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伴隨著一個個問題拋出來,明武的心中,對鹿安清的好奇愈發多。


    鹿安清此人,在史館內並不出挑。


    十年前離開京都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再加上他瘸了一條腿,許多事情根本輪不到他,眾人也根本不記掛著。


    那答案,自然也是忍。


    忍忍,就習慣了。


    江臣和明武一言一句,讓其他祝史也反應過來,自己心中如此多的疑惑也可以提出來呀!


    霎時間,鹿安清的角落被人潮淹沒。


    哪怕鹿安清屏蔽的能力再強大,也不可避免被無數的心聲淹沒。


    他的臉頓時煞白。


    這便是這能力的弊端。


    隨著能力增長,讀心的力量,也愈發強大。


    人這般多,又是祝史,鹿安清再如何豎起屏障,還是無法抵抗數量龐大的心聲,這一刻,他的耳邊如同洪流呼嘯,腦袋劇烈疼痛起來。


    鹿安清眉間微蹙,慘白的臉如同脆弱玉石,輕易便能破碎。他長長地吐息,一抹嫣紅從嘴角流了出來。


    明武的心一緊。


    他再是清楚不過,一個祝史瀕臨發瘋,到底是什麽模樣。


    五年前,他就曾親手斬殺了一位發瘋的同僚,那時候,那同僚的模樣,可現在的鹿安清近乎一致。


    “你的玉佩呢?”


    “鹿安清!”


    “龍氣……”


    鹿安清已經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耳邊嗡嗡地都是紊亂的囈語。


    他勉強辨認出對方的嘴型,然後搖了搖頭,哪怕這個動作讓他嘴邊溢出來的血更加多。他腰間帶著的玉佩,並非天子賜予的玉佩,而是公西子羽的。


    對於玉佩的製式,眾祝史清楚得很。


    公西子羽的玉佩與其不同,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他的情緒不由自控變得暴躁起來,無名的威壓籠罩著整個會場,好似突然有什麽強大的怪物驟然出現,猛地壓在他們頭上。不少祝史敏銳地留意到,這明顯來自於鹿安清。


    ……這當真是黃級祝史會有的威懾嗎?


    他們之中,可有人差點要跪倒下來。


    -


    “鹿安清,聽我說。”


    在吵雜,癲亂的心聲裏,公西子羽的聲音驀然出現。


    如同劃破淩空的劍刃,撕裂了渾噩的囈語。


    “將你的觸須收回去,不要與他們產生聯結,隻需要聽我的聲音就好。”


    公西子羽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溫柔的觸感從意識裏蔓延出來,他仿佛被無形的屏障包圍了起來,將一切尖銳的利刃擋在了屏障之外。


    鹿安清急促的呼吸平緩下來,他捏著眉心,有氣無力地看著明武驅趕走了那些陌生的祝史,江臣跪坐在他的身邊,扶著他的胳膊,低聲說道:


    “鹿祝史,雖不知你的能力是為何,可這怕是一個很大的麻煩。”


    鹿安清:“誰會費力對付我呢?”


    他搖了搖頭。


    正此時,一道暴躁的男聲響起來:“太史令,這不公!如鹿安清這樣的廢物也能被官家選中,而我等有能有為者卻不能,這又是憑什麽?”


    看到他突然有些失控,自然有人對他的能力越發不滿。


    鹿安清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喃喃說道:“我倒是想讓給你。”


    江臣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太史令站在高台上,慢條斯理地捋著袖子,微微笑了起來。


    “你們是這麽想的?”


    在老者那雙銳利眼睛的注視下,極少有人能夠和他對視。


    唯獨寥寥幾個,定要個答案。


    太史令點了點頭。


    “明武,你來講講,你看到的是什麽?”


    明武:“過往三年,鹿安清拔除災禍的數量,為一千二百四十一。”他像是知道太史令的目的,站起身來,平靜地說這番話。


    嗡的一聲,好似有鍾鳴,重重地敲在眾人的腦袋上。


    便是這簡單的數字,令在場之人都坐不住。


    一千二百四十一。


    倘若隻是鹿安清說出這數量,根本不可能有人信他,偏偏說話的人是明武。


    明武在史館內甚是為人所知,常人也知道他的嚴肅正經,根本不可能撒謊。


    滿室嘩然,交頭接耳。


    不斷有目光落在鹿安清的身上,情緒複雜到可怕,根本辨別不出更多。


    “……可這,怎麽可能?”


    千言萬語,化為這低低呢喃。


    “能做到的人,現在,不就正在你們的麵前嗎?”太史令看過那些或是茫然,或是焦慮,或是疑竇,或是欽佩的麵龐,冷靜地說道,“還有不滿嗎?”


    在這蒼老的聲音下,許多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分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老者話裏的不悅,還是因為那個可怕到追趕不上的數量。


    光是想想,都毛骨悚然。


    鹿安清此人,到底……


    是什麽來頭!


    太史令冷哼了一聲,大手一揮,會場的門窗驟然打開,屋外的冷風刮了進來,將他們打了個踉蹌,背後滿是寒意。


    “明日來領牌子,各自歸去罷!”


    那已經是很溫和的“滾”。


    太史令的聲音仿佛是無法違抗的命令,祝史們都不得不聽從這話散去。


    直到最後,隻剩下鹿安清和太史令。


    鹿安清將染血的手帕收起來,淡聲說道:“想讓我學會隱藏的人,不是您嗎?”


    他抬頭看向太史令。


    “為何,又要為我造勢?”


    太史令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鹿安清,歎息著說道:“我看到了落日。”


    每天都有落日。


    日出,日落,都是萬事萬物的根本。


    鹿安清的心口微顫。


    仿佛某種征兆。


    …


    鹿安清回到德天殿外,在又一夜輪值時,屬於公西子羽的觸須還緩緩潛伏在鹿安清的意識裏。


    他能感覺到那些屏障……


    溫暖地籠罩著。


    為鹿安清尖銳外露的精神包攏起來。


    甚至於,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隻要他願意,他同樣可以進入公西子羽的意識裏。


    隻不過鹿安清一直克製著那種衝動。


    這很不得體。


    他已經逐漸發現,就算是意識的聯接,也是擁有著令人發狂的能耐。


    身體的快樂,似乎可以區分為肉/體與精神兩種……他再不想有那種不堪的回憶。


    尤其今夜,皇城內還留宿著不少皇親國戚。


    自打皇太後的壽宴出事後,他們就一直滯留在京都,走也走不得。


    今日,明康帝似乎已經認定此事與他們無關,召他們入皇城暢談到深夜,便也都留了下來。待明日後 ,這些王爺們便會回到各自的封地。


    “你很緊張?”


    鹿安清驀然說道。


    他一出聲,劉明德猛地看向他,疑竇地說道:“什麽?”


    鹿安清:“你看起來很緊張。”


    劉明德的心聲非常幹脆,是循環擔憂的情緒。


    他在擔心他的孿生兄弟劉順德。


    非常、非常擔心。


    劉明德尷尬地笑了一聲,“隻是有些累了。”


    鹿安清朝著不遠處的徐舟點了點頭,“要是累了,就去裏麵坐坐。”


    “為官家做事,豈敢如此?”


    劉明德搖了搖頭。


    更別說,他今日還有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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