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看?了自己母親一眼,覺得這件事大有蹊蹺。


    皇後卻看?她氣不打一處來?,揮了揮手,讓她回?宮老實待著?,警告地看?了她幾眼。


    薑真不可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宮裏,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封家這事來?得毫無征兆,處理得又?如此之快,恐怕背後有人推動。


    她吩咐宮裏的?侍衛秘密去查,自己留在殿內休息,輕輕歎了口氣。


    她想保留和封離的?婚約,阻礙重重。


    ……母親不懂她的?用?意,她也無法直說。


    大燕氣數將盡,她父皇的?位置怕是馬上就要坐不穩了。


    早就危如累卵的?王朝,隻等待著?一個將所有掀開的?序幕。


    封家會成為燒毀整座京城的?引線,會被所有勢力打成幌子,做成旗號。


    而她一定要保下封離,和父皇的?所作所為割席,才能站在道德上無可挑剔的?一方。


    ——讓薑庭的?繼位名正言順,民心所向。


    她想要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竭力保住母親和弟弟……還有封離。


    籌謀來?日?是真,她想救他也是真心的?。


    薑真垂著?頭,看?見麵前有影子搖晃,她抬起頭,一碗燕窩甜湯,被白皙修長的?手端著?,穩穩放在她案邊。


    她對來?人毫無察覺,目光和那張蒼白漂亮,雙目無神的?臉對上,皺了皺眉,扯出幾分不達眼底的?笑意:“誰讓你?端的??”


    讓個瞎子端湯給她送過來?,真是一個敢給,一個敢端。


    伏虺掩唇,輕輕咳嗽:“有位侍女說殿下今晚沒用?膳,讓我送過來?,具體是誰……”


    他停頓了一下:“這我並不知道。”


    也是,他看?不見。


    薑真沒有喝他端過來?的?東西,往一旁推了推。


    封離被關在詔獄裏,所有人都默認了她和封離不會再?有關係。


    伏虺一副病骨支離的?疏離模樣,脾氣卻很溫和,乖乖站在那裏,有種奇異的?、脆弱的?美感,令人心頭一顫。


    他這人長得出奇好看?,侍女估計以為她留下伏虺,是有了別的?心思,刻意讓他在她麵前露露臉賣個好。


    總會有人為了自己的?前途,鑽營別人的?心思,薑真沒有追究的?意思,她現在也並不關心這些。


    薑真說道:“不是讓你?在偏殿待著?嗎?”


    伏虺聲音孱弱:“我見天色晚了,隻是想透透氣。”


    她語氣稍微冷些,他就輕咳,她不好對病人說重話,隻能放緩語氣。


    “去睡吧。”薑真溫聲道。


    伏虺沒有動,那雙像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望著?她的?方向,有些瘮人,聲音輕柔:“殿下可是有煩心事?”


    薑真漫不經心地拿起羹勺,隨意攪著?湯:“是與不是,和你?有關麽?。”


    伏虺笑了笑,俯身和坐著?的?她平視,灰白的?眼裏倒映出她的?樣子:“我願為殿下分憂。”


    “你?還不知道我有什麽?憂……就要為我分憂了?”薑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露出些淺淡笑意。


    “我猜殿下,此刻最急切的?事情。”伏虺閉上眼,神色平靜:“是要見到您的?未婚夫。”


    薑真撚著?勺子,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頓,眼神不悅地看?向他。


    可伏虺是個瞎子,看?不見她驟然淩厲的?眼神,神情自若。


    他說道:“我可以幫殿下見到他。”


    薑真平靜道:“那是詔獄。”


    “殿下別忘了我也是修道之人。”


    伏虺溫和道:“殿下若是信我,我自有辦法。”


    她見過的?道長裏,從沒有像他這樣半死不活的?人,是不是真的?還要另說,太醫也暗示她這人活不長久了,不知道他能有什麽?辦法。


    她的?確著?急見封離,她要保下他,首先不能讓他自己同意退婚。


    薑真心思千回?百轉,敲了敲桌子,示意他靠過來?一點。


    伏虺依順著?低下頭,薑真拿著?勺子,湊到他唇邊,將他端來?的?那碗甜湯喂進?一點。


    他沒料到薑真的?動作,倉促間毫不設防,湯汁從他唇邊滑過。


    他頓了頓,小心地將嘴唇湊過去,唇齒微張,主動含住了勺邊,將甜湯咽下。


    “你?看?上去不像個瞎子。”


    “修行多年,總有些便利之處。”


    薑真的?手巍然不動,將勺子塞給他,輕聲說道:“這碗湯賞你?了,別浪費。”


    聽到她的?話,伏虺唇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無神的?灰色眼珠凝視著?她:“殿下,多疑傷人心,我如今全身性?命皆仰仗殿下,怎麽?會害了殿下?”


    “是你?想多了,我從沒這樣想過。”


    薑真聲音溫和:“喝完了,再?與我說說你?的?辦法。”


    他沒有反駁,安靜地將那湯一口一口地喝完了,方才開口道:“殿下請與我來?。”


    薑真跟在他身後,她不喜歡有人近身,父皇不重視她,也未曾給她派許多侍衛,反倒容易掩人耳目。


    伏虺低聲問了她幾句,詔獄的?方向、模樣。


    身旁景色依舊,她跟在伏虺身後,走了幾步,突然發?現眼前的?一切,像是被驟然折疊起來?——


    她再?看?,麵前黑洞洞的?一片,此時竟然已經身處密道,絲毫不知道什麽?時候移動過來?的?。


    薑真麵上難掩驚詫。


    伏虺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幾聲,在隻有幾根燭火的?昏暗甬道裏,薑真卻清晰地看?見他慘白的?手中?滲出暗色的?鮮血。


    “這法子似乎對你?身體傷害極大。”薑真蹙眉:“我也不是非見不可。”


    他說道:“縮地成寸而已,是我學?藝不精。”


    “殿下,這裏應當就是你?說的?詔獄了。”


    伏虺轉移話題:“你?有什麽?想做的?,還是現在就去做吧。”


    薑真看?了他一眼,他說得雖然簡單,但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就能避開詔獄所有的?守衛,帶著?她直達詔獄內部,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但她沒有懷疑伏虺的?動機,隻當他是為了幫封家,才幫助她行動。


    詔獄裏關押的?不是一般的?犯人,分類嚴明,準確來?說,就沒有關幾個人,薑真幾乎不用?刻意去尋找她想見的?那個人。


    詔獄裏陰森、冷寂,她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自己重重的?腳步的?回?聲。


    大燕幾百年,詔獄裏不知道關過多少?人,這裏麵的?人,少?有能活著?走出來?的?。


    她走到那個單獨的?獄間,裏頭窗戶是釘死的?,她用?手摸了摸鐵柵,足足有她手腕那麽?粗。


    裏頭的?少?年坐在幽暗濁汙的?牢籠裏,四肢都鎖著?鐐銬,鎖鏈垂下來?,那雙曾經拿劍的?手,上麵滿是燎泡,似乎受了什麽?刑,皮肉都剮了下來?。


    他的?長發?垂在背上,結著?一縷一縷的?血痂,聽到腳步聲,他站起來?,鐐銬晃動,錚錚有聲。


    他臉上神色死寂,麵容消瘦,金色的?瞳孔沒有一點生機,凝固的?血跡粘在他臉上,新鮮的?血又?一滴一滴覆蓋了之前的?痕跡,落在腳下的?血泊裏。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沒有半點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薑真麵前,無悲無喜。薑真和他對上眼神,才發?現他脖頸上還套著?一根鐵鏈子。


    封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半晌,嘶啞開口:“阿真。”


    他全身都是血,脊背卻還是挺得很直,像是全靠著?身上的?一根骨頭,蕭然站著?。


    封離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不是他的?錯覺,眼眶裏都是血,看?得也模糊。


    他在黑暗中?描摹著?她的?身影,沉寂良久,才輕聲開口,第一句卻是:“和我退婚吧。”


    第41章 嫁娶


    鐵柵把過道和牢房分成鮮明的兩個部分, 被釘死的窗戶,在少年的臉上投下一點模糊的光,照出他枯形灰心的模樣。


    “你?怎麽會……進來?”他喃喃, 金色的瞳孔微眯, 似乎在確認麵前的人是否真實。


    封離已?經虛弱到連氣息都無法維持, 臉上泛著?不自然的高紅,往前走?了幾步,支撐不住,半跪在了鐵柵前。


    牢房裏隻剩下他細弱的呼吸聲,過了很久, 他掀開眼皮,重新聚攏目光, 幹裂的唇張張合合, 最後隻是暗啞著嗓子說道:“對不起。”


    是他拖累了她, 她在京城本?來就?不好?過。


    薑真往前走?了一步蹲下, 指尖從間隔穿過:“別說這種話, 我不會?退婚的, 你?也?不能退。”


    她的聲音堅定?無比,傳進他的耳朵, 是那樣的冷靜:“無論別人說什麽,你?都不要答應, 其他的交給我。”


    封離抬起手,傷痕累累的手握住鐵柵,他想觸碰薑真的手, 卻?又覺得自己太髒, 血汙會?沾到她手上。


    他自虐般地,深吸了一口氣, 夜裏冰涼刺骨的空氣,從喉嚨戳進肺裏,冷得他清醒起來。


    他將頭抵在鐵柵上,輕聲說道:“阿瑤沒了。”


    薑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睫毛輕輕顫動,她伸出手,蓋在封離的手上,堪堪包裹住他的手背。


    “我知道……”


    “父親也?走?了。”


    偌大?的封家,一朝隻剩下他一個人。變故來得如此之快,他還沒來得及感?受切膚之痛,就?被一切推著?往前,走?到了這一步。


    “阿真。”他很輕地喚她,被施以酷刑時,封離也?沒有掉一滴眼淚,盯著?薑真幻影似的臉,卻?連聲線都忍不住帶了一絲顫音:“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這也?許,就?是封家的命。


    “隻要活著?,就?還有路走?。”薑真聲音晦澀,輕輕地抓著?他的手,安撫道:“等我。”


    她不敢待太長時間,閉上眼,狠心退開幾步,身影消失在走?道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當白月光哪有不瘋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須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須拂並收藏當白月光哪有不瘋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