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還敢來這裏。”


    玄鴻冷笑一聲,故意不看向薑真,大大咧咧道:“無論如何,帝君與天後才是真是般配,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就是上不了台麵。”


    他說完,才用眼神瞥她:“帝君與誰並肩而立,都不可能讓你站在他身邊,你識相一點就……”


    離開?讓位?還是去死?


    薑真猜他未盡之語,一手將酒盞不輕不重地放在桌子上,臉上的表情不變,心中的怒火卻莫名地燒了上來,幾乎衝破她胸口。


    她並不是沒脾氣,隻是強忍著罷了。


    從入仙界到現在,似乎所有人,連天道都盼著她去死,好像隻要她死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仙界眾人覺得她死了,唐姝的地位才能穩固,帝後和睦,三界才能安定。


    天道意誌覺得她死了,男女主才能相愛,讓這個故事繼續下去。


    說來說去,都和封離有關,卻從來沒人想過改變封離。


    他們將意誌統統強加於她,隻不過因為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薑真正要說話,聽見頭上細弱怯怯的聲音:“你別生氣……看我讓他閉嘴……”


    她一頓,靠近天央台近了,神仙也多,天道可能是害怕,許久不出聲,她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天道小聲喝了一聲,隻見一陣風迎麵襲來,穿過薑真的身體,直直衝向玄鴻的臉。


    被那不起眼的風拂過,玄鴻的聲音戛然而止,頓時臉部漲紅,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雞,眼睛緊縮,嘴唇不停地張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溪客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沒發現,正好低頭給薑真斟酒,錯過了那陣妖風,一點都沒有看見玄鴻的窘態。


    “哼哼,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天道窩在她頭發上小聲地說道。


    它竟然是真心為她抱不平的,這讓薑真有些意外。


    玄鴻臉上的憤怒轉為灰暗的陰霾,意識到自己不對勁,頓時慌亂起來,雙手捏緊,就要抓住薑真手腕質問。


    薑真抬起頭,目光流轉,突然笑起來。


    她不僅不躲,任由玄鴻狠狠捏著自己的手腕,反而湊近他。


    薑真與他含著質問與怒火的雙眼對視,壓低聲音,用隻有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溫柔說道:“仙君,以後說話做事,也記得動動你的腦子。”


    玄鴻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薑真專注地看著他,臉龐被光勾勒出一片柔軟的弧度,語氣溫柔舒緩,仿佛在跟他說著什麽動人的情話,而張合的唇裏,吐出的卻是冰冷刺人的話語。


    薑真的另一隻手輕移,緩緩將一塊溫潤的東西放在他手上。


    他嗅到了薑真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溫暖的味道,明明比之前掩蓋她凡人氣息的那股花香要淡上很多,卻像一股熱浪,濃鬱地闖進他腦海,折射出模糊的幻影。


    劇烈的眩暈從百會往下籠罩,玄鴻喉嚨發緊,用眼神往她手上瞥——她遞給他的,是之前他送出去的那塊玉佩。


    薑真說道:“多謝仙君了。”


    玄鴻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因為不知名的東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正要皺眉,突然感覺手上一涼。


    酸麻的感覺從手腕傳到臂膀,玄鴻眼前寒光閃過,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劃過他的眼前,接著便是溫熱的液體濺在了他的臉上。


    一滴、兩滴。


    目眥逐漸暈開紅色,玄鴻呆呆地看著薑真若無其事地將手抽回,低下頭,眼睜睜看見自己的手被一道冷冽的劍光斬斷。


    暗紅色的血噴出,像蛛網一樣散開、落下。


    而這一幕發生得太快,他甚至連疼痛都沒有感覺到,隻覺得被斬斷的手滾燙地燃燒了起來,神魂震蕩,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交雜在一起,慌亂之中有人震驚地大喊。


    “帝君!”


    “帝君……不可啊!”


    薑真在帕子上隨手抹掉指尖不小心沾染的血珠,轉身看過去,封離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


    他冕冠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卻正因為這樣麵無表情,才更讓人害怕。


    見封離過來,天道立刻噤聲消失了。


    封離沒有持劍,隻是抬了抬手,凝實的劍意破空而來,劈空一斬,凶狠刺穿了玄鴻的手,也因為隻是劍意,控製得極好,那道劍光斬斷骨肉,也未曾蹭破薑真手上肌膚一點。


    唐姝麵色稍稍蒼白地跟在封離身後,提著裙角,看著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玄鴻,唇角微顫,卻不敢先開口。


    玄鴻嘲諷她,周圍眾神仙都聽到了,卻沒有一人想到,封離竟然直接會在瑤池大筵這樣的場合為了一個凡人女子斬斷青鸞族二公子的手。


    封離手指動了動,一縷寒光挑起,將玄鴻手邊的那塊玉佩粉碎。


    劍意擦著玄鴻的臉往下呼嘯而過,仿佛隨時都能刺穿他整個人,這無言的威脅讓玄鴻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玄鴻的血斷斷續續往下淌,卻因為出手的人是封離,沒人敢上去幫忙。


    還是溪客慢悠悠地站起來,低聲對身邊的一個小官道:“去請尊君吧。”


    現在這場麵,沒人能製止得住,封離可是仙界有名的暴君……


    除了那位,沒有誰敢管他。


    薑真看了看封離冷然的臉,又看了看唐姝,嘴角帶著置身事外的笑意:“見過帝君天後。”


    封離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她的話:“回去。”


    薑真臉上笑意淡淡,沒有說話。


    唐姝卻在此時突然開口插進他們之間:“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諸多埋怨,但這是瑤池大筵,天道與尊君在上,你何必鬧得這樣難看。”


    天道就在她腦袋上看著呢。


    薑真好笑地看著她,明明出手的是封離,怎麽又成了她的錯?


    她注視著封離,見他沒有言語,似乎默認了唐姝的說法。


    封離隻想逼她在眾人審視的目光下逃向他的身邊,離開這個地方,為此,他不在乎唐姝說什麽,隻要有用就好。


    這一刻,似乎說什麽都已經蒼白。


    無論她做什麽,好像都會落入那俗套的話本,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向前一步是她和封離早已滿目瘡痍的關係,中間夾著一個唐姝,還等著和她上演勾心鬥角爭取歡心的大戲。


    後退一步是所有人虛情假意的悼念,打著愛她的旗號去踐踏別人的幸福。


    她腳下隻是一片狼籍,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原來死了的白月光才是天上的月亮,活著總要生出萬般錯處,將愛意削得支離破碎。


    到底怎麽才能走出這樊籠呢?


    ——這白月光,她不當了,行不行。


    薑真抬起手,遮住半張臉,極力把自己的聲音壓製到最小,卻還是忍不住溢出斷斷續續的笑聲,氣息不穩,笑得咳嗽起來。


    唐姝看她不接話,隻是自顧自地笑,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主動向前一步開口道:“姐姐,你還是先回去吧,這裏不適合你,況且再過一會兒,尊君也要來了,你……”


    唐姝這一番話卻是拿雞毛當令箭,尊君看不上薑真盡人皆知,但從來也沒看上過唐姝,帝後大婚那日,尊君連影子都沒出現過,讓鳳凰一族好生羞憤,在尊君態度這點上唐姝和薑真可謂是半斤八兩。


    沒想到這次薑真接過了她的話。


    “對。”薑真認可地點點頭:“這裏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她本就不該來這仙界的,真該死,如今想回也回不去了。


    可就算這樣,她也不想主動跳進別人的話本子裏啊,也太狼狽了。


    雖然,她已經很狼狽了。


    薑真和封離的視線於人群中交匯,諸多的神仙,不妨礙他們看見彼此。


    封離心平氣和地看著她,像是在等著她自己走過去,權勢陶冶出了他的平靜,也遮蓋住了他和她之間不平衡的事實。


    ——封離知道,她無路可走,最後也隻能回到他身邊。


    那她還非得做點非常之事讓他看看,世上不是什麽都能讓他萬事順遂的。


    不知何時,周圍在一刹那靜寂下來。


    薑真聽到了仙燭的火焰發出的嗶啵聲,又仿佛聽到了雲霧寂寥的流轉聲響。


    “尊君……”


    “尊君。”


    “尊君!”


    眾神突兀地停止了竊竊私語,幾乎同時跪地俯首。


    一時間,她成了除封離之外,全場唯二站著的人。


    薑真深吸一口氣,捏緊指尖,指甲戳進肉裏,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也不在乎。


    她的心裏從未如此的尖銳過。


    她是一國的公主,也是一個幸福的家裏最不幸福的孩子,她學的是詩書禮儀、刺繡樂舞,母親教她的是三綱五常、逆來順受。


    她最擅長的是忍耐降臨到她身上的痛苦,所以封離隻是給了她一點喜愛,都能讓她記了數年,直到現在才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能記得愛和承諾。


    “薑真……薑真。”


    天道感受到她像湧浪一樣變化的情緒,頂著壓力小聲喊她:“你不會想死了吧,別傻了,你先回去……死在這裏不值得,我以後再也不催你了。”


    封離和尊君都在這裏,它還敢出聲喊她,可見是真的擔心她萬念俱灰,心存死誌。


    薑真削瘦的雙肩,輕輕顫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為什麽要死?”


    薑真笑著說:“我隻是覺得你的話本太俗,不如我寫的。”


    天道愣怔,拉長聲音:“啊?”


    她的過往,一樁樁、一件件,種種錯誤都如同夢幻泡影,過了就過了,錯了就錯了。


    人哪能沒做過錯事呢。


    不過,還是先讓她想想怎麽才能打破看似已經走到死胡同的局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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