小森蚺忽然?又沒有那麽害怕了。


    卷成菜心的大尾巴一點一點地鬆弛下去,屏著的呼吸也緩了下去。


    小森蚺閉著眼睛,想?著和媽媽在海底遊泳的時光,漸漸睡著了。


    大嘴巴呼出一口大呼嚕聲?,許清月好笑地抬起手?,低頭去看,小森蚺真真地睡著了,前後不過半分鍾。


    “它?的睡眠質量好好呀。”


    她壓低聲?音,悄悄和小蛇說。


    小蛇“嗤”聲?,注射器往小森蚺的後背靠下三?寸的地方紮了下去。


    尖利的針尖從鱗片的縫隙進入它?的肌肉,小森蚺“嘶”一聲?痛醒了。驚恐地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頭頂正低頭看它?的媽媽。


    注射器裏的藥劑冰涼地灌進它?的體內,它?那龐大的頭顱一顫,從媽媽充滿笑意的眼神裏回了神,然?後張開?嘴,“嘶!啊!”叫得撕心裂肺。


    尾巴焦躁地狂拍海麵。


    海水被它?抽得四處噴濺,許清月的頭瞬間被打濕了。她抬手?擋住臉,笑著看小森蚺。


    她覺得小森蚺好好玩。


    許清月抿著嘴,在小森蚺的痛嚎裏沒敢笑出聲?,壓抑得肩膀都在顫抖。直到?注射完了,她忍著笑,低低問小森蚺:“有什麽感覺呀?”


    針頭從它?的身體裏拔出去,被紮的地方酸酸脹脹痛痛的——這是媽媽問的時候,它?特意去感受的。


    它?扭頭看自己的尾巴,不去感知,好像也沒有特別疼。


    小森蚺麵帶不解地告訴媽媽:“沒有感覺。”


    打針的時候,身體裏冰涼涼的。打完了,不涼了。


    許清月羨慕地拍拍它?的大頭,“艾麗莎先休息一下,不要下水。”


    小森蚺乖巧地點頭,伸長尾巴扭曲在礁石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和海麵上投下的媽媽的身影。


    許清月上了救生艇,和弟弟蹲在那邊說悄悄話。她壓著聲?音,小森蚺依舊聽?得見媽媽在向弟弟問它?的身體情況。


    小森蚺忽然?覺得餓,望著大海,想?起媽媽不讓它?下水。它?弱弱地叫:“媽媽……”


    媽媽回頭,問它?:“是不是疼?”她起身走過來,溫柔地摸它?的尾巴。


    小森蚺用大尾巴纏住媽媽的腿,說:“不疼。”


    “餓……”


    它?低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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