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通說的那些話,她其實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封家?的事情,她一直被母後瞞在?鼓裏,其他人又因為種種私心沒有告訴她。


    若不是慧通給了她那封信,她怕是無法及時趕回京城,救下封離。


    但這?封信是怎麽?到慧通手上的,他又為什麽?要?給她?


    後來京城的事態已經?不大好了,她沒工夫也沒法再出城去問他。


    薑真捏緊了雙手,頭腦中一片疑雲。


    青夫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嶺,和這?裏的“妖魔”有什麽?聯係?


    她心中隱隱浮起?一陣不好預感。


    周圍的棺釘已經?全都落下,眼看她就?要?暴露在?這?兩人麵前,她手心不知不覺,已經?全是滑膩的冷汗。


    這?時外頭響起?一聲錚鳴,聲音之大,連棺材的內壁都被震動?,薑真心頭一顫。


    那男聲頓了頓,說道:“你去看看。”


    他語氣隱隱淩駕於?青夫人之上,可以聽出兩人關係並不平等。


    青夫人柔柔了應了聲,腳步遠去。


    薑真還沒來得及好奇發生了什麽?,就?被頭頂的動?靜吸引。


    棺材蓋子無聲無息滑到一頭,外頭新鮮的空氣、焚香味和刺眼的月光同時湧進這?個狹小的空間,薑真安詳地躺在?棺材裏,仿佛睡著了。


    男子的手原本放在?棺材,看到她的臉時,似乎僵了僵。


    周圍的氣息似乎都凝滯了下來。


    薑真一咬牙,電光石火之際,迅速從棺材裏跳起?來,雙手準確地抓住男人的脖子,踩在?他身上狠狠摜了下去。


    男人悶哼一聲,跌在?地上,薑真毫不猶豫地掐緊他脖頸,手中的灰色霧氣凝成一把?鋒利的刀刃,直直逼近他眉心。


    “果然是你……”


    薑真手中一沉,終於?從嗆人的香灰裏看清了男人的臉:“慧通大師,許久不見。”


    男人倒在?地上,沒有掙紮,他穿著和許多年前一樣的赤色袈裟,眼神如同深潭,隻不過原本清秀幹淨的臉上,一半還有人形,另一半的臉皮都已經?脫落,露出蒼蒼白骨,驚悚無比。


    紅顏枯骨不過如此,薑真都怕自己輕輕一握,他身上的骨頭就?此散架。


    “是許久不見了……殿下還是這?麽?令人意外。”他神情倒是鎮定如初:“你終於?回人間了。”


    ……她可不是來和他敘舊的。


    薑真眼神一厲:“我就?知道你是個妖僧,是你和青夫人在?這?山上裝神弄鬼地殺人?”


    慧通沉寂地看著她,仿佛在?思?考借口。


    過了半天,他像是想好了似的,才微微啟唇,薑真已經?將手裏那道混沌之氣化成的利刃戳進了他的肩膀裏。


    他身子也和臉一樣,一半是骷髏,一半又與正常人無異,怪得很,薑真把?混沌之氣插進他脖子,硬生生地震碎了他整個右臂的骨頭。


    慧通緊緊地抿著唇,沒泄出一聲痛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慧通提拉起?來,可能是因為身體的一半是白骨,慧通比她想象中要?輕。


    “現在?你可以解釋了。”


    薑真提著他的領口,警惕地望著他的眼睛:“你是人,還是妖魔?”


    慧通隱忍著發出低低笑聲:“這?對殿下來說有什麽?分別?嗎……如果我還是人,殿下可會對我網開一麵?”


    “你覺得呢?”


    薑真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很好奇他為何到現在?都還有說笑的能力?,難不成有什麽?後手?


    如果在?這?裏為非作歹多年的真是他和青夫人,他的能力?肯定不止於?此,因此她一直提防著他的動?作。


    “不會,殿下。”慧通笑起?來:“我知道你不會的。”


    看薑真再次氣勢洶洶地舉起?手,慧通擺了擺手,無奈道:“都不是,殿下,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魔,你不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嗎?”


    的確,他身上沒有妖魔那種古怪的味道,但人也不可能像他這?樣剩半邊骨頭架子還談笑自如。


    “那你是什麽?東西?”


    薑真細想著剛剛看到的一幕,越想越不對勁:“青夫人對封家?下手,是不是你在?背後指使?”


    她一直以為封家?的事是青夫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殊不知青夫人也是局中的一子。


    她怎麽?就?沒有去細究,封家?往外求救的信件,慧通一個和尚又是怎麽?得來的?


    唐姝身負鳳命、薑庭天生人皇的流言,都是出自這?破和尚之口,這?一切明明有跡可循,隻是她從來沒想到過。


    她本以為清楚的記憶,實際上空缺了不少;本以為明朗的事情,又開始撲朔迷離。


    一團咽不下去的氣堵在?胸口,薑真少有的,心中燃燒起?熊熊怒火。


    “殿下。”慧通嘴角泛出奇妙的微笑,另外半邊骨頭一動?不動?,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外討厭:“沉心靜氣啊。”


    “我在?問你。”


    薑真的語氣冷沉下來:“封家?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這?些年來死在?淨慈寺的人,是你吃的嗎?”


    慧通露出溫順又隱隱癲狂的笑意,眼底像飄搖著兩簇空洞的火苗,聲音還帶著笑起?來的顫音:“是啊,是我做的。”


    薑真的手指顫動?著,口腔裏彌漫著腥甜的氣息,眼中熾火燃燃,殺機凜冽,刹那間掐緊了慧通的脖頸。


    “你在?怪我嗎?公主殿下,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人’自己的選擇。”


    他刻意把?‘他人’這?兩個字落在?重音,在?窒息中艱難地開口:“……你那天如果不回京城,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


    他給了她一個選擇,她自己沒有抓住而已。


    隻要?那天薑真不選擇回京救封離,他們?之間的婚約就?會自然而然地解除,封離會在?青夫人的安排下迎娶唐姝,和她再無關係。


    她不必去仙界,也不必受委屈,在?人間當?她的公主,甚至——不必經?受被生剝心頭血的痛苦。


    如果沒有封離,她會順遂得多。


    但他知道,薑真一定會去救的,因為這?就?是她,也隻有她,明明心如明鏡,卻還要?去賭別?人的真心。


    “是誰逆天而行?給你強行?灌輸了仙力??封離應該做不到吧。”


    慧通咳了咳,側臉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看來有人教了你不少東西,你如今都學會拿刀了,小公主。”


    下一瞬,慧通表情戲謔,在?她手下化為齏粉,瞬間彌漫在?了飄蕩的焚香裏。


    薑真瞳孔緊縮,臉色一片鐵青,指甲幾乎陷入手心的血肉。


    對了……還有青夫人。


    薑真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青夫人離開的方向衝過去,棺材放置的地方應該是淨慈寺的內院,剛剛傳來的響動?,卻是寺外山門殿的方向,一般人正常進寺,進的第一道門就?是山門殿。


    青夫人一定是往那邊去了。


    薑真對淨慈寺還有幾分印象,沒繞多少路就?走到了山門。


    一紅一青兩座力?士雕像分別?拱衛在?山門殿內 ,怒目張口,手持武器,足足有兩層閣樓那麽?高的雕像,居高臨下注視著闖入山門的所有人,太過安靜了。


    薑真站在?雕塑下,看見薄霧之中有個隱隱約約的人影,黑暗裏傳出馬蹄踏在?台階上的清脆悶響。


    長長的血跡一直從山門下隱入黑暗之中,馬蹄聲由遠及近,還夾雜著鐵器劃過地麵的刺耳的“嘶嘶”聲。


    月光將馬匹上挺拔的身影映出,那人一手扣著韁繩,一手反扣著長槍,長槍的槍尖冷光凜冽,在?地上劃過,一路跳出劈裏啪啦的點點火星。


    馬背上的男子戴著冪籬,輕紗像飄逸的絲帶飄動?,隻看得見輕紗中,長發垂落,隻穿了一襲素白色的衣袍,在?風中翻卷,如同皎月。


    但再優美的身姿,也無法讓人忽略槍頭上的寒光,和一路劃過來的暗紅血跡。


    山門殿外鮮血四濺,仿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鬥爭。


    而他的衣角,甚至沒沾上一滴血。


    第60章 將軍


    “什麽人?”


    那人緩緩開口, 聲音冷肅,目光穿透帷幕,像劍鋒一樣指向她。


    男人提起?銀槍, 槍尖對準了她?的方向, 黏稠的血順著尖頭滴落, 她?餘光打量,沒看到半點青夫人的身影,怕是已經被他殺了。


    可惡……這兩人為禍附近村莊多年,他們怎麽早不?除晚不?除,偏偏這個時候冒出?來為民除害。


    薑真退後了一步, 下意識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避開武器在月色下折射的鋒芒:“我是山下被擄上來的良民, 他們說今日抽到我家?, 我剛剛上山。”


    那人勒住韁繩, 在她?不?遠處止步。


    月光沒有那麽亮, 他隻能?粗略地?看出?來說話的人是個女子。


    ——腳步虛浮, 沒練過武;氣息懸濁, 也不?是修道之人,和那女人不?是一夥的。


    “今日還有其他人被送上來?”


    男人側過頭, 身後的黑暗中,奔上來幾匹戰馬, 策馬的士兵急急回道:“是,山下那村子的人說,不?久前剛送了個女子上來。”


    男人沒有說話, 薑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隔著帷幕在自己身上打量。


    他收回視線, 吩咐手下:“把?她?送回去。”


    薑真始終用袖子遮著自己的臉,裝作瑟瑟發?抖的樣子, 方便談不?妥隨時逃跑,見他似乎相信了,才緩緩放下。


    男人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甚至沒想踏進山門殿,吩咐完手下,就直接扯過韁繩調轉馬身離開,身影消失在夜幕裏。


    那幾個士兵策馬緩步停在她?麵前,翻身下馬站在她?身前。


    其中一個主動解釋道:“我們是禦前南軍輕騎部,這路上還有不?少沒除掉的小鬼,不?安全,姑娘你上我們的馬吧。”


    南軍的輕騎部是由少部分精銳組織起?來的,裏頭大部分都是前途無量的官宦子弟,除了武藝精湛外,多少會修煉一些?功法,難怪看上去紀律嚴明。


    這時候如果提出?自己一個人回去,未免顯得有些?古怪了,薑真沒有拒絕士兵的提議,微微躬身道謝。


    旁邊另一個士兵突然說道:“等等。”


    “怎麽了?”為她?解釋的那個士兵掀開半個頭盔,探身看過去。


    “這女人有些?眼熟。”開口質疑的士兵從馬上掛的行囊裏取出?一卷信筒,從中展開一張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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