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


    公西子羽頷首,“清晨他來過一次,不過,我屏蔽了他的感知。”


    “……何意?”


    公西子羽笑著看向他,朝著他伸出手去,然後,輕輕地落在了鹿安清的胳膊上。


    鹿安清微微瞪大了眼,意識到自己根本毫無感覺。


    在他的感覺裏,根本沒有東西碰到他。


    “你是怎麽做到的?”鹿安清沉思,注視著他們觸碰到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撫上公西子羽的手。


    如今摸著,又有感覺了。


    “我能屏蔽掉旁人的感覺,這也是和你臨時結合後,我所能做到的事情。”


    鹿安清:“……”


    公西子羽到底是怎麽做到如此坦然的?


    他真的很想學一學他的臉皮。


    鹿安清有些僵硬地送開手,又下意識想要往回伸,卻猛地被公西子羽的手抓住。


    那隻手幹燥,溫熱,堅定。


    伴隨著公西子羽淡淡的笑意,“鹿祝史,我不曾婚娶,也不曾有過他人。雖比祝史年幼幾歲,卻也有幾分薄產。昨日之事,雖是意外,然也在你我之間,有了見證。”


    公西子羽越是往下說,鹿安清就越是汗津津。他的神經緊繃,連帶著呼吸也有些微顫。


    “不知祝史,可願意,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


    夜色深沉,星光稀薄,淡淡的雲霧遮掩了稀少的星星,便連大地都一起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裏。


    鹿安清輾轉反側。


    他如今歇息的地方,自然不是那間無法入眼的屋舍,哪怕經過了清掃,可是等新的床榻打好運來,也得再等些時候。


    今晨和公西子羽那尷尬的交談結束後,鹿安清就進宮告罪去了,那時,徐舟與他一起,都算是挨了訓。


    鹿安清也是那時才知道,那個追隨著氣息闖出城外的祝史,就是徐舟。


    有徐舟這個切實的例子,鹿安清的理由便不算是借口。


    鹿安清是不喜撒謊,卻也不是不會撒謊。


    他不想給公西子羽惹麻煩,也不想將昨日的事情交代出去。


    不過一夜,鹿安清敏銳地感覺到,明康帝的氣息又渾濁了幾分,仿佛身體不可避免地衰老下去。


    要是一直如此,無能回力,那明康帝頂多……


    還有一年的壽數。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明康帝對於能用的人才,都比較體恤,鹿安清和徐舟都被免去了一日輪值,讓回去好好歇息。


    不過在離開前,官家又派了人,將他們所遇所見的事情問了又問,細細追查到了每一個點。


    徐舟看起來有些頹廢。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走在鹿安清身旁時,還不住嘟噥:“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可真是不能做人了。”


    “說不得,你才是那個最敏銳察覺到異變的人。”鹿安清淡淡地說道,“那之後,還要有賴你來徹查。”


    徐舟苦笑了一聲,“徹查?不是徹查我便好了。你是不知道,官家原本就不信任史館,”他說到這裏,聲音壓低了幾分,“在官家的身邊,另有一批人,那些,才是官家的心腹。”


    徐舟的話聽起來有幾分羨慕。


    這也難怪。


    在明康帝的身旁出沒,對於祝史來說總歸是有利的。


    為了這個原因投奔明康帝的祝史也有之。


    畢竟比起上兩代帝王,明康帝雖不信任史館,可是對祝史這股力量,還是眼饞的。


    此間事了,鹿安清拖著瘸腿回去,發現那淩亂的屋舍被整理得差不多,想必是公西子羽善後的。


    一想起他,鹿安清就有些不自在。


    他歎了口氣,揉著臉,不再多思,尋了側屋去休息。


    結果一連躺到晚上,那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翻了個身,爬了起來。


    既然睡不下去,不如去好好試一試自己的極限。


    太史令對於大半夜找上門來的鹿安清有些無奈。


    盡管這已經是許久不曾有過的場景,但他還是推開門,示意門外的男人進來。


    “又不是小時候,這般毛毛躁躁。”


    “我想請您,再給我做一次測試。”


    鹿安清慢吞吞地跟在太史令的身後,步入他的小院。


    他知道太史令這個時候,從不睡覺。


    或者說,他很少看到太史令入睡的模樣,不論何時何地找他,太史令都是清醒著。


    小院內燈火通明,鹿安清有些時候沒來過,可看起來這院內的模樣都仿佛凝固在歲月裏,從未有過改變。


    “如果我給你做測試,那你的等級也會同步到史館內,確定嗎?”


    太史令笑了笑,捋著胡子懶洋洋地說道。


    “這並無差別。”


    鹿安清低聲說道。


    不管他是怎樣的等級,該拔除災禍的時候他從不曾退縮過,是地級也好,是黃級也好,這都……沒有幹係。


    太史令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半月後再來找我,剛好史館內也有新人。”


    他示意鹿安清坐下。


    “然後呢?”


    “然後?”鹿安清裝傻。


    太史令哼笑一聲:“你大半夜來尋我,就隻是為了這麽一句?”


    那何必要避開史館內其他人的耳目。


    鹿安清沉默了一會,慢慢地將自己和公西子羽的事情說與太史令聽。他說的不多,也不夠準確,僅僅隻是最淺層的部分,卻讓太史令緩緩地皺眉。


    這位老者活得時間太長,也見識過太多的事情,能讓他動容的事態少有。


    過了許久,太史令捏著眉心,慢慢說道:“安和,大公子,不是尋常人。他的身上,或許有些……不妥之處,你與他走得太近,並非好事。”


    鹿安清:“您並非厭惡他。”


    “大公子為人如何,朝野都清楚。官家膝下,隻要有他在,就沒有哪一個皇子能夠與他爭輝。”太史令歎息著說道,仿佛還能想起當年公西子羽為太子時的模樣,“可是,為何官家明知道,大公子才是最好的選擇,卻偏偏要廢除了大公子?”


    鹿安清想起那一日,所感覺到的,來自於明康帝的恐懼。


    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感覺。


    隻是肉眼一見,就仿佛身形聚散,一切都要崩潰的驚懼感。


    這些全都是明康帝那一夜,在公西子羽身上所 感覺到的。


    鹿安清不知數年前的深夜,到底發生了何事,以至於明康帝如此惶恐,立刻厭棄了太子,然……


    太史令今日重提此事,並非隻是為了告誡。


    “大公子很危險,在他身上,或許存在著,遠超乎災禍的危險。”


    太史令活了這般多年,說出來的話,所感知的征兆,從未有錯。


    鹿安清微頓:“官家知道嗎?”


    太史令低低笑出聲來,帶著幾分趣味:“安和,你說呢?”


    在太史令的小院裏,盡管老者並沒有給鹿安清測試,卻也做了幾個嚐試,初步斷定了鹿安清至少已經到了地級的水平。


    “樹立於林,風摧之。”太史令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別有深意,“安和,可要上心些。”


    鹿安清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家。


    他立於庭院中,仰頭看著漆黑天幕,殘星點點,毫無生氣。


    他看了許久,這才疲倦地躺了回去。


    折騰了這一番,鹿安清的困意總算湧上來。


    滴滴答……


    滴滴答答……


    他睡得很安穩。


    不知是沒來得及,還是鹿安清有些逃避,從他醒來後,他還沒查看過自己的意識景象的變化。


    精神觸須正棲息在領域裏,挨挨蹭蹭,盤來盤去,團成一大團蜷|縮著。


    倏地,精神觸須裏鑽出一根。


    非常好奇,非常靈動的一根,它感覺到了隱隱約約的牽引。


    鹿安清重新樹立了屏障。


    可是,對於一些本來就潛伏進來了,悄無聲息地融為一處的東西來說,屏障就不太管用了。


    鹿安清的精神觸須彎來彎去,在沉睡的景象裏,鑽到了邊界上,露出了一小節。


    大片的黑暗蔓延,透著不祥的猩紅。


    鹿安清和公西子羽沒有真正結合,即便他們的景象交纏了許久,但也會各自回歸,隻餘下一點力量纏繞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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