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間,一條消息像天?意一樣彈了出來。


    譚天?明:[香港人家親戚多,聖誕節更多,根本脫不開身。今天?我兩食言而肥。十點?接你過?來看夜景煙花,要不要來?]


    下麵附一張新鮮出爐的照片。


    偌大一間屋子裏全是人。開四台麻將桌,屋外?還?有高爾夫教學。泳池上飄了人,樓梯上也?站了人。陳縱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子夜果然在照片的物理c位,七八個小?孩端著蛋糕盤在對他發動奶油攻擊,他雙手端了三層蕾絲蛋糕,根本避之不及,形容狼狽非常。


    原來是聖誕節。聖誕節自?然要陪家人過?,難怪沒空看手機。


    陳縱當即決定?原諒他,回消息道:


    [沒關係,你們忙。哼,我也?有男嘉賓陪我玩!晚點?有空來iron fairies接我咯。]


    ——iron fairies,當地較有情調的蹦迪場所。


    順手回複潘鴻宇:[可以陪你喝兩杯。]


    當即叫車去口岸,過?關又搭的士。司機從前也?是個酒鬼,結婚生子之後方才從良,娶了個江西漂亮老婆,普通話全無?口音,講起酒吧頭頭是道,問她,“這個點?去coa,排到天?亮都喝不上,不如去紅磡。”


    陳縱講,“中環幾步一間酒吧,總不至於喝不上一杯酒。”


    司機道,“也?對。”


    陳縱本做好知名的排不上號,找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酒吧隨便喝兩口也?好的準備。但她實在低估了潘鴻宇這頂級大社牛的social能?力。coa隊伍已經快排到街轉角。陳縱撒丫子往隊伍末端跑,卻?在靠近酒吧門口的前中段被人兜手一攔,拽進隊伍裏。


    那?人挽著她胳膊,仍在同周圍一群漂亮女孩鬼扯,“你酒量這麽好?那?我一會?兒一定?要同你喝一杯了。”


    該男子將陳縱往隊伍裏攬得更近些,現場給她娶個英文?名:“介紹一下,這位是lucy。”


    漂亮港女也?與他講英文?,“lucy酒量也?很?好嗎?”


    潘鴻宇假裝猶豫了一陣,“說實話……是我見過?酒量酒品最差的女孩兒。”


    他一講話,大家都笑好開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認識了很?久。此人靠這絕技搭訕,聊著聊著,自?然而然鑽進隊伍,順帶將她也?捎帶了進來。


    過?會?兒,他仍覺得不足,向前排兩個美國口音的情侶搭話:“嘿哥們兒,哪天?到的?”


    ……


    十分鍾後,陳縱和潘鴻宇成功坐上吧台。


    這家名氣?大,也?絕不是名不副實,酒品都很?有特色,菜單上雞尾酒按酒精度由低到高排,前頭畫了該款酒的調性水果。潘鴻宇本想給她點?杯酒精度低的苦瓜柯林斯打?底,好先同她敘敘舊。結果陳縱直截了當給自?己來了杯最高度數的可可皮羅西塔。


    酒保見兩人意見不一,又詢問了一次。


    陳縱拇指一指:“聽女士的!”


    酒保都點?頭了,潘鴻宇隻好稱是:“總不至於一杯雞尾酒就醉了。”


    豈料她喝起來就沒完沒了,從coa出來,又拉著他上百米外?的quinary。聖誕人多,哪裏都排隊,quianry隊伍比尋常時候的coa有過?之無?不及,潘鴻宇攔著不讓她去,身後人竟敢挑戰起了他的尊嚴:“潘鴻宇,看到妹妹多就怕了,還?是不是男人?”


    潘鴻宇隻得硬著頭皮,如法炮製。誰叫他是此人是鐵忠男粉?男粉是沒有尊嚴可言的。好在quinary女孩子居多,他這張臉這張嘴勉強還?能?派上用場。等到後頭去那?家彩虹旗酒吧,那?可是家lgbt友好酒吧……這屁股還?得要。但假如陳縱真的唆使他去,保不準他真的會?為了插隊而同基佬朋友們大膽示愛。


    幸得陳縱剛出quinary就喝大了。


    quinary潘鴻宇隻點?了一杯招牌伯爵魚子馬爹利給她,說好: “喝不掉的,剩下再給我。”


    陳縱以為他在羞辱自?己,端起杯子一口氣? 喝掉。前後兩杯酒加起來已經是她的極限,醉得步子已經搖搖晃晃,卻?說什麽都要去下一家酒吧再戰一杯。潘鴻宇也?隻得帶她去一家烏龍茶飲酒吧,點?上兩杯雞尾酒同一杯熱茶,還?沒等她喝上一口,假裝講:“你手機有消息。”


    手機果然有消息,但是來自?黃主編。


    她忽然良心發現,給陳縱道歉:[前幾天?老板跟我聊了三個多小?時。我想了好幾天?,覺得你就保留你的大框架就行。我態度不好,給你道歉。]


    醉了的陳縱,覺得人人善解人意。熱情回複:[我也?不對啊,黃主編。我態度更壞,其實你人不賴。]


    丟下電話,拾起酒還?要喝。但酒早已被潘鴻宇偷換,約等於一杯熱茶。


    她喝不盡興,喚來酒保,滿嘴慢吞吞混亂白話:“要一杯tequ,仲有一杯菠蘿vodka。”


    酒保聽不懂,瘋狂給男伴使眼色。


    男伴講英文?,“有熱水嗎?沒有的話,果汁也?可以。”


    大家都懂。喝大了。


    在烏龍茶酒吧喝了三杯熱水,對這家酒吧感受自?然非常差,幾次反複跑到門口看招牌,批評道:“會?不會?調酒,差評!”


    潘鴻宇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她扶到一旁桌上趴好,免得她再生事端。本起意趁她酒醉調侃她兩句,看她醉容又覺得可憐可愛。靜靜看了一陣,潘鴻宇決意不加奚落,而是和她同款姿勢趴在桌上,麵對麵地,問了句,“和我一起玩,開不開心?”


    陳縱醉到隻能?講疊詞,“開心開心!”


    潘鴻宇趁機講:“你都不問我為什麽大老遠跑過?來……因為啊,聖誕節總要和重要的人一起過?。”


    陳縱舉手:“你講得好對!”


    潘鴻宇歎氣?:“真是醉得不輕。”


    陳縱大聲嚷嚷:“還?要喝還?要喝!”


    她稍能?動彈了些,潘鴻宇更被她纏得沒法子,先領她四處走了走,不多時走到iron fairies門口。他想了想,節日檔口,裏頭舞池必定?人擠人,料想她沒機會?碰到吧台,讓她蹦躂幾下,散散酒勁也?好,兩人一道順著人潮進去了。


    *


    譚、陳兩家老一輩都念舊。一年之內,海內外?舉家團圓就指著這幾天?,又趕上周末兩岸都得閑。於是一大早駕車去廣東祭祖。過?了中午,又將那?頭老小?親眷攜過?來喝茶。早晨五點?吵吵嚷嚷到現在,派利是、吃蛋糕、搓麻將,家裏工人忙不過?來,小?一輩裏不打?馬吊的就被叫來幫忙招呼客人。不去?動輒便被冠之一不孝、忘本的大罪過?……就這麽,腳不沾地至九點?,上演一出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喜劇,到一眾小?孩子睡了方才得片刻安寧。


    一得閑,譚天?明尋了事由,將被迫跟幾位老伯下象棋的子夜叫下樓,兩人一道在花園裏給陳縱打?電話。一通不接打?第?二通,還?是沒人接。


    譚天?明笑話道,“玩挺瘋。”


    接著又打?,奪命連環call,打?到第?五遍終於有人接聽。


    鏡頭對著個男人臉,陳縱在一旁給他含含混混地配音:“雷猴哇,我叫阿強。我喝酒都好塞雷,仲俾多我一杯士多啤梨rum,就是個種海盜飲嘅rum。”


    實在不忍卒聽。


    一邊講,一邊歪歪倒倒,鏡頭也?跟著搖搖晃晃。男的不得不去攙扶她,其間顛顛簸簸,磕磕絆絆,胳膊搭胳膊,腦袋貼腦袋……子夜盡收眼底。


    潘鴻宇又好氣?又無?奈,見通話顯示“哥”,宛如尋到救星:“請問她家住在哪裏,可否發個地址給我?或者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先將她捎去我住的酒店歇下,我在隔壁再另開一間房間。”


    子夜隻問,“你們在iron fairies?”


    潘鴻宇奪不過?手機,大聲稱是。


    子夜說,“你把她帶到路邊,我立刻過?來。”


    戴英從樓上下來輕喚:“唔理捉棋定?打?麻雀,仲爭一人就可以開枱啦。”(下棋打?麻將,都還?差一個人啦)


    譚天?明問子夜:“你去接我去接?”


    子夜講,“你去陪他們打?牌。”


    譚天?明自?然沒有不依,應了戴英一聲,上樓去了。


    戴英聽見講電話聲,也?難免八卦,“阿哥女朋友?”


    譚天?明摸牌,隻講:“睇下聽日新聞就知啦。” 三兩句撇清瓜葛,也?免得牌桌上多生閑言碎語。


    夜半十二點?,中環街上醉鬼漸漸多了起來。子夜一眼辨認醉得蹲在路邊的陳縱,慢慢將車駛過?去。此地不宜泊車過?久,子夜搖下車窗,請潘鴻宇將她扶上後座。


    潘鴻宇看清駕駛室裏的麵貌,所有線索頃刻之間連到一起,明顯愣了一下。


    從了然到失落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如果是這個人,比不過?,真的比不過?。


    他埋頭苦笑,很?迅速地動作了。


    子夜隻當他愣住是因認出自?己,接著詢問,“我送你?”


    酒店倒也?不遠。潘鴻宇不是忸怩人,不見外?,大大方方地繞到右方,坐進副駕駛室。


    一個人不講話,另一個突然不知怎麽講話,氣?氛格外?尷尬。


    也?不知從何開口,氣?場莫名其妙就被他給鎮住了。又或者有種做壞事被家長捉拿,被迫提前見了對方長輩之感——而對方家長,比想象中更具象、體麵、威嚴,震得他喘不過?氣?。


    可能?過?了快有一個世紀吧,方才聽見對方問,“在一起多久了?”


    潘鴻宇誠實答道,“還?沒追到。”


    子夜哦了一聲。唇閉合起來,抿出一條線,看不出是個什麽表情。


    此後一路再沒多話,直到酒店門口,潘鴻宇講出第?二句話:“謝謝陳老師。”


    子夜說,“不用,謝謝你照顧陳縱。”


    這就是他們之間發生的全部對話。潘鴻宇混亂地下了車,恍然間隻覺得自?己和那?種隻有兩句台詞的群演沒什麽分別,此刻匆匆領了盒飯,實在謝天?謝地。


    陳縱在車上睡得很?熟。子夜盡量開得慢且穩,慢慢將車挪回學府閣。可惜乘電梯的時候仍受了顛簸,一出電梯門就吐了兩人一身。子夜先將她領回家,將她衣褲上的嘔吐物做了簡單清理。之後打?電話給鄰居簡要說明情況,請來她家裏工人帶了兩身幹淨衣服上門幫她替換。子夜則拿了工具出門,清理電梯口的穢物。工人換好衣服,過?來同他講了聲,用夾生英文?講,“洗漱用品在桌上,新的。”子夜聽懂,付了她一筆小?費,又講明日登門致謝,這才回房。


    工人換衣服時,拿毛巾給她做過?簡單擦拭和消毒,此刻屋裏還?殘留了一點?消毒水和桃子味濕巾的香氛味。鄰居女主人顯然是桃子迷,睡衣上也?滿是蜜桃花紋。但尺碼不對,在陳縱身上稍寬大了點?。此刻見她窩在沙發裏,像那?種含棉量不足的粉色兔子公仔。


    麵容沉靜,呼吸均勻,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子夜簡單衝洗了下,換了身幹淨居家衣褲,將大幅落地窗簾拉上,倒了杯溫水給她,擱在她麵前矮幾上,又聽見她在咯咯地笑。


    子夜一手支在沙發沿,彎身盯著她瞧了會?兒。


    距離也?不算近,堪堪能?看清隻剩一半的耳墜,仍帶著紅暈的兩頰。還?有未卸除幹淨的假睫毛,此刻正難以扼製地輕顫。


    子夜看了會?兒,開口,“陳縱。”


    不論醒醉,在這個遊戲上她永遠一敗塗地。立刻捂著臉,避開他視線,蜷進沙發,笑到不可遏製。


    子夜講,“起來把妝卸了。”


    她聞聲立刻不動了,翻個身對著外?頭,佯裝打?鼾。


    子夜實在無?奈,蹲坐在她麵前地上,拆開桌上包裝盒,將卸妝油手裏搓開,取了化妝棉,很?仔細地給她擦拭。


    陳縱躺地一動不動,安靜享受子夜的伺候。


    子夜問她,“你怎麽給我找這麽多事?”


    陳縱隻顧著笑。


    子夜又問,“故意的嗎?”


    她仍笑個不停,像是開心極了。


    “是不是?”問完這句,子夜也?笑了起來。


    卸了妝,兩人都沒有動,仍相對坐著。


    陳縱漸漸睜開眼,酒勁上頭,朦朦朧朧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子夜。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帶著兩種情緒。一雙眼眸中分明蘊藏濃重情緒,一雙眼帶著困惑,帶著不解,帶著探究。


    子夜聲音從沒有這麽溫柔過?,“想問什麽。”


    “你想我嗎?”陳縱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借月留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唯刀百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唯刀百辟並收藏借月留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