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一會兒,容訣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且溫柔。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隻?是我想知道,小師妹,你手?指上的那個戒指,是誰送的?”


    上麵?的情?緒很雜亂。


    嫉妒、渴求,與求而不得的野望。


    桑寧寧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到了那枚儲物?戒。


    普普通通的黑銀之?色,沒有半點?獨特之?處。


    桑寧寧怎麽也想不明白。


    她向來是個對於好奇的問題回刨根究底之?人,哪怕此刻也沒有立即回答容訣的問題,而是抬起頭,盯著麵?前?人的雙眼,困惑且直白地?開口。


    “既然?不重要,師兄又何故要如?此大費周章?”


    先是趕走景夜揚,再是還讓自?己受傷。


    折騰了這麽久,大師兄就為了問這個麽?


    容訣頓了片刻,另一隻?手?的指尖控製不住的微微用力,指節都泛起白,幾乎要刺破皮膚,剝離那早已模糊的血肉。


    他同樣困惑不已。


    是啊。


    為何。


    屋內寂靜,隻?餘屋外風聲頓起,席卷而來,喧囂不已。


    幾乎就在這陣風聲止的同時,容訣回答了這個問題。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疑惑,所以隻?輕輕地?開口,卻?又答非所問,聽?得桑寧寧不明所以。


    “桑寧寧,我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連他也不知為何。


    更久到,讓他第一次想要不顧束縛和牽扯更深的因果,隻?想去探索出那一縷氣息的根源,然?後親自?前?去,讓對方從此脫離怨氣,得到長久的安寧。


    第37章


    身為?怨魂, 其實為天道所不容。


    這是天道對世間?的保護,否則若是各個怨魂都能複仇作祟,天底下豈不是要?亂成一團?


    若是想要?複仇, 自然要?滿足一些條件, 比如婉娘作為?赤魂怨女,她所複仇的地點就是陳老爺的住處、怨氣最強的日子是她與陳老爺定親的日?子——也就是她的生辰……


    而容訣亦然。


    他已經記不清曾經的自己到底是何日?出生, 也記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與他因果相?欠,但他第一世作為天下皆知的“容家第一人”, 確確實實受過?容家的恩惠。


    同樣的,容家所行之事的孽果,也會由他背負。


    世間?因果不可沾。


    稍有不慎,就會深陷泥潭。


    於是容訣想,等他還完因果, 解開身上的束縛,讓一切不該存在之物悉數消失, 讓那些怨氣?全部消散, 這一切就可以了結。


    如今容家掌權的, 是從前他的表叔容雲山一脈, 這一脈骨子裏就帶著短視愚笨,代代相?傳,成不了什麽?氣?候。


    做這一切, 於容訣而言輕而易舉。


    他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安靜地旁觀他人, 也旁觀自己的命運。


    人間?無趣,風月不濃。


    容訣倦怠已久, 他一向認為?,在一切事了後, 灰飛煙滅未嚐不是一樁快事。


    但現在……


    容訣稍微改變了一點想法。


    他笑著彎起唇,攏起了桑寧寧的手指,拿到自己麵前。


    “是我?方才嚇到師妹了麽??”容訣看向一直沉默的小姑娘,溫聲?道,“抱歉,我?隻是有些擔心師妹被騙罷了。”


    桑寧寧一臉古怪。


    她倒是完全不覺得?怕,但確確實實的覺得?大師兄今日?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都太過?反常。


    不說別的,單說明鏡台那一日?,他似乎都沒有這樣大的情緒波瀾?


    桑寧寧搖搖頭:“我?沒怕,隻是覺得?師兄的舉動……”她頓了頓,還是誠實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有些反常。”


    比如說,根據“師妹”和“桑寧寧”這兩個稱呼的轉變,桑寧寧覺得?大師兄雖然嘴上說著“抱歉”,但似乎也沒多?歉疚?


    桑寧寧努力調動著自己為?數不多?的情商,思考起了整件事。


    思來想去,桑寧寧隻能?得?出一點——


    她的大師兄似乎不太喜歡左師兄送的這枚儲物戒?


    容訣頓了頓,略鬆開了桑寧寧的手:“抱歉,是我?失態。若是師妹不願——”


    “倒也沒什麽?願不願的。”


    動作快過?腦子,在反手抓住了即將?脫離的手腕後,桑寧寧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


    但是沒事。


    她動作稍微凝滯了須臾,就幹脆地攤開了容訣的雙手,直接脫下了那枚儲物戒,放在了容訣的掌心。


    “這是今日?左師兄給我?的東西。裏麵有些用以療傷的丹藥和靈草。因為?東西特殊無法放在普通的儲物袋內,所以左師兄才一並將?儲物戒送了我?。”


    桑寧寧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放棄遮掩,幹脆地坦誠開口?。


    “這些本?來也是左師兄托我?轉交的,隻是我?上午確實心情不好,便想著拖一兩天,又或是索性拿出去交給錢師姐轉賣,再不交給你了。”


    說起自己曾經?膽大包天的設想,桑寧寧不免有幾分氣?弱心虛,就連音量都低了下去,眼神也下意識地往周圍飄了飄。


    看天看地看窗外。


    就是不敢看眼前人。


    直到耳旁傳來了一聲?笑。


    “有何不可呢。”


    容訣笑了起來。


    這一次是真切地在笑,眉眼都彎了起來,唇上也有了些許血色。桑寧寧還注意到,捏著那枚戒指的手也不怎麽?用力了,指節不再泛著白。


    窗外風聲?漸歇,屋內如沐春色。


    “我?如今好得?差不多?了,多?用這些丹藥反而不益,若是可以,就拜托你口?中的那位‘錢師姐’賣出部分,留些靈石在身邊,也好叫人心安些。”


    若按照尋常邏輯,桑寧寧此刻理應推辭一會兒,做出一副不慕錢財的模樣。


    但桑寧寧不管,她從來是個直來直往的脾氣?,聽容訣這麽?說,隻覺得?自己先前的設想果然極有道理。


    她幹脆利落道:“好,我?明日?就去找錢師姐。”


    一邊說著話,桑寧寧就要?從容訣手中再拿回那枚儲物戒,然而孰料容訣卻?攏起了手掌,捉住了那隻探入掌心的手。


    手指交纏,一枚指環就這樣被褪下,嵌入了她的指縫中。


    冰涼如玉,不帶半點溫度,又恰似他的體溫。


    桑寧寧莫名其妙地抬起頭:“……大師兄?”


    兩人的距離靠得?極近,近到桑寧寧又聞到了那股奇異的花香。


    清冽又馥鬱,若有若無地在鼻尖飄著,當你不注意時他就沉沉而來。好似閉上眼,就可以躺在一片花海之中,幕天席地,星空朗月,再不必思考塵世繁雜。


    手上,耳後,脖頸處。


    好像全身上下都被這股氣?息包裹。


    “這是我?曾經?的儲物戒,當日?留在了身邊,僥幸沒有被其他人收走?。”容訣笑盈盈地舉起了桑寧寧的手,見那枚藍玉扳指樣的東西被套在了桑寧寧的拇指上,嘴角向上揚了揚,


    “如今師妹帶著,倒是正好。”


    這枚儲物戒在鴉羽鎮那次,桑寧寧就曾見過?。


    先不論其品質如何,這東西顯然是容訣為?數不多?的身邊之物,即便是桑寧寧也知有多?珍貴。


    她難得?亂了一下心神,回想起自己曾見過?的那些客套,不算流暢地開口?:“此物過?於貴重,我?不能?收,大師兄還是自己留著為?好……”


    回應她的,是一聲?輕笑。


    頭頂被人摸了摸,抬首就落入了一雙含笑的眼眸。


    許是燈火搖曳,即便是窗外風聲?漸歇,但依舊給人一種風雨未止的感覺。


    風鈴細細地響著,明明暗暗的光暈落在容訣的臉上,讓他唇角的笑意也變得?模糊,眼下的淚痣卻?是分外顯眼,綺麗中帶著幾分詭譎


    “師妹若是如此說,可就與我?生分了。”容訣笑著搖搖頭,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這些東西我?如今用不上,與其放著令我?觸景生情,倒不如交給師妹,一來是物盡其用,二來,也算是我?對師妹多?日?照顧的一絲報答。”


    桑寧寧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說不上來,隻是固執地搖頭,堅持道:“我?不能?收。”


    “唔,若是師妹還覺得?不好,不如交換?”


    容訣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抬手指了指桑寧寧掌心那枚黑銀戒指。


    “我?的給師妹,師妹將?左師弟的這枚交予我?,如此就算最公平了。”話至此,容訣垂下眼簾,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也想,自己有什麽?地方能?幫上師妹的。”


    ……好像還是有什麽?不對。


    但是桑寧寧被容訣的話繞得?暈乎乎的,又見容訣這幅落寞的表情,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他。


    等她再次反映過?來,兩人手中的戒指早已交換。


    桑寧寧摩挲著手中的那枚扳指,又看向了笑得?格外溫柔的容訣,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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