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吹著,就是沒主動詢問的意思。


    林瑄禾的態度讓桂美枝坐立難安,她終是忍不住,先開口問道:“我女兒在哪裏?我要見她,否則我不會配合。”


    林瑄禾故作譏諷地聳聳肩,“隨你,你如果不配合,將來你倆或許可以在牢裏見麵。你放心,我會和認識的獄警打個招呼,讓她跟你一起住。”


    “你!”桂美枝怒道,“你是故意讓我難堪吧?!”


    林瑄禾又不說話了,她滿不在意地笑著。


    這一來一往,桂美枝哪裏還有脾氣?


    她不死心,追問道:“如果我都說了,你們會爭取寬大處理,對嗎?”


    林瑄禾繼續扮演囂張的人設,“這要看你說了什麽,我可做不了主。”


    桂美枝被林瑄禾的囂張態度折磨得快要四分五裂了。


    她咬牙切齒地看了林瑄禾半晌,胸口的那股鬱氣,到底是被消減。


    桂美枝舔了下幹涸的下唇,語氣極為平緩,“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第44章


    桂美枝佝僂著肩膀, 褪去光鮮亮麗的模樣,仿若一夜之間蒼老,臉上盡顯疲態。


    她向田琳要了一杯水,手指不住地扣著搪瓷杯, 杯子倒是往嘴邊放了放,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了。


    田琳和裴遠有些緊張, 他們期待桂美枝能說些什麽,又怕她和方才一樣胡說八道。


    隻有林瑄禾,安安靜靜地等著, 閑來無事,還去給自己添了茶水。


    看她悠閑的樣子, 好像是來度假的。


    田琳知道, 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桂美枝正在尋找對自己最有利的說辭, 林瑄禾的氣勢若被她壓下去,她恐怕還是不會說實話。


    但林瑄禾的態度比桂美枝更放鬆,就會讓桂美枝多在意幾分,更容易聽到實話。


    新接的茶水已經涼了, 林瑄禾依然沒有催桂美枝的意思。


    她嘴角下撇,略有失望, 隻能不太情願地說道:“王英和羅福來長得很像,我見到她第一麵, 心裏就有很奇怪的感覺。”


    田琳將桂美枝的話記錄下來。


    林瑄禾則問道:“你們是如何見麵的?”


    “她和我女兒是朋友,我女兒把她帶到家裏吃飯,我看她長得實在是太像羅福來了,就多問了幾句, 才知道……我把羅福來的照片給她看了,她一直說眼熟, 我心裏就更覺得不對勁了。直到她說身上有爸爸留給她們娘倆的金耳環,我才敢確定。”


    林瑄禾問:“隻憑一對金耳環?這對耳環的款式很常見。”


    桂美枝嗤笑一聲,不知是在諷刺自己,還是在諷刺羅福來,“我當然能確定,而且隻有我能確定。”


    “為什麽?”


    桂美枝撫了下劉海,譏諷笑道:“我和羅福來結婚以後,大家都以為他對我言聽計從,可實際上我過的是什麽日子,誰知道?”


    “他看起來的確很愛我,但也隻是看起來而已。實際上,他隻是表麵迎合我,在他心裏,我根本就不重要。”


    “我和他第一次去他老家,就聽到村裏人議論紛紛,提到什麽下鄉的大隊長。當時我沒多想,他去下過鄉,我是知道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後來,他們村裏的大娘拉著我說閑話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我才知道,他家裏有對要給兒媳婦的金耳環,當初我看他家裏條件不好,一點兒錢都沒要,結果呢,他竟然瞞著我這件事。”


    “我打聽以後才知道,他以前還有個女人,他一直瞞著我!我太氣了,和他吵和他鬧,可他根本感受不到我的情緒,他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對於我的所有吵鬧,他都熟視無睹。”


    “他依然和我生活在一起,他會照顧我的衣食起居,但他從來不和我聊天,我們的話題隻局限在吃什麽、穿什麽,還有露露身上而已。”


    “不對,他對露露也不太上心,就和對我一樣。”


    “沒人理解我的痛苦,就連我的家人都覺得他已經很不錯了,所有人都覺得是我不知足,我連離婚的想法都不能有。”


    “再往後,羅福來和明宇那個混蛋一起鬼混,他們去了什麽地方,我一清二楚。明宇還幫他打掩護,說他隻是一起去玩,但什麽都沒做,誰信?”


    “我的心,早就冷了。”


    桂美枝一旦開了口,心中的委屈就像泄洪一樣停不下來。


    她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越念叨越疲憊。


    田琳雖然同情桂美枝的遭遇,但不得不將話題拉回到案子上,“你還沒說明白金耳環究竟是怎麽回事。”


    桂美枝的唇畔動了一動,眼底卻沒有分毫笑意,“我知道金耳環的事後,和羅福來鬧過,羅福來說家裏的金耳環丟了,會讓他媽再給我打一對,我的那對兒,就是新打的,我賭氣,非要和從前一樣的,他們找出了老照片,對比著做的。兩對耳環除了新舊,幾乎一模一樣。”


    她目光幽幽,“那張老照片,我每日都拿著看,上麵的劃痕我一清二楚,你們說,我能認不出來嗎?”


    林瑄禾與田琳對視一眼,田琳將關鍵信息全部記穩妥,才說:“繼續往下說吧,發現王英是羅福來的女兒以後,做什麽了?”


    桂美枝說道:“我當然是先去確認她的身份了,我去了老冰棍廠子,還去了福利院,我知道她媽當年是哪個大隊的,我很確定,她就是羅福來的女兒。”


    “確定這一點後,我就開始擔心,我害怕她是故意接近露露。”


    “不過她沒有,她好像不知道王美玉的事情,她對露露挺好的。這孩子可憐得很,那麽小就沒了媽媽,又生著病,我也挺心疼她的。”


    林瑄禾眉頭動了動,沒有吭聲。


    桂美枝碎碎念著,“我對王美玉的感覺挺複雜的,我是既恨她,又可憐她。我能感覺得到羅福來心裏其實一直有她,我嫉妒得發狂,但說實在的,她也隻是被羅福來辜負的可憐人而已。”


    說到這裏,桂美枝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林瑄禾,“她可憐,我也可憐,唯獨不可憐的,就隻有該死的羅福來而已。所以我決定,做一件讓我們大家都會開心的事情。”


    林瑄禾筆頭一頓,看過去。


    不知何時,桂美枝坐得愈發筆直。


    她雙手交疊在膝蓋上,譏諷地笑著,“殺了他,對我們都好。”


    屋內的氛圍陡然緊張。


    田琳在心中驚呼一聲,心口的巨石落了地。


    裴遠則有些困惑,他心目中的凶手一直都是王英。


    唯有林瑄禾,她放下鋼筆,泰然自若道:“你的意思是,殺了羅福來的人,其實是你?”


    “是啊,”桂美枝冷哼一聲,“就許他在外麵亂搞,把我當成空氣,不許我反擊?”


    林瑄禾問:“和他一起進招待所的女人是你?”


    “隨便找來的女人,勾他上鉤的而已,那女人上樓後,我就從後門溜進去了,看到他那副鬼樣子,我心裏就止不住的氣,把他砸死了。”


    “凶器是?”


    “豬肉。”


    “等等,”裴遠一怔,忍不住叫了停,“你說凶器是豬肉?”


    桂美枝說道:“一塊凍過的豬肉,像石頭一樣硬,朝著他的後腦勺砸,解氣。”


    裴遠張了張嘴,又想哭又想笑。


    當初林瑄禾提出這一假設時,他還覺得是林瑄禾的腦子進了豬肉。


    現在看來,他的腦袋才是一團漿糊。


    裴遠不但輸了,還輸給了……豬肉?!


    這感覺實在不太美秒。


    不過……林瑄禾是怎麽想到豬肉的?


    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想出來的凶器啊?


    對於這一結果,以自己名字為傲的豬兄已經告訴過林瑄禾了,她並不驚訝。


    她在意的是其他的事。


    林瑄禾將桂美枝描述的時間線整理在筆記本上,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說:“你的意思是,你先找人約了羅福來,之後你將羅福來殺害,然後帶走凶器處理掉?你找來幫忙的女人在哪裏?”


    桂美枝漫不經心道:“街頭隨便拉過去的,沒留聯係方式,好像叫小燕,你們帶我再去一趟,我把人找出來。”


    林瑄禾鎖著眉,問道:“金耳環呢,為什麽王英的金耳環會留在現場?”


    “她知道我的遭遇後,很同情我,所以把那對金耳環送我了。我就是想讓羅福來看一看,才特意把金耳環帶過去,誰知道不小心落下一個。”桂美枝笑道,“我是怕王英被連累,才想著借一對耳環一方萬一,如果你們查到了她,還能應付過去,畢竟她挺可憐的,我不想連累她。”


    桂美枝將他們不知道的細節一一補充清楚。


    從頭到尾,她說得都很流利。


    林瑄禾的目光落在“羅露”二字上,說道:“你怕我去找羅露,難道羅露沒參與?”


    “我隻是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而已,王英也沒告訴她,”桂美枝冷淡地掃了眼林瑄禾,“你還沒做母親,你不懂,這些肮髒的事情,我哪裏舍得讓她沾染?我已經認罪了,希望你們不要再去打擾她,讓她一個人安靜的生活。”


    做完筆錄後,田琳和裴遠心滿意足,心上的大石頭徹底放下了。


    離開審訊室,裴遠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這下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田琳笑著用筆記本拍了下裴遠的肩膀,“你啊,就是該早些找個女朋友,天天跟著晏隊,遲早被他帶壞了,你爸媽都不催你?”


    裴遠苦笑一聲,說:“他們忙著顧我大哥和弟弟,哪有時間管我?”


    田琳畢竟年長,有點兒心疼弟弟,她安慰道:“等我遇到合適的姑娘,介紹給你。”


    兩人隨意的東拉西扯,氛圍十分輕鬆。


    畢竟已經神經高度緊繃好幾天,再不放鬆放鬆,那根弦就真的要斷了。


    然而林瑄禾卻始終沒露出笑臉。


    她捧著筆記本,倚著牆壁寫寫畫畫,口中還念念有詞。


    裴遠見狀,好奇道:“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你還在想什麽?”


    林瑄禾的注意力全在案子上,漫不經心地答道:“還有些問題沒想清楚。”


    看著林瑄禾努力疏離線索的模樣,裴遠都想哭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努力了,結果他身邊還有一個又努力又有天賦的林瑄禾。


    當好孩子的標準又又又一次提高了!


    “你連凶器是什麽都猜到了,還想再查什麽?”裴遠的話很酸,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酸,“再查下去,市裏的公安係統都不用運轉了,有你一個人就夠了。”


    林瑄禾聽出裴遠的酸,怕他太難過,抬頭解釋道:“我猜中凶器這件事,就是純純的運氣,真的和實力毫無關係,正常人怎麽會想到用豬肉當凶器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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