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宋濂的煤窯開工幾年來,已經出了很多起事故。


    死了人就賠錢,來工作的大多是沒有靠山的可憐人,能拿到賠償款就不錯了,他們沒心思再去爭什麽。


    活著就已經很難了。


    但蔡雅雯不一樣,她一直執著於為丈夫討一個公道,不管宋濂怎麽說,蔡雅雯都不樂意鬆口。


    宋濂甚至開出了高額賠償款,可蔡雅雯就是不答應。


    幾次交鋒後,宋濂動了怒,不再與蔡雅雯見麵,而且還通過各種手段恐嚇蔡雅雯。


    包括故意給他們家裏斷電,往院子裏扔死老鼠,還會讓小流氓去騷擾他們母子。


    蔡雅雯擔心雷斌出事,隻能收了幾百塊錢息事寧人,可背地裏,蔡雅雯一直有想給丈夫找回公道的心。


    蔡雅雯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認識李大誌的。


    李大誌從蔡雅雯口中了解到煤窯的情況,他曾試圖混進煤窯暗訪,但很快被識破。他們將李大誌痛揍一頓,然後丟了出去。


    蔡雅雯的境遇比李大誌還要悲慘。


    在宋濂的阻撓下,她連個正經的活兒都找不到,去年她想自己支個攤子,去賣早點,剛有這個想法,就被宋濂嚇退了。


    幾年的時間,蔡雅雯一直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蔡雅雯盡量地收集證據,她不斷地寫信舉報宋濂,卻始終沒有結果。蔡雅雯不知道,她的信早已被偷走,直接放到宋濂的辦公桌上了。


    蔡雅雯的一封封信,就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直到一個月前,雷斌也知道了此事。


    他得知母親一直沒有放棄為父親申冤,心中動容。


    在熱血沸騰以後,雷斌決定和母親一起為父親討回公道。


    最近正是安全檢查的風口,雷斌和蔡雅雯的聲音越來越大,此舉惹惱了宋哲明。


    宋哲明一直想做點兒事,能讓宋濂認可自己,他決定幫宋濂除掉麻煩。


    宋哲明糾結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埋伏在雷斌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上。


    “不是我們願望宋哲明,案子發生以後,宋哲明偷偷去見過蔡雅雯一次,”李大誌垂著頭,聲音波瀾不驚,不論是說到哪裏,他的聲音都沒有任何起伏,“是在晚上,當時附近沒有其他人,所以蔡雅雯連個證人都沒有。”


    晏昀問:“宋哲明說了什麽?”


    “他說雷斌的死,是他送給蔡雅雯的禮物,如果她再不老實,還會送給她一份大禮。”


    “蔡雅雯當時就瘋了,她撲上去想殺了宋哲明,可宋哲明年輕力壯,蔡雅雯根本不是對手,反而被宋哲明揍了一頓。”


    “這幾年蔡雅雯的身上總是有淤青,表麵上看,是她總惹上小流氓,其實這些人都是宋濂授意的。”


    “蔡雅雯過的那種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我理解,她的丈夫對她很好,能吃苦耐勞,對蔡雅雯也體貼入微。他們曾經遇到過洪災,當時蔡雅雯被困在家裏,眼瞅著洪水就要來了,是她丈夫拚著命回去救她的。”


    “往高處爬時,她丈夫托著她往上抬,結果自己被衝走了。幸好他命大,被一棵樹攔下,才保住一條命。”


    “蔡雅雯一直覺得,她的命是丈夫救回來的,所以丈夫出事,她就算死也得為他討回公道。可惜她還有兒子,她不敢太明目張膽,隻能偷偷寫信,她不知道宋濂這幾年一直在暗中留意她,她想寫信舉報的事情,當然也被發現了。”


    “我也曾試圖幫過她,但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好像長了很多雙眼睛,和他有關的所有事,他都能立刻知道。為此,我也被針對了,如果不是主任頂住壓力把我留下來,我早就丟了工作。”


    “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審訊室內前所未有的安靜。


    晏昀和林瑄禾都沒有主動提問,隻是聽李大誌慢慢訴說著。


    他終於說到了嘴關鍵的案子。


    “蔡雅雯……她的死,我無法評價。”李大誌破天荒地抬起頭,看著晏昀和林瑄禾,“我不喜歡這種極端的方式,所以一直很反對,但對她來說,丈夫沒了,幾年來她一直被打壓,現在兒子也沒了,她的世界已經徹底黑了。”


    林瑄禾忍不住說道:“她決定自盡?以死明誌?”


    “是的,但這太可笑了,除非她能確保先趕到的人是警員,而且還是不懼權勢的警員。她周圍有鄰居一直盯著她,一旦宋濂的人先到,把證據拿走,她就白死了。”


    “我勸她繼續活著,她沒聽。後來我接到一封信,是蔡雅雯給我寫的訣別信,她和我約定了時間,讓我帶著警員趕過去。我接到信以後,立刻過去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死了。”


    晏昀問:“為什麽沒有立刻報警?”


    “報警?誰知道報完警會是什麽結果,如果如此簡單就能解決這件事,我一個記者,會被捂嘴到現在嗎?我決定把事情鬧得大一些,最好鬧到人盡皆知,這樣以來,宋濂就沒有機會再逃跑。”


    “”但單純的刑事案件也不行,大家可能會關注一時,但世界上有無數可憐人,像蔡雅雯這樣的情況,大家充其量討論一個星期,很快就會被遺忘。所以我決定,用一個不會被遺忘的方法。”


    林瑄禾輕聲道:“你決定站在宋濂的角度去抨擊一個可憐人,激起大家的怒火?”


    李大誌難得笑起來,“沒辦法,表揚宋濂的文章,可比批評他的文章更容易發表。”


    砍頭、潑血,包括把蔡雅雯的頭掛到煤窯,都是李大誌一人所為。


    他準備地指出了丟棄繩子的地方,他本來直接扔進了河裏,但是意外被石頭卡住,又被林瑄禾撿了回去。


    至於房振天,在他的妻女被抓到後,他很快就招了。


    是宋濂給他錢,讓他來頂罪,宋濂想盡快息事寧人,好應付檢查。


    審過李大誌,林瑄禾總覺得心情很沉重。


    就像李大誌不讚同蔡雅雯自盡一樣,林瑄禾也不讚同李大誌極端的做法。


    可如果是她,在她甚至沒辦法將這件事傳遞給別人的情況下,她還有什麽選擇?


    林瑄禾不知道。


    李大誌自首後,係統自動為林瑄禾結算了積分。


    一百積分成功入賬,林瑄禾卻開心不起來。


    她將筆錄整理好,交給晏昀,嚴姿和田琳搶著拿去看。


    每個人都和林瑄禾一樣,在看到筆錄後都沉默了。


    死亡對於蔡雅雯一家人來說,似乎很容易。


    死亡對李大誌來說,不太容易。


    接下來兩天,林瑄禾除了工作時間,基本都在悶頭睡覺。


    她實在累壞了,就連中午都要抱著被子去晏昀辦公室。


    午休時間結束,林瑄禾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離開辦公室。


    晏昀剛好去分局取了凶器回來,“是宋哲明他們交代的傷害雷斌的東西,有棍棒有石頭,種類挺多的。”


    林瑄禾盯著它們看了片刻,忽然聽到悠悠地歎息聲,“他可是個乖孩子,我不想打他呢。”


    說話的是一根不規則的木棍。


    看起來就是隨便在路邊撿到的,興許就是雷斌上學的路上。


    林瑄禾感慨道:“他們幾個可真夠狠的。”


    “都是些不學無術的人,仗著家境好,就無法無天。”裴遠提到他們就心裏憤然,“怎麽能做出這種事?雷斌多可憐啊。”


    林瑄禾笑笑,“是啊,好可憐。”


    這種時候,才是林瑄禾最無奈的時候,即便破了案,人命也救不回來了。


    雖然知道這與自己無關,但一時間還是難以接受。


    林瑄禾低了低頭,不想再討論雷斌的案子。


    她正想回工位上整理檔案,嚴姿提著幾瓶飲料走進來,“瑄禾,阿姨來了,她說想見見你。”


    林瑄禾一怔,“阿姨?哪個阿姨?”


    嚴姿猶豫道:“就是……你的媽媽。”


    是趙淑佳。


    林瑄禾看了眼門外,心裏奇怪趙淑佳怎麽會過來。


    不過現在畢竟是在局裏,林瑄禾也不能一直晾著趙淑佳。


    晏昀聞言看了過來,“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去就好。”


    林瑄禾走了出去。


    警局門外,趙淑佳提著兩個布袋子,獨自一人站在冷風中。


    烏雲遮住了僅有的陽光,趙淑佳的身影更顯得單薄。


    見林瑄禾竟願意出來,趙淑佳眼底閃過一絲欣喜。


    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被門衛大爺攔住。


    天氣偏冷,趙淑佳隻裹了一件羊毛大衣,有些扛不住冷風。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朝林瑄禾招招手。


    這一瞬間,她就像是在等女兒放學的母親。


    林瑄禾遲疑地走過去,沒吭聲。


    反倒是趙淑佳,熱情地走上前,拉住林瑄禾的手,然後對門衛說道:“她真的是我女兒,我沒撒謊,我大兒子經常過來,和小昀是好朋友。”


    提起林清鈺和林瑄禾,趙淑佳滿臉自豪。


    林瑄禾狐疑地看著她,不知她的轉變為何如此之大。


    她還會以林瑄禾為榮?


    林瑄禾想著,趙淑佳大約是知道她在溪家的經曆,才會有此改變。


    這是在林瑄禾預想中的,她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門衛倒是和趙淑佳聊了起來,“還真是瑄禾啊,我們瑄禾可厲害了,你能養出這麽優秀的女兒,真不錯,教育有方呀!”


    趙淑佳的眼眶紅了起來,她偏過頭,偷偷擦去眼角的淚。


    這幾日,她日日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迫切的想和林瑄禾聊聊過去的事情,她想知道,溪家人到底是如何對待她的女兒的。可是林瑄禾不是太忙就是不願意見,趙淑佳一直沒能找到機會。


    時間拖得越久,趙淑佳越心力交瘁。


    昨日,她去打掃林瑄禾的房間,看著她曾住過的地方,趙淑佳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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