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瞧寧姝,秦琅麵色溫和了幾分,擔憂問道。


    待看清寧家表妹的模樣,秦玨眼中愧疚更甚了。


    寧姝因著今日要進宮看爺爺,特地打扮了一下,梳了個漂亮的靈蛇髻,發髻頂端簪了一朵牡丹垂蕊的金絲玉珠花,又在兩鬢簪了富麗貴氣的花樹釵,甚至還戴上了不經常戴的翠玉耳璫,換上了最喜歡的石榴裙,整個人精神極了,也美麗極了。


    誰成想被秦琅這混賬東西捉弄了一下,披帛也不知掛在了哪裏,簪環也逶迤在地,頭上擰得精神十足得靈蛇髻也鬆垮了起來,更別提鬢邊落下的碎發了。


    別提多失禮了。


    這般模樣,秦玨看得真切,都不知該怎麽收拾自己這個弟弟了。


    “有事,當然有事,大表哥一定要重重罰他才是!”


    寧姝本就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性子,見有人為她主持公道,立即就跳出來告狀了。


    秦琅這廝,她一個姑娘家明著鬥不過,秦玨身為兄長還治不了嗎?


    “你就仗著我哥在,剛剛怎麽不敢那麽囂張?”


    秦琅見寧姝又開始張牙舞爪地,又捏著蠶在寧姝眼前晃了晃,終於如願又將人嚇回去,麵上露出得意的笑。


    “秦琅!”


    見到弟弟手中捏著的那條被折騰地半死不活的蠶,秦玨心裏也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姑娘家多數都怕這個,想必是弟弟拿這東西嚇唬得人家,好在不是最惡劣的情況。


    被弟弟氣到的同時,心下也悄悄鬆了口氣。


    然看著弟弟這死不悔改的模樣,秦玨還是肅起了一張麵容,決意管管這個頑劣的弟弟。


    聽到兄長為著寧家丫頭連名帶姓地斥他,秦琅麵色不忿,剛要說話,耳畔便響起了熟悉又威嚴的聲音……


    “死小子,你最好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景寧帝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麵上沒了平日裏見著外甥的笑,已然是一副沉沉的模樣。


    景寧帝身側,寧太傅一張老臉比之更甚,整個人都是不善的。


    就在剛才,老人家走得近了,終於認出那被秦家二郎追了半條湖的姑娘是他剛來盛京的孫女,寧太傅整個臉都垮了下來。


    一邊是自己的親親外甥,一邊是自己的老師,景寧帝擦了擦額上不存在的汗水,心裏叫苦不迭。


    當太子元弘知曉被琅表弟追著跑的姑娘是太傅的孫女時,麵上不顯山露水,心裏卻笑開了花。


    這個無法無天的表弟今日算是踢到鐵板嘍~


    父皇最是敬愛這位老師,如今老師的孫女在眼皮子底下被外甥給欺負了,看父皇這回怎麽偏寵他。


    元弘與長平姑姑家這兩位表弟關係不錯,但仍受不住小表弟這不著調的性子,偶爾想著有人來管教一番,讓他吃個鱉就好了,也讓他見識見識。


    如今眼前正是一個機會,元弘拭目以待。


    聽到又來了人,秦家兩兄弟和寧姝都分神看過來,秦家兄弟一眼便看見了舅舅和身畔臉色黢黑的寧太傅,神色不受控製地變了變。


    寧姝則是看見了救星。


    “爺爺!”


    寧姝雖在揚州長大,爹爹也不能擅自去京城看爺爺,但爺爺每年都會坐船回來瞧她們,寧姝自然認得出爺爺的模樣。


    本不是什麽軟弱的性子,但受了欺負,碰上親人在場,寧姝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眼淚將落不落。


    本來看見孫女被秦家那個混不吝欺負,寧太傅就一肚子氣,孫女又一身狼狽要哭的模樣,老人家火氣上來了。


    “陛下,秦家小子如此欺我孫女,還請陛下主持公道!”


    老太傅接近古稀的年紀,滿臉憤慨地就要行大禮,景寧帝見老師這般,嚇得趕緊將人半道扶起來,順勢給了外甥一腳,眾目睽睽之下,這位甚是得陛下寵愛的秦二郎挨了一屁股踹,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手裏捏著的蠶也滾在了草地上,半死不活地扭著,看起來十分滑稽。


    “臭小子,都能欺負人家姑娘了,明日又想幹什麽!”


    景寧帝踢完,總算看見老師臉色和緩一些了,他心裏那個火大,對著外甥斥道。


    他雖寵著二郎,但也不能將人寵壞了才是,該打的時候不能手軟。


    “舅舅……”


    被舅舅這一腳踢得愣住了,秦琅像個呆頭鵝一般坐在地上,一張俊俏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咳……”


    這一瞬間,寧姝仿佛什麽氣都消了,躲在秦玨身後,不自覺溢出了笑,自知情況不對,趕緊幹咳了兩聲掩飾了過去。


    “參見陛下。”


    一身赭黃色繡著龍紋的衣袍,又能說給這秦賤人一腳就給一腳,在這皇宮中,除了陛下再沒旁人了,寧姝自然不敢怠慢天子,忙不迭上前行了一個頷首禮問安。


    “寧丫頭喚我伯伯便可,不必多禮,今日伯伯給你做主狠狠罰了這小子。”


    本來就理虧,又瞅見人家姑娘被搞成這狼狽模樣,景寧帝也不偏袒自己外甥了。


    “丫頭,快來爺爺這裏。”


    見孫女還躲在秦家大郎身後,寧太傅胡子抖了抖,伸手喚道。


    他這個孫女,每次回去最是嘴甜討喜,今日被欺負了,一定害怕極了,他一定要替孫女討回公道!


    寧季眼光如刀,統統甩在秦二郎身上,若不是顧及著多年文人的禮儀教養,他定要衝過去也給這小子一腳。


    “爺爺。”


    光顧著偷笑,寧姝反應過來自己還躲在秦玨身後,聽爺爺喚自己,忙奔了過去。


    過去才發現,不隻有陛下,還有一個穿著黃袍,看起來病歪歪但矜貴儒雅的青年在那,寧姝心中猜出了這人是誰,連忙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太子是個很溫和的人,聽寧姝問安,朝她笑了笑,和氣安慰道:“寧家妹妹受驚了,等會讓宮人帶妹妹回去梳洗一下。”


    沒有絲毫的鋒利之氣,太子元弘的姿態是寧姝見過的最平易近人的皇家貴胄。


    “多謝太子關懷。”


    寧姝頂著歪歪扭扭的靈蛇髻,想起還有秦琅,寧姝冷眼瞧去。


    少年愣完,意識到了自己這回撞了黴運,喪著臉從地上站起來,用來嚇寧姝的蠶寶寶也不知扭進了哪片葉子底下,秦琅也沒心思管了。


    “舅舅,我隻是拿蟲子嚇嚇她,沒欺負她……”


    當著人家長輩的麵,秦琅氣焰也去了五分,灰頭土臉地囁喏道。


    “你這臭小子,這還不叫欺負!”


    景寧帝聞言,抬手作勢就要揍人,嘴裏罵罵咧咧著,然心裏卻是鬆了口氣。


    好在不是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奸邪之事,是不幸中的萬幸。


    “舅舅我錯了,你罰我吧。”


    秦琅看著虎視眈眈的寧家祖孫,舅舅怕是也沒法偏袒他了,秦琅權當是今日運道不好,認下了這個罰,不作掙紮了。


    眾人見秦琅乖乖認罰,都覺得安生了。


    尤其是秦玨這個兄長,生怕這小子倔勁上來犯了渾,連舅舅的話也不聽,那便糟糕了。


    景寧帝見外甥乖覺,滿意地哼了聲,打量了老師仍舊陰沉的麵色,咬牙定了個罰。


    “那便笞三十。”


    景寧帝話一出,太子率先挑了挑眉。


    這回父皇對表弟下手不輕啊!笞三十,就算幸運沒傷筋動骨,也得在床上躺好幾天了,這大概是表弟在父皇這受過最重的罰吧。


    秦琅將笞三十聽進耳,眼眸也是顫了顫,但還是撐著臉麵神色懨懨地應了一聲是。


    大曆的律法,從輕到重分為笞、杖、徒、流、死。


    五十以下為笞,五十以上則為杖。


    三十杖,可見這次事態不小,陛下也得嚴苛些了。


    秦玨用著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弟弟,卻未去說情。


    這事確實是弟弟做錯了,合該受些教訓,三十便三十吧。


    父親母親現在都不在家,估計隻有祖母會為弟弟難過了。


    就在隨行親衛要將秦琅拉下去時,有人發話了。


    “陛下且慢。”


    不是秦玨,也不是太子,更不是寧太傅。


    是寧姝。


    她來做這個好人,並不是她心眼多大,而是她權衡了一番利弊。


    姑母還是英國公府的三夫人,而她也才剛住下沒多久,跟秦家姐妹還打得火熱,若是今日她不勸,真打了秦琅三十杖,回去怕是尷尬。


    當然,寧姝才不會承認是陛下剛剛踹秦琅那一腳讓寧姝看得很爽,氣消了大半的緣故。


    “寧丫頭這是……不打了?”


    景寧帝雖說也是個公平公正的人,但想到外甥可能被他打得一段時日下不了床,心裏便泛著絲絲心疼,於是他話語裏含著一絲期盼問道。


    “不打了,陛下,畢竟寧家和秦家還有著姻親,還是不要傷了兩家和氣為好,但我希望秦二郎能給我一個誠懇的賠禮道歉。”


    給了爺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寧姝淡笑著,也不在意自身淩亂的發飾和衣裙,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儀態端莊回道。


    第13章 梁子


    景寧帝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要求,一聽寧家丫頭說完,便朗笑道:“朕還以為是什麽呢,二郎既唐突了你,自然是需要賠禮道歉的,死小子,滾過來給寧丫頭道歉!”


    前腳跟寧姝說笑完,後腳便變了語氣,唬著一張臉對著外甥道。


    秦琅本做好了被打三十杖的準備,忽聽寧姝改了口風,他臉色更難看了。


    給那潑婦賠禮道歉,還不如被打三十杖呢!


    “舅舅我……”


    “閉嘴,趕緊給寧丫頭道歉,要不然下次秋狩你就站朕身後抱劍,哪都不許去!”


    這一句的殺傷力可謂是強悍,隻見景寧帝將這話吐出,剛剛還不服氣的秦琅便蔫了下來,一臉菜色地屈服了。


    他站起身,朝著一眼便能看出眸色得意洋洋的少女處看了一眼,在天子舅舅的威嚴目光下,艱難地舉起雙手,對著寧姝的方向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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