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真臉上沒有多少慌張,她?已經隱隱猜出來仙界派下的使者是誰:“他不會進皇宮內院的。”


    她?讓伏虺自己?先去休息,想?在後宮內院走走,不知?不覺地走回了原來的宮殿,她?住了十幾年的葛陽宮,這?裏曾在南燕破滅時,被一場大火燒毀。


    她?本以為要麵對的是物?是人非,走到?跟前,卻發現麵前的宮殿與燒毀前的葛陽宮相差無幾。


    每一磚、每一瓦都與記憶裏的模樣沒有區別,薑真站在宮殿麵前,許久都沒有往前再踏一步。


    裏頭潔淨如新,院落內的石桌,連一絲灰都沒有落,顯然?有人精心照料,像是常年有人居住。


    薑真站在院中,看著石桌上的棋盤,上麵零零散散地排布著一些棋子,有些眼熟。


    她?的記憶力還沒有好到?下的每一盤棋都能?記住的程度,但卻認出了這?盤棋是她?和薑庭曾經最後一次對弈。


    因為棋盤上的並不是圍棋,而?是連珠棋,薑庭是個爛棋簍子,隻會玩這?個,每次都要耍無賴,四個子連不成了,還要來吃她?的。


    她?坐在石桌邊,手指撚起棋盤邊落下的一顆黑子,撐著手看棋盤上的局勢。


    黑子斜著連成了四個,兩頭卻剛好被白子堵死,其中一顆白子旁,歪歪扭扭地擠著一顆黑子,她?頓時想?起來,是薑庭妄想?把她?的白子擠走,蒙混過關?。


    薑真不慣著他,也按著那顆白子,暗中使力,薑庭擠不進去,臉上露出哭唧唧的表情。


    薑真勾了勾唇,笑容又馬上淡了下去。


    薑庭還想?和她?撒嬌賣乖,薑真在想?,他要再說兩句,她?就?讓了這?局吧。


    這?時候,禦前的太監帶著口諭,讓薑庭過去,薑庭隻能?悻悻作罷,起身收拾麵聖。


    順天帝從來不喜薑庭,不知?道為什?麽會特意傳喚他,但薑庭還是要做做表麵的恭敬樣子。


    他們當時並不知?道,一切的噩夢會從這?裏開始。


    薑真將歪歪扭扭的黑子,放在白子上,讓他們終於連成了五個。


    棋盤的線,顏料已經被磨損的差不多了,隻能?看得見隱隱約約的刻痕,這?些痕跡能?夠大致看出這?些年來,有個人坐在石桌前,反複使用。


    薑真走進葛陽宮裏,看見和她?舊時宮殿裏一模一樣的擺設時,已經不意外了。


    說來也是好笑,她?真正的宮殿被燒了個幹淨,卻存在著兩個和她?宮殿一模一樣的地方。


    薑真再細看,卻頓在了原地,床榻放下的層層紗帳之後,隱隱透出一個個安靜的,女子的剪影,無聲無息,她?進來時甚至一點兒都沒有發覺。


    她?心裏一悚,身上突然?有些發寒。


    第66章 騙子


    “有?點公務, 我先走了。”坐在上首的年輕男子抬眼向上一瞥,漫不經心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空,竟營造出一種陰森恐怖的氛圍:“仙使, 失陪。”


    說?話的年輕男子一腿支在腳踏上, 堂皇莊嚴的宮殿往往光線深沉, 他?的臉在幽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冰冷,目光也因此,顯得?格外森寒。


    男人眉秀目炬,奇骨貫頂,長發披在肩上, 兩邊的頭發編成一條細細的辮子,沒有?戴皇帝的冠冕, 隻穿著一件低調的玄色外衫, 臉色蒼白, 更顯得?像個惡鬼。


    坐在他?對麵?的人, 和他則完全是兩個極端, 正襟危坐, 挑不出一絲毛病,一身的白袍, 纖塵不染,聞言抬起頭來, 神色不怒自威。


    “陛下,請留步。”他?皺起眉頭:“長公主?殿下還未找到?,陛下應當以此事為重。”


    “她?又不是你的姐姐。”


    男人森冷開口:“我還想問問你為什麽這麽急切呢?”


    言拙不善口舌之爭, 聞言頓了頓, 有?些不悅:“是帝君擔憂公主?殿下安危,她?一個凡人, 流落在凡間恐有?危險。”


    他?話語雖然不帶情緒,卻明擺著對薑庭的置疑,言拙不信凡間之人的品性,薑真沒有?防身的本領,說?不定就會遇到?心懷不軌之人,他?才如此著急地想要找到?她?。


    “她?是凡人,又不是傻子。”薑庭冷淡地哼了一聲,指尖抓著酒樽,淺淺地搖晃:“她?知道怎麽保護自己,還是你覺得?,北燕的子民,不知道這片土地姓誰名誰?”


    言拙壓抑著心裏的火氣,盯著他?的動作,薑庭和薑真完全不像,這種不像不僅僅是相貌上的。


    薑庭的臉很蒼白,這種蒼白與?薑真的白皙膚色不同,是一種失去血色的,沒有?生機的白色。


    他?削瘦的臉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下,透出些死氣,令人莫名地感到?恐懼和窒息,更別提薑庭那雙迥異於他?人的詭異眼睛。


    他?的那隻“與?眾不同”的眼睛,兩隻墨玉般的瞳孔重合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他?卻沒有?做任何遮掩——因為順天帝已經不在了,這隻詭異的眼睛,現在是他?天生人皇的象征,朝廷上下,無人敢在這隻眼睛的注視下忤逆他?。


    薑庭是個桀驁又凶戾的帝王,仿佛這世間的品質一分?為二,所有?的柔軟都給了薑真,薑庭身上則全都是鋒利的尖芒。


    無論薑庭打?什麽機鋒,言拙都像一團棉花一般,刀槍不入,隻是和他?對坐著,大?眼瞪小眼,拖著他?的時間,薑庭已經很煩躁了。


    但他?還不能?和仙界撕破臉皮,剛剛安定下來的北燕經不起戰火的再次折磨。


    言拙就是為此而來的。


    封離交代他?與?薑庭談判後,一定要拖住薑庭,不能?讓他?有?任何做其他?動作的機會。


    如果讓他?在私底下找到?了薑真,他?絕不會讓仙庭的人看到?薑真一個影子。


    言拙不希望薑真落在凡間汙濁的土地裏,裹卻凡塵,黯然而死。


    “凡夫俗子,見識淺薄。”言拙冷淡地說?道:“若是公主?有?什麽差池,便晚了,陛下難道不擔心公主?嗎?”


    薑庭冷笑:“我看她?在哪裏,都比在你們?仙界那裏好?得?多,封離敢另娶他?人,讓我阿姐無名無分?地待在仙界這麽多年,現在還敢來尋她??”


    言拙語塞,過?了很久才重新開口:“前天後已經下罪,方氏小姐逃婚,天後之位空懸,公主?回仙界,帝君一定會迎娶她?為新的天後。”


    薑庭喉結上下起伏,手落在倆人麵?前的桌子上,桌麵?喀嚓一聲,裂出細小的紋路,他?眼底殺機迸現,雙眼透出一絲可怕的暴怒:“你當我阿姐是什麽人,不要的垃圾讓她?來撿?”


    言拙也麵?沉如鐵,天後之位統領仙界,薑庭卻如此自傲,一個凡間的公主?難不成會比享受天地氣數的天後要尊貴?


    “這樣對她?更好?。”


    “好?個屁。”


    “你現在就給我滾回仙界。”薑庭平靜下來,眼底一片幽深,伸手抓住男人的領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告訴你們?那個帝君,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他?再帶走我阿姐,他?不配。”


    言拙不由皺眉,在仙界從未有?人敢對他?如此不敬,但薑庭是薑真的親弟弟,還是集凡間龍氣的人皇,封離親自降身也不能?對薑庭怎麽樣,除非想吃天罰。


    他?麵?無表情,沒有?半點回應:“等?找到?公主?殿下,我自然會離開。”


    薑庭冷笑一聲,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裏,顯得?莫名詭譎,他?一下子鬆開手,頭也不回的站起身來,抬腳離開。


    言拙回頭,薑庭卻先他?一步截住話頭:“我去後宮,仙君也要去?”


    ——


    薑真看到?了榻上人影,並沒有?第一時間退出離開,她?身體被淬煉之後不同以前,五感異於常人,如果房間裏真的有?人,她?不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


    況且,葛陽宮和被燒毀之前並無區別。


    有?人將它費時費力地修複,就不太可能?讓其他?人住進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封離這樣的神經病。


    薑真停在原地,站在門口邊緣凝視著紗帳後的人影。


    這是一個瘦削的身影,身形來看毫無疑問是個女子,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榻上的女人側著身子,坐姿端方,頭部?微微垂著,似乎手裏拿著什麽東西。


    薑真心中怪異,總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那身影都沒有?一絲半點的變化。


    薑真沒有?聽到?帳中之人呼吸的聲音。


    她?頓時皺眉,往前走了幾步,將紗帳斷然掀開,紗帳背後的剪影輕飄飄地倒塌在她?身上。


    薑真將東西推開一看,是個和真人一樣大?小的紙人,做得?十分?精致,頭發都根根分?明,梳著雲髻。


    紙人穿著精美的華服,其餘的部?分?卻是未上色的慘白,嚇了她?一跳。


    薑真捏著紙人的臉轉過?來一看,發現花白色的臉上,沒有?五官也沒有?腮紅,隻是一片空白,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什麽邪物,紙人點睛易生靈,這紙人連五官都沒畫,隻是個模子,想必不是用來害人的。


    薑真冷靜下來,細細地觀察在這屋子裏格格不入的紙人,這是屋內唯一一個與?她?之前宮殿陳設沒有?關係的東西。


    她?扶起紙人,從紙人單薄的脖頸上,看見了一串小字,是她?的生辰八字。


    ……誰想害她?。


    紙人全身都沒有?上色,手裏拿著一本紙紮的書,薑真扶著它重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往後退了幾步,紗帳遮蓋下,似是女人低頭讀書時的模樣,幾乎以假亂真。


    哐當一聲,薑真的思緒被打?斷,下意識回頭,發現自己的手碰倒了旁邊桌上的茶器,還好?沒有?掉下桌子。


    她?一手將茶器扶起,似是想到?了什麽,慢慢在桌子旁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剛好?能?夠看到?那若隱若現的剪影,離得?有?些遠,不夠真實,卻更像個活人。


    她?喜歡坐在榻上看書,也許在屏風外等?候的人,在這個角度看到?的,也許就是眼前的模樣。


    誰能?隨意進出她?的房間,答案不言而喻。


    “……”


    薑真似乎知道這是在幹嘛了。


    她?帶著一絲無語,重重關上殿門,想假裝自己從來沒有?來過?。


    周圍沒有?其他?侍衛,空寂得?很,像是被人刻意吩咐過?什麽。


    她?站在院子裏的大?樹下,這棵樹已經不是當年的那棵了,雖然樣子差不多,卻顯得?稚嫩了許多。


    花已經開了。


    薑真接住其中一朵,突然想起來伏虺離開那日,其中夾雜著的紛紛揚揚的槐花。


    她?似有?所感地抬起頭,腦海裏紛雜閃過?幾個畫麵?,她?似乎還在哪裏,看到?過?槐花。


    剛到?諸敝州時,方佳伶從她?身上取下的那根白色的羽毛,最後也變成了槐花。


    白鵠不是真的靈禽,也會掉毛嗎?


    持清和伏虺,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關聯?


    她?突然發現天道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不過?這也正常,天道在她?眼裏就是個剛出生的孩子,時不時突然說?一大?通無理取鬧的要求,又時不時突然沉默下來。


    薑真轉身,覺得?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還沒走進客舍,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伏虺的聲音,但又不止是伏虺一個人。


    薑真還沒有?組織好?詢問伏虺的語言,在切實麵?對一段糟糕的回憶之前……


    她?對伏虺有?一種奇異且平靜的疑惑——和預感,這種預感讓她?躊躇。


    另一個聲音比伏虺尖銳得?多,薑真聽到?第一個字就辨認出了是誰,這樣咋咋呼呼的語氣,她?還沒在其他?人身上看到?過?。


    “你真的知道怎麽恢複薑真的記憶了?”那聲音緊張兮兮的:“那你怎麽還不趕緊地恢複她?記憶,你給她?看了什麽東西,她?也不像記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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