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事情落在?常素危和另外一名三?品的?新晉文官身上,若沒有武將鎮壓,難以平定那?些已經餓瘋了的?饑民。


    朝廷不設官倉,無法調劑糧價,商賈們將價格打得越來越離譜,上頭撥下來的?錢,甚至不夠一鄉之人的?口?糧。


    常素危在?外頭,寥寥提了幾句,但出?於是書信,也隻是隱晦地吐槽了幾句不滿。


    薑真從自己的?私庫裏補貼了些銀錢,又想辦法輾轉賣了些首飾,暗中送出?,京城的?貴人們對皇室的?東西相當喜愛,尚且能賣個好價錢,若天?下真亂起來,首飾金銀也都是廢紙,不如實實在?在?落在?人的?肚子裏。


    皇後走後,薑庭的?處境越發尷尬,皇帝沒有其他?的?孩子,又遲遲不願意立薑庭為太子,含義便很明確了。


    薑庭近日裏脾氣也是越來越陰沉,一方麵是裝給皇帝看,一方麵也是真的?咽不下這口?氣,隻有在?薑真麵前才收斂些。


    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些暗潮湧動視而不見,似乎把?薑庭當作一隻養在?宮裏,可以隨意發泄情緒的?狗,卻不知道狗也是會咬人的?。


    薑庭的?名聲愈發不好,暴戾恣睢,進宮隻在?薑真宮裏逗留,侍女侍衛們在?宮外頭,偶爾能聽見他?啜泣撒嬌,輕聲細語的?聲音,都頭皮發麻,不敢再聽。


    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侍女接了麵前人的?東西,不得不硬著頭皮打斷殿內的?絮語聲:“是青夫人送給殿下的?禮物。”


    薑真支著頭,微微側過臉來:“哪位殿下?”


    侍女聲音微顫:“皇子殿下。”


    薑庭原本坐沒坐相地倚著她,聞言大步走到侍女麵前,就懂了她為何這般驚恐。


    他?冷笑了一聲,尤其諷刺,薑真聽見東西被打碎的?聲音,也走到他?身邊。


    瓷片和泥土混在?一起,倒了一地,是薑庭發瘋砸的?。


    薑庭陰惻惻地站在?原地,神?色莫測。


    侍女嚇得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薑真聲音溫和:“起來吧,往後退些,地上碎片,容易傷到。”


    “她送了些什麽?”薑真拍了拍弟弟,給他?順氣。


    “花。”薑庭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一盆花。”


    他?擠出?這幾個字,冷著臉,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說了。


    薑真於是讓侍女起身回話,侍女顫顫巍巍地回她:“青夫人送了一盆金燈花過來,說是恭賀殿下遷職。”


    遷來遷去,不過是些閑散的?活計,金燈花,卻是有意而為之的?諷刺,金燈花葉不相見,唯俗惡人家種之,又名無義草。


    大抵是在?暗諷薑庭粗俗,送到她殿裏來,又或是在?暗示她,薑庭出?身不幹淨。


    薑真大概也猜到了一些,薑庭不願說,更不願意讓她知道,她隻好裝出?沒看懂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平靜道:“一盆花而已。”


    她喊那?嚇得麵色蒼白的?侍女,順便找個理由讓她下去:“把?那?花,重新找個差不多的?瓷盆裝起來,隨意放到別處去吧。”


    薑庭抱胸:“一盆花而已,我踩爛了,扔了又如何?”


    “自然不能如何。”薑真看他?:“你就算砸了這花,不能砸到她身上,也是無用的?,何必讓人看了笑話。”


    事實上,薑真隻是不想讓他?引起皇帝的?注意和不滿。


    “你近日,還是少進宮為好”薑真安撫完他?,隻是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下去。


    又過了幾日,薑真突然想起那?盆花,問?起當日收拾的?侍女,侍女誠惶誠恐地小聲說道,有嬤嬤提點她這花不能留在?皇宮,薑真說要好好養著,她又不敢怠慢,送去了鄉下家裏,如今種在?鄉野,開得比之前還好些。


    她滿臉不安,擔心被薑真責罰。


    薑真笑了笑,說隨她。


    外頭的?人遞過來一封信,說是邊關來的?,侍女羞笑著往後退。


    薑真用帕子擦了手,才打開看,紙上褶皺頗多,像是曆經了千辛萬苦才遞到她手裏,裏頭寥寥數語,皆是含蓄。


    封離說,他?在?邊關無事,一切安好,無人欺他?,他?隻是有些想念她。


    他?在?邊關的?小鎮裏看到了女子用的?胭脂,以他?如今的?俸祿,還買不起一盒,但若他?回來,肯定要買最好的?胭脂給她。


    他?在?軍營裏學?會了削木補衣,回來可以給她做首飾,其餘的?難處,沒有提及一件。


    薑真將他?的?信收好,望著窗外的?細雨,隻希望這場大雨,快些過去。


    雨隻會越下越大,南方風波未定,又因為淋漓不止的?雨季,洪澇嚴重。


    青夫人遇到她,還若無其事地問?她可喜歡那?盆金燈花,她特?意挑選,也是金燈中的?名種,極富靈氣。


    薑真冷淡回視,沒有理會她,沒幾步又遇見進宮講經的?慧通,慧通倒是笑意依舊,與她道歉,青夫人喪親,難免心情不好。


    薑真當時隻以為所謂的?喪親,是指她死去的?母後,青夫人的?親姐姐。


    青夫人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惡心她,果然是要有什麽動作,皇帝雖然不怎麽上朝,但這些天?,已經遠遠超出?平時放肆的?行徑。


    薑真求見了幾次,都被攔在?門?外,裏麵縱情聲色,她還能聽見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因為疲憊而發出?的?呼哧呼哧的?惡心聲音,便沒有再求見過。


    再聽見皇帝的?消息,據說他?身體?也漸漸有些不好了,昨日晚上突然從床上倒下來,嚇得殿內的?人驚慌地四處尋太醫,這消息便很難瞞住了。


    薑真的?人,知道得更多一些,聽聞皇帝那?晚有些力不從心,那?些神?鬼術士,便喂了他?些藥。


    是什麽藥,也不必知道了。


    皇帝雖然被太醫施針救了回來,卻也隻能臥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虛弱了。


    薑庭久違地進宮見她,薑真唯獨這次沒催他?回去,想著皇帝臥病在?床,應當沒有心思對薑庭做什麽。


    她從書中抬起頭,望見薑庭笑晏晏地走到她桌案邊,翹著腿如同在?自己屋子裏一般自然。


    薑庭想和她呆得再久一些,便纏著她下棋,玩連珠就算了,下三?個子還要反悔兩?個子,薑真一時有些後悔同意和他?下棋。


    她剛想找個借口?,將這盤爛棋推了,便來了一個禦前的?太監,傳皇帝口?諭,讓薑庭過去。


    彼時,薑真隻以為是一場短暫的?訓話。


    她等在?葛陽宮裏,怕薑庭回來時鬧騰,並?沒有讓宮人撤下那?盤棋。


    今日有他?喜歡的?菜,芙蓉蝦、炸鴨腿,她等著他?回來吃飯,一等就等到了黃昏。


    漆黑的?濃夜轉眼覆蓋了上空,萬籟俱歇的?詭異寂靜籠罩在?她目光所處的?地方,幾乎將所有的?東西都隱沒在?黑暗裏。


    薑真僵硬地坐在?院落裏的?石凳上,望著天?空,不其然地又回憶起一場噩夢,黯淡的?上空有一絲紅光閃過,宛如星宿流轉。


    她安靜地坐在?一片死寂之中,心中升起陰霾。


    原本已經稍稍停歇的?風雨,在?這個寂靜的?夜晚裏,又開始劇烈地暴動起來。


    薑真自己撐起傘,剛想踏出?殿門?,不遠處奔來一個模糊的?聲音,遞來密信,還沒說話,就生生跪在?她麵前,倒下,昏死過去。


    劈裏啪啦的?雨點聲覆蓋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隻含著呼嘯的?風聲,拍打著屹立的?宮牆,來回衝撞。


    薑真深吸了一口?氣,甚至沒有轉身回宮殿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就著紙傘,狼狽地摳開密信,抽出?裏麵隻寫了寥寥幾句的?信紙。


    邊關反,旗號封,不日下京。


    叛亂四起,各地官府無暇顧及京城,望保全自身,切勿涉險。常。


    信紙泡在?雨水裏,濕軟地黏住了她的?指尖,薑真仰頭,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灼熱在?她臉上擴散開來——


    她用指尖一點點碾碎了濕透的?信紙,白色的?碎屑落在?地上,瞬間被雨水衝刷。


    晾幹濕透了的?土地,需要將近八九天?的?漫長日子,而再次被大雨淹沒,卻隻需要短短的?一瞬間。


    她握住傘柄,一個人衝進了雨幕之中。


    第78章 大火


    傾盆的雨聲?在耳邊回蕩, 宮裏的聲音愈發趨近於死寂,雨中模糊的光點,像一雙眼?睛一般, 忽明忽暗地注視著她奔跑的身影。


    沒有人。


    薑真循著記憶裏的路徑走到皇帝休憩的宮殿, 門口沒有守衛, 也沒有說話?的聲?音,她走過去,隻?聽到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在仿佛隻有她一個人的空寂之地,這突如其來的聲?音, 讓她心頭一顫,猛地轉身。


    紛擾的嘈雜聲?中, 她聽到了清晰的啜泣聲, 那麽熟悉。


    雷聲?在雲層裏隱隱翻滾著, 電光閃現, 薑真握緊了傘柄, 看見了白光一閃而過時, 腳下?被雨水衝淡的鮮紅血跡。


    她背脊躥上涼意。


    一道道閃電打過來,天邊揚起淡淡的銀光, 薑真踩過渾濁的雨水,發現宮殿的大門是開著的。


    一地的屍體, 七零八碎地臥在宮殿的地板上,瓢潑大雨吹進?殿內,將鮮血衝得一路蜿蜒流淌。


    薑真望向漆黑的深處, 猛然間, 一道曲折的電光穿過雲霄,在這一瞬, 宛如白晝般的殿內,薑庭跪坐在地上,安靜地看著她,手掌鮮血淋漓,鮮紅的血跡從腕間滴落,他另一隻?手,還提著一個覆滅頭發的頭顱。


    “轟隆——”


    如同?被巨輪電壓過的雷鳴,在電光暗下?的瞬間,遲遲落下?,打破了殿內詭異的平靜。


    薑真手裏的傘,順著風落在了令人作嘔的血水裏。


    薑庭怔怔地看著她,遲疑了片刻,手腳並用地爬到她身邊。


    他滿臉是血,眼?神卻呆滯地看著她,臉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血順著臉頰滴滴答答流淌到薑真的手心。


    他說話?又輕又紊亂,外麵雨又大,薑真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什麽,隻?看得見他的表情越來越怪異,像是哭又像是在笑,顫抖著捂住自己滿臉鮮血的臉。


    他手裏抓著的那個東西掉在地上,發須蒼白,表情還凝固在死前的最後一刻——無比驚恐。


    薑真腦子嗡鳴一聲?,認出了這張沾著血汙泥濘的臉,南燕的皇帝,她的父親。


    薑庭撲到她懷裏,身上的血水讓她的衣服也變得潮濕一片,薑真安靜地抓住他:“……阿庭。”


    “我殺了他。”薑庭的聲?音有種壓抑著的,奇怪的冷靜:“我殺了他們所?有人。”


    血沫和碎肉,自截斷的脖頸處湧出,薑真一瞬不?瞬地看著掉在地上的頭顱,腦海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抽離。


    “他要吃了我,我好害怕。”一片死寂中,薑庭喘了一口氣,聲?音顫抖:“他要我放血給他,我放了……那些太監把血喂給他,他不?見好,就讓人來剜我的肉,我的眼?睛……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


    “阿姐。”他蹭了蹭薑真的肩膀,雷光劈過的白芒,映照在他眼?底,竟然透出一種亢奮而瘋狂的色彩。


    薑庭聲?音哽咽:“阿姐,我……”


    薑真垂下?眼?睛,在大雨中闔上眼?睛,神色幽幽。


    薑庭的眼?淚混著血水落在她肩頭,她既覺得很?燙,又覺得冰冷。


    少?年的手緊緊摟著她,不?肯放手:“阿姐,我好害怕。”


    薑真過了很?久才開口:“對不?起。”


    她早該看出來,皇帝召他沒有好事,她隻?是沒想到,一國之君,走投無路到了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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