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朱青生老師——也就是江湖上通稱“老朱”的這位怪俠比較晚,雖然他的名頭很早就在腦子裏存了盤。好容易在一次會上認識了他,沒想到他站起來發言第一個批評的就是我,以我的文章為例,批評中文係的文章文學性太強,不夠理性。我當時心想,這位朱老師可真是書呆子,批評我們中文係的文章太文學性,這不是要砸俺們的飯碗嗎?你怎麽不批評數學係的文章數字符號太多呢?


    後來幾次與這位北大十佳教師的接觸,加深了我對他的“書呆子”的印象。他長得清俊溫和,微微透出一縷因勤奮博學而萌發的自負。操著一口文雅的南方普通話,一板一眼而又絲絲入扣地表述著他的獨到見解。我注意到他特喜歡談論“理性”問題,他以自己嚴謹的邏輯思維去評價那些邏輯性不夠強的文字和理論。他非常善於梳理一個概念的來龍去脈,比如你隨便說一句:“我是色狼”,他可能就會告訴你:色狼在古希臘文中意為彩色的狼,在拉丁文中意為紅狼,在梵文中意為騙人的魔鬼,在愛斯基摩語中意為狐狸,在古代漢語中意為神色慌張,在現代漢語中意為在愛情上積極進取的勇士……當他沉浸在這種種範疇的條分縷析中時,你會發現他煥發出一種職業的興奮。也就是說,老朱是以高度的熱情來積極宣揚當今學界所普遍欠缺的理性精神的。


    讀到老朱以通信方式寫成的學術規範指導《十九劄》,我的第一個感覺是相見恨晚。在我18年前走入北大校門的時候,沒有這樣細致入微的治學指導。我稍稍有點嫉妒老朱這19封信的收信者——他的那些幸運的學生。特別是一些具體的做學問的方法,比如怎樣做讀書卡片,怎樣清理學術概念,我都是在黑暗中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至今也仍然處於笨拙的低效率狀態。當時若有老朱這樣係統的指導,該省去多少寶貴的時光。所以我說老朱這本小冊子可謂“功德無量”,它能夠使多少莘莘學子擺脫“刀耕火種”的蒙昧治學方式,迅速站在前人的肩頭,順利走上學術正軌。


    老朱在《十九劄》裏,一本正經地談方法、談理性,我卻讀出了他冷靜背後的一腔真情。他是懷著對學術的愛,對學生的愛,帶著他那點書呆子氣,用他全部的治學經驗和生命體驗,來寫這十九封長信的。《十九劄》使我想到許多該如何治學、如何為師的問題。北大不乏各領風騷的優秀教師,但能夠將自己成功的經驗以可傳授、可操作的方法這樣教給學生的,朱青生可以說是做得最好的之一。不才我在北大也算是十多年來小有微名之輩,比起朱老師的“傳道授業解惑”之功,不禁汗顏。這並非僅僅因為朱青生學兼中與西、打通術與藝,更因為他對整個北大、對整個中國學術恫瘝在抱的那份情深意切。《十九劄》的口氣雖是對學生的,但我以為對大多數像我這樣的青年教師,也具有極好的補課意義。


    《十九劄》中某些細部的具體主張和規範,我以為不一定對各個專業都具有普遍性,學術和教育也不是單憑理性就能夠健康發展的。但《十九劄》所顯露的這種對學者和教師崗位的敬業精神,卻穿越體製和專業,是治學者和為人師者普遍應該具備的。


    (發表於《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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