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真?接過麵具,凝視了片刻,與?麵具上的眼睛對視時,頭又?泛起鈍痛。


    她並?不知道,身旁的人目光落在?她臉上,凝固了許久。


    慧通不想讓她再將注意?力放在?麵具上,輕聲咳嗽,封離處理完唐姝和?鳳凰真?血就會回來,他卻因?為薑真?的懵懂而冒出?些異樣的情緒。


    他享受著?作為“封離”和?她相處的時間,但?其實是瞧不上封離的。


    愚蠢、懦弱、膽怯、猶豫。


    封離雖然繼承了他身為帝君的全部力量,卻沒有?繼承他下凡渡劫前的任何記憶。


    也就是說,無論封離是飛升還是回歸帝位,靈魂都隻?是淼淼人間裏,封家那個受苦受難的天真?小少爺。


    封離對仙界背後的陰影懵懵不解,也對“帝君”這個身份在?下凡渡劫之前經曆過什麽一無所知。


    慧通對他的兒女情長嗤之以鼻,但?好處是,這也讓他變得更好操控,薑真?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情緒。


    她……很有?價值,無論是對封離來說,還是對他。


    薑真?將麵具隨手放在?一邊,回過神,視線望向他,認真?聽他說話:“怎麽了?”


    慧通靠近她,低眸看著?她,金紅色的眼眸裏含著?促狹的笑意?。


    他俯身湊近,冰冷的氣息拂過她臉頰,薑真?忍不住往後退了一點。


    明明鼻端隻?有?濃烈的麝香氣息,她卻好像嗅到了一絲死亡的腐爛味道。


    仿佛浸泡在?深水中的骨頭,剝離血肉後的艱澀氣味。


    薑真?忍不住顫抖著?,慢慢靠在?床上,慧通卻像狩獵者一般,雙眸的金色亮得出?奇,滿是興奮。


    “阿真?。”他靠得越來越近,修長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玩味地開口?:“你喜歡我嗎?”


    薑真?懵了一瞬,腦海瞬間混亂,他的話就像打開她腦海某個機關的鑰匙,在?他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她仿佛被淩空一擊,不受控製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薑真?哽咽了一下,手旁的麵具顫動,打斷了她的聲音。


    她和?男人同時望向手旁的麵具,她麵前的‘封離’麵色頓時冷凝了下來,想要觸碰她的指尖,逐漸被迫顯露出?一截恐怖的白骨。


    第82章 可憐


    薑真被蠱惑的雙眼瞬間清明?, 她定睛一看,麵前竟然是半張腐爛到露出白骨的臉。


    她心頭一顫,嚇得血都憑空冷了幾分,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不知道如何反應。


    那白骨上掛著的血肉像是被什麽東西灼燒著一般, 慢慢焚化,男人聲音嘶啞,帶著譏諷的笑意:“真是有本事——”


    隔著天地屏障,世間萬物?的法則,手居然還能伸得這麽長。


    ——持清!!!


    慧通堪堪捂住側臉, 擋住那猙獰暴露的白骨,但焚燒劇烈, 很?快就已經到了擋不住的程度, 幾乎全都袒露在薑真臉前。


    他眼神慢慢沉下來, 瞳孔宛如冰冷的寶石, 鑲嵌在白骨之間, 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他索性放下手, 殘忍地看向薑真,指尖挑過薑真的皮膚, 陰冷開口:“真可憐啊。”


    無論?是被他纏上,還是被持清纏上, 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她從被祂們注視的那一刻,就注定逃不掉了。


    薑真額頭滾燙, 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氣?息不勻地喘著氣?。


    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顫抖著抬起手。


    就在她觸碰到白骨的那一刻, 麵前的身影化作一縷塵埃,霎時消失不見?。


    薑真靠在床上,嘴唇微微顫抖。


    她放在床鋪上的手,摩挲著摸到了身旁的麵具,下意識地拿了起來。


    剛剛是它在顫抖吧?


    是因為?它?


    薑真眼神渙散地落在手裏的麵具上,跌跌撞撞站起來,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無論?她怎麽努力保持冷靜,恐懼都不斷充斥著她的腦海。


    她的掌心已經滲出了冷汗,抓在手裏的麵具,有著超乎一般麵具的沉重。


    薑真頭腦一片混亂,好一會兒,才舉起手中的麵具,驚疑不定地看向它。


    模糊的視線裏,麵具仿佛活過來一般,猙獰的麵具上,一雙瞳孔和她直直對上!


    薑真無聲張嘴。


    她顫抖著拿著這張麵具,看著麵具上的眼睛逐漸裂開,鮮紅的瞳孔之中,擠出密密麻麻的銀白複眼,滾圓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這一幕叫薑真差點當?場裂開。


    凝固般的死寂足足維持了一炷香的時間,薑真緊繃著的最後?一道防線被眼前恐怖而怪異的景象瞬間擊潰,她本來就處在混亂的頭痛之中,此時更是驚恐到了極致,全然崩潰。


    她整個人欶欶發抖,手上一鬆,麵具掉在了地上,在脆響中碎成了數瓣,過了許久,她才展開自己?的手掌,輕輕嗚咽了一聲。


    模糊的、崩潰的邊緣,薑真隱隱看見?有人靠近她,聲音沉靜地安撫著她。


    她朝門口望過去。


    剛剛血肉褪去,白骨散盡的封離,又站在她麵前,神情沉肅地抓住她的手,口型一張一合,似乎是在問她怎麽弄碎了麵具,傷到了沒有。


    她神情呆滯,任由封離抓住她的手,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蘇醒,又再次墜落。


    ——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直到現在才醒。


    這個夢,長到她忘卻了太多東西?。


    薑真抽泣了一聲,心頭仿佛還殘餘著被生生剝出心頭血的痛苦,她在夢裏明?明?是昏過去的,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卻都實實在在地灌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深吸了一口氣?,聽見?頭頂盤旋的,如同吟唱般的鳥鳴,才突然驚醒——這不是夢。


    她下半身沉在水中,上身被什麽東西?托舉露出水麵。


    水流包裹著她,像是臥在母親的懷抱裏,她吃力地睜開眼,望見?了頭頂一望無際的穹頂,頭頂盤旋著白鵠的身影。


    一如既往,永恒不變,她望著遼闊的星空,無聲落下眼淚。


    她怎麽會在瑤池?


    薑真暈過去之前的記憶,還停留在王宮之中,薑庭絕望又瘋狂的神情上。


    她才知道自己?已經不告而別過一次,自封離和慧通出現在她房間後?,她就在人間失去了消息,直到再次出現在仙界。


    薑真不敢去細想,薑庭找了她多久。


    不管怎樣,她昏過去之前都還在人間,如今卻直接出現在了仙庭。


    她微微睜大?雙目,周圍的景象被她一掃而過,她差不多已經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情況。


    她沒在水裏的身體,被一根根潔白的,如同骨刺一般的東西?纏繞著,托舉在水麵之上。


    骨刺貼合在她的身上,其實並不難受,但是這樣實在很?奇怪,她沒入水中,像是一座沒有生機的雕像。


    除了持清,她想不到第二個會做這種事的人,但醒來沒看見?他的人影,她心中奇怪。


    她已經習慣了被他緊緊纏繞著,細想起來還有些可怕。


    薑真撥開周圍的骨刺,還坐在上麵,沒有跳下去,因為?她現在正身處瑤池的正中央,從這上麵落下去,很?有可能就直接墜進池底了。


    她微微抬頭,白鵠落在她指尖,她輕聲說道:“持清呢?”


    白鵠用喙蹭了蹭她的指腹,隨即散去,她一怔,感受到冰冷的池水順著波動拍打她的小腿,有什麽濕滑的東西?纏繞著她的腳踝。


    她輕輕蹙眉,以她沒入水中的腿為?中心,水流漸漸往四周漾開。


    黏膩濕滑的觸感,千絲萬縷,纏繞在她腿上,猶如她曾經在人間做的無數場噩夢,隨之而來的恐懼感讓她腦子一片空白。


    ——哪怕她已經猜到了祂是誰。


    重合在一起的感官,令周圍都模糊不清,她幾乎無法辨別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境,冰冷的氣?息自下而上,拂過她的小腿,可她的身體卻是滾燙的。


    水麵上浮動著一圈昏暗的光。


    柔軟潮濕的發絲從水底蔓延開來,纏繞住她,水裏的人慢慢抬起臉。


    那是一張她熟悉的,漂亮到令人窒息的美麗麵容,從水裏浮出,發絲順著水的流向,遲緩地纏繞著垂落在水中,仿佛一張密結的網。


    他一直是閉著眼睛的,美豔的、詭異的臉,像是一張不屬於人世間的麵具。


    薑真顫抖著,手指輕輕落在他的臉上,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腦海裏驟然閃過曾經把她嚇到高熱不退的麵具的詭異變化,擠出的密密麻麻的眼睛,那樣詭異而血腥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薑真冷靜下來,輕輕喊他:“持清。”


    他闔著眼睛,輕柔地靠在她的腿上,光華流轉的長發,傾瀉而下,她幾乎看不見?其他東西?。


    “別害怕。”他的下巴靠在她腿內側的皮膚上,冰涼的呼吸緩緩滲入她的皮膚,激起她一片顫抖:“不要害怕我?。”


    薑真垂下頭,輕輕摟住他的脖頸,在沒入水下無人能看見?的地方,她被纏繞過的小腿上,滿是刺目顯眼的紅痕。


    刺痛的感覺從腿心蔓延,濕滑的液體轉瞬融進冰冷的池水之中,薑真埋在他的頭上,輕輕地痙攣。


    持清冰冷的,仿佛死物?一般的手,祈求般勾住她的脖子,指尖輕輕地剮蹭著她耳根的軟肉,如同鬼魅一樣的聲音纏在她耳邊:“他讓你痛苦,你離開我?的意義又是什麽?”


    薑真張開唇,又蹙著眉下沉,她的發絲和他的交纏在一起,拂在臉上,有些微微的癢意。


    薑真閉上眼睛,不知道如何去解釋。


    她被封離種了情魄,迷昏了腦子——但她再清楚不過自己?,即便封離沒有給她種下情魄,她也不可能和持清在一起。


    任何超出人間認知的東西?,對她來說都隻是天方異談的話?本而已,她或許會有一瞬間心動,但如果不是因為?在仙界的種種經曆,她絕對不可能考慮情愛。


    持清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他知道她的恐懼。


    他在人間時,給她展示的,一閃而過的記憶,就是他通過麵具看到的她痛苦的臉。


    祂親眼看著她因為?自己?露出崩潰的神情,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在薑真麵前顯露出過真正的眼睛。


    可她當?時並不全是因為?他而害怕。


    ——她已經因為?被強行改變的自己?,瀕臨崩潰。


    薑真貼著他的額頭,緩慢地滑下,蜻蜓點水般吻在他的眼睛上,像一個無言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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