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寧好拿出了一份內部預算給聞家昌過目。


    根據雲上工程、合約和財務部門的核算,如果政府同意“破產重組、債務打折”的操作方法,由雲上繼續幹完剩下的工程——包括理論上無盈利的商業地塊,還有數十億利潤空間。


    聞家昌不敢置信,把這份報告反複看了十幾遍,沒有找到漏洞。


    他按捺著激動問:“我們真的能搶得過金越嗎?他們現在和我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在政府那邊甚至信譽更好。如果他們知道還有這麽大利潤空間……”


    寧好淡然道:“他們算不出這麽大利潤,除非政府把我們的方案透給他們。”


    “沒有不透風的牆,透給他們是很有可能的。”聞家昌憂心忡忡,“我們兩家估計還要比價競爭。”


    “爸爸,別擔心,招商是我的強項,金越可沒有這個優勢,招商做不起來他們就賺不了這個數。”寧好安慰他。


    聞家昌想起來,當初拿到江陵南地塊桌麵上的說法就是寧好在海源曾經有過傲人的招商業績。


    如今不管是寧永榮的能力還是寧好的能力,他隻能信了這種超能力。


    聞家昌不禁感慨,他這個寧老大哥,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絕處逢生,竟又是他。


    這天晚上,聞家昌破天荒地跟寧永榮打了好久長途電話,到最後竟打得老淚縱橫。


    寧永榮不愛記仇,兒女婚事變卦的事已經過去太久,女兒婚後過得不錯,替換的女婿也不是廢物。


    他沒給聞家昌碰多硬的釘子,還邀請聞家昌今年攜全家到中部他工作地過年,聞家昌此刻感激涕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掛掉電話,聞家昌回應李路雲詫異的目光:“你來張羅,我們要慶祝有了孫子,掃掃家裏的晦氣。”


    這一次大擺宴席,地點設在雲上溫斯特酒店,不僅請了來往頻繁的親友,還邀請了江城生意場上、官場上有頭有臉那些人,一切的跡象都在釋放信號——


    江陵南隻是戰術性停工,一切盡在掌控,雲上氣數未盡,隻待撥雲見日。


    這場宴會,寧好沒參加。


    她在加班趕方案。


    第72章 尾燈


    晚上寧好睡得晚, 早晨起得稍遲。


    聞斯峘不一樣。全江城不知有多少人家住西城,跑東城上班,從江陵區到東城區是最堵的, 如果不想卡在路上一兩小時, 得六點半就出門, 先避開家門口送中小學生上學那波擁堵,再避開後續上班族的早高峰。


    他出門前在床邊穿衣, 看見她翻身壓被子,知道她沒睡熟,小聲囑咐:“你喜歡吃的那家黃魚麵還沒開門,我給你煮了丐版的, 麵和魚湯分開保溫了, 你起來倒在一起吃。”


    她完全沒睜眼,很敷衍地“嗯嗯嗯”,也不知道聽沒聽清。


    他已經穿好衣服, 俯身輕吻她臉頰, 坐著安靜看她一分鍾,悄悄出了門。


    一個多小時後她才徹底醒來, 衝過澡坐在餐桌前獨自喝著湯湯水水,暖意從喉嚨口流進胃裏。


    她低頭用手機給他發消息:[你每天這樣奔波太累了, 我們在你公司附近借個房子吧?反正我不用趕時間上班。]


    寧好父母都是江城本地人,說話有方言習慣, 聞斯峘的母親不是本地人, 他不知道“借房子”是租房的意思。


    所以他回複:[好啊,雲開在濱江半島還有套層高低的房說可以借我住]


    她立刻意識到他理解錯了:[我是說我們自己租一個, 能放些東西,有家的感覺]


    [那我們可以住我媽那兒, 不是有我們的房間嗎?]


    這笨蛋怎麽不解風情,


    跟老太太一起住和二人世界能一樣嗎?


    寧好鼓起臉,頓時覺得手裏的黃魚麵不香了,打發他:[這個再議,你先忙吧]


    聞斯峘還在那頭美滋滋,認為這是一次有效溝通,她說想和他有家的感覺。


    .


    好景不長,寧好把細化方案做出來後,就住回了霧凇院。


    聞家昌想了解更多關於項目的情況,寧好也想了解更多他的想法。


    自從他上次腦梗,臥房搬到一樓,談事換到院子裏的陽光房,陸昭昭給寧好的那個充電器形狀的監聽器沒用了,陽光房的接線板太顯眼,多一個充電器也會引人矚目。


    辦公地點變成了霧凇院的會客廳。


    工程平台兩個高管、財務總和合約總,還有江陵南項目經理鄭工,都天天被叫來霧凇院開會,董事長也要參與意見。


    開會時,李承逸幾乎插不上嘴,他能不能聽到大家討論的內容尚且打個問號,開這種會對他來說像點滴輸液安眠藥。他不太能坐得住,隔三差五就在屋裏走動,泡個茶扔個垃圾之類。當然開會的人也不太注意他,除了他爸。


    聞家昌有點恨鐵不成鋼。


    汪瀲父親出事後,他心態也微妙地起了變化,汪瀲懷孫子固然值得高興,但是他有時候發著呆會想,要是懷上孫子的是寧好就好了,他們倆本來就是青梅竹馬有感情基礎,兩個人將來一個管公司、一個拉業務搭配正好,再要有個孩子就十全十美了。


    他這點幻覺沒產生兩天就幻滅了。


    聞斯峘耐不住寂寞,又跟回霧凇院來“居家遠程辦公”,他琢磨現在清算期間,聞家昌找他要錢的可能性不大。


    聞家昌感覺得到,寧好平日工作異常專注,但是聞斯峘從客廳經過走動時,她會有點注意力不集中。


    心裏不禁唏噓,小兩口還是有真感情,可能寧好對承逸早放下了。


    除了聞斯峘,李路雲也喜歡徘徊在兩個廳的交界處偷聽他們開會的內容。


    她擔心公司渡不過難關,可聞家昌不說公事給她聽。


    探頭探腦聽個囫圇吞棗,似乎那位鄭工現在是工作組的實際對接人,工程上的問題他都能對答如流,不過他不敢獨斷,接電話時會開免提,有時寧好在一旁搖頭點頭給他方向,有時聞家昌給他打手勢寫字條要求他說某句話。


    每次掛掉電話,“智囊團”們又是一場激烈討論,分析對麵是什麽意圖、對麵無心說出的哪句話透露了什麽信息。


    “政府共管賬戶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聞家昌站起來叉著腰,“歸根結底還要我出錢,我出的錢為什麽要打給政府。我隻能接受錢到我們自己賬、然後驗資。”


    寧好情緒穩定:“他們態度很強硬,不接受驗資。他們態度這麽強硬應該是因為金越同意了共管賬戶。”


    “狗日的工作組,肯定把方案透給他們了!”聞家昌憤憤不平,“不過你從來沒給工作組透過利潤吧?”


    寧好搖頭:“金越弄不明白的,他們看到方案隻會覺得‘那我們也能幹’,卻不想幹下去怎麽賺。”


    財務總笑道:“金越是不是沒搞清狀況?破產後債務打折這對我們是最有利的,他們沒我們這麽重的債務,他們幹還要繼續往裏砸大錢,幹完了收入先還債。”


    合約總:“就是跟我們對著幹吧。一方麵破產不簽字,一方麵跟工作組麵前賣乖。先把我們擠走,以後再在法院那邊下功夫。這個債務怎麽處理,要看法院怎麽判。”


    鄭工說:“不可能是意氣用事,估計就是想先淘汰我們出局。是個人都知道活在自己手裏幹,才能把控住到底賺了多少,失去了控製權分多分少就成了別人說了算。”


    聞家昌大手一揮:“那我們也可以這麽幹,泰和城不是回了兩千萬房款嗎?先幹起來把金越擠了。”


    “不不不爸爸,”寧好扔開筆記本從沙發上跳起來,“你先別急啊,我們休息一會兒。”


    寧好衝他使眼色,示意借一步說話。


    兩人把一屋子高管和小耳朵李路雲晾在客廳,單獨去了院子裏的陽光房。


    李路雲隻能從外看著兩人擺手比劃幹著急,氣呼呼跑二樓去找李承逸抱怨:“大下午天都沒黑你在床上癱著幹嘛啊?去跟他們一起討論策劃啊。”


    李承逸掀起眼皮一睨,不耐煩道:“這個東西不知道他們幹嘛瞎起勁,工程給不給你繼續幹要看政府的態度,我又左右不了政府的態度。最後無非是兩個結果,不給我們幹,我們賣賣地還債;給我們幹,我再去弄點錢繼續投入幹完。關鍵還是找錢,我作為公司老板不就是幹這個的?跟著底下人咋咋呼呼幹嘛?天天瞎分析,能分析出什麽?”


    李路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實在直覺不安。


    現在聞家昌把寧好帶在身邊教,寧好的意見也對他舉足輕重,那底下的頭頭腦腦什麽都找寧好請示,有疑問和她商量。


    到底誰才是公司老板?


    不過很快她自我安慰道,寧好這個身份相當於很多企業的職業經理人,公司實際控製人是把控人脈、業務源和資金來源的。


    與此同時,聞斯峘有自己的一點兒疑惑。


    今天回來早,聽見他們討論的關鍵詞,都是把金越放在對立麵。誰也不知道,寧好和金越建工的安靖宇私交那麽好。


    他站在臥室外的露台,看見寧好和聞家昌單獨進了陽光房。


    金色反光在頂棚的金屬邊緣跳躍,白遮光布擋了他的視線,看不見裏麵。


    就連一點微表情線索也沒有,隻能靠猜,現在的局麵是寧好和安靖宇串通好了做局給聞家昌?還是寧好已經拿穩公司控製權,開始給老熟人擺烏龍陣?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能理解寧好。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隻怕寧好不夠心狠手辣。


    陽光房裏,


    寧好給聞家昌交底:“我不打算跟金越爭。他們要搶就讓他們搶去。”


    “哈啊?”聞家昌忍不住撓了撓腦袋。


    怎麽家裏出了個誠心禮佛的,又來了個佛門聖母?


    “如果您現在手裏有兩個億,我當然讚成去跟別人比價,財大氣粗往共管賬戶裏打。但現在不是這樣。我們現在隻有那麽一點點錢,更要謹慎地用。”


    聞家昌不說話,聽了這話性情也不好,臉繃得很緊,缺錢是現實,他不太願意麵對這個現實。


    “我一直在努力和工作組溝通的就兩點,第一、不要共管賬戶,第二、先把銀行凍結承逸個人名下那三千萬拿出來重啟江陵南。那筆錢本來拿出來就希望渺茫,隻有靠這一把去搏一搏。”


    “這個太難了,特別是現在有金越競爭。”聞家昌歎口氣。


    “是很難,但我不會讓步。現在想從我雲上再掏出現金,不可能。”


    聞家昌情緒低落:“承逸昨天也跟我交了底,泗城的地還是值點錢的,他可以再弄到錢,隻是利息稍微高點。”


    “沒必要再借貸了,我們本來就是為了擺脫高息的壓力折騰江陵南,可別鬼打牆。”


    聞家昌沉默許久,懨懨地問:“那你具體有什麽計劃?以不變應萬變?”


    “我認為這裏麵有巨大的信息差。首先,金越誤會了,我們和工作組一直在反複溝通共管賬戶和三千萬,他們一定以為是政府要出資三千萬,心想有三千萬啟動資金,又有債務打折,誰幹不了江陵南?”


    聞家昌被氣笑了:“要不要找人給他們喂點腦白金?三千萬被銀行扣了,就算關聯交易坐實了,這錢充公了補損了,怎麽也到不了他媽的金越賬上啊?”


    “所以他們同意共管賬戶,以為是政府出資。”


    聞家昌:“…………怎麽才能讓他們醒腦?”


    “錢不到賬,自然就醒了。”


    “但活已經被他們搶走了啊。”


    寧好微微一笑:“不是的爸爸,隻有我們能賺的活,別人搶不走。他們現在要搶就搶去好了,到法院出結果時,他們至少還要往裏砸個幾千萬給政府做做樣子。”


    “他們不是公檢法關係都很好嗎?”


    “關係再好,到年底也有年底的工作生態。法院臨近年底會盡量少開案,並且盡量爭取年內把當年的案件了結。像江陵南這樣複雜的扯皮經濟案,會盡量推遲到第二年年初,也就是春節後的二月,等到出結論,加快進度也要到三四月了。也就是說,我們和工作組談判的最重要時間點,決定這債務如何打折的關鍵時間在明年三月。”


    “但到那時候再搶就來不及了啊,金越如果一直在幹,態度和進度都良好,工作組也會優先考慮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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