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陽不答反問:“車子又壞了?”


    “拋錨。”


    “找人來修了嗎?”


    “沒有。”


    弋陽冷哼了一聲,沒有客氣?:“車子拋錨你不管不顧,也不聯係別人來修,暴雪天?把自己鎖在車裏睡大覺,封鐸,你是不是在找死?”


    封鐸沒回話?。


    避人視線的角落裏,他手?指輕輕嚐試蜷動,被?凍僵的感覺的確很不好受。


    或許他就是想找找自虐的感覺。


    他心裏太不痛快了,總要找一處發泄。


    “沒有,是我的失誤。”封鐸否認道。


    弋陽瞥他一眼,沒有揭穿,最後隻?多了一句嘴:“愛人的方式,不是非要用自殘來證明。”


    說完,弋陽徑自打開車門,往下走:“先上我車。”


    封鐸緩了緩,體溫在慢慢恢複,算有點知覺。


    他‘嗯’一聲作回應,下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雪路上,注意到弋陽的步姿,幾乎自然與常人無異,封鐸心覺欣慰的同時,愧怍與歉疚同樣乍現浮湧。


    回到書屋,弋陽率先去臥室換下假肢。


    再?出來時,他單手?拄拐,封鐸正要過?去攙扶,虞繁星比他稍快一步,更熟練也更及時地擁上弋陽的手?臂,給他借力。


    封鐸見狀,安心退了回來。


    虞繁星不明情況,沏完茶給兩人斟杯時,還主動問起:“怎麽花月小姐沒一起過?來?”


    封鐸聞言一頓,神色泛苦。


    他不知怎麽回答,隻?好輕‘嗯’一聲。


    弋陽將?話?題岔開,問起別的:“你退役的事?,是真的?”


    封鐸看了弋陽一眼,回答時口吻無法做到輕鬆,他如實回:“車隊近期會對?外發布正式的公告。”


    弋陽靜默一陣,一杯茶水飲盡。


    虞繁星沒過?一會兒離開茶廳,室內靜默下來,昔日無話?不談的兄弟二人,如今卻是對?麵?無言。


    半響過?去,弋陽平靜開口:“封鐸,我不希望,我是你退役的原因,或者?原因之一。”


    封鐸沒想到往事?會是弋陽先提起。


    他抬眼看過?去,認真道:“可是你比我付出的代價大得多。”


    他無非是親手?摘掉了頭上光環而已,看弋陽被?剝奪的,卻是健全的身體,開朗的性情。


    兩者?根本無可比。


    弋陽笑笑,姿態輕鬆得好像談及之事?與他無關。


    “如果你始終用悲憫的眼光看我,那我在你眼裏,就永遠都是一條可憐蟲。我們一起往前看吧,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不要再?想你欠著我的,那次事?故是意外,如果我真要怪誰,我最該怪老天?,怪那塊穿破我骨頭的硬石,怪我爸薄情寡性,在我媽病痛之時不管不顧……唯獨不是你。”


    封鐸垂頭,掩下麵?容。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強忍住嗓口的悶堵與澀意,聲音低啞道:“從確認你要離開賽道的那天?起,我對?競速便沒了執念,冠軍榮譽、掌聲風光,這些對?我而言都毫無吸引力,但我忘不了的是,我們並肩作戰時對?那個?獎杯的無限向往,所以我必須拿到,不是隻?為你,也不是隻?為我,是為我們。”


    “奪冠那天?,我糾結了整夜,到底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可最後還是慫了,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你而言還有沒有意義,更怕叫你回憶起不好的往事?,但我最想分享的人,當然始終首選是你。”


    “與有榮焉。”弋陽忽的開口,道出當年的不為人知,“冠軍爭奪賽當晚,我全程跟看了直播,你是如何過?彎漂亮,一路過?關斬將?衝上那個?高?位的,我雖然沒在現場,但也算親眼見證了。”


    封鐸詫異抬眼。


    他從不知道這些。


    事?故過?後,弋陽傷腿成?殘,更在昏迷之中錯過?見徐姨的最後一麵?,他沉鬱頹悶過?一段時間,期間誰也不見,包括封鐸。


    後來再?見麵?,弋陽情緒不穩,傷人的口也曾脫口,封鐸印象最深的一句是他說——‘封鐸,我不該恨你嗎?’。


    從此,他不敢輕易出現在他麵?前。


    那之後的幾年,封鐸背負愧怍,惴惴難安,更以為弋陽恨透他,再?不敢輕易嚐試修好。


    如果不是上次,花月誤打誤撞進入伏陽書屋,封鐸根本不會意識到,弋陽或許態度已變。


    黑燈瞎火,夜半深林,他和?虞小姐怎麽可能偏那麽巧地及時出現?


    他猜到,是他那輛破舊老化的吉普車招了眼。


    那是兩人輟學後,合力攢錢買的第一輛車,雖然是二手?車,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後來他們轉賣出去,過?去幾年不知又經過?幾手?,最後被?封鐸戀舊地收回。


    他將?其?開回北州,算是叫這輛車完成?它最後一次長途使命。


    明年也該報廢了。


    他知道,弋陽就是因為看到花月從這輛車上下來,猜到什麽,所以才會出手?幫忙。


    封鐸默了一會兒,思忖著開口:“冠軍獎杯還有冠軍戒指,過?幾天?會被?車隊郵寄過?來,到時候,不如把它們放在你的書屋裏吧。”


    弋陽環室打量一圈,回說:“閱讀室的置物架應該合適。”


    封鐸笑笑:“和?我想的一樣。”


    不用再?多說其?他。


    兩人的兄弟默契不減,隻?這一言便足夠。


    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


    不回首往昔,也不再?執念於過?去。


    臨走,虞繁星過?來,給封鐸遞去一個?裝書布袋。


    “這本書是送給花月小姐的,上次她有緣來到書屋,我本來就想送的,可她見到你等在路邊,便著急離開,她那時走得太匆忙,我就沒有來得及。”


    封鐸的目光落在書封上。


    是一本海子的詩集。


    他不知道虞小姐為什麽會送這本書,或許……他猜想,花月上次來這裏時,曾經無意翻看過?這一本。


    道了謝,封鐸帶著詩集從伏陽書屋離開。


    回到客棧,裏麵?蕭冷無一人。


    因為封路的緣故,鈴鈴和?賈川一同滯留在外,封鐸收到了他們匯報安全的信息,還有兩人今夜留宿酒店的具體位置。


    鈴鈴發來的照片裏,特?意拍到兩張房卡,像是刻意地在向他證明著什麽。


    囑咐兩句後,封鐸放下手?機。


    他去到廚房,打開冰箱,看到裏麵?最中間位置放置的,還是那壺‘試驗品’果茶。


    他端拿出來,給自己倒上一杯。


    入口依舊是奇怪口味,他一杯飲盡,舌尖品到鹹口,一般人無法接受,一般人更做不出這樣的風味。


    封鐸握緊杯子,一直盡力在驅散的想念又再?次回攏於腦海。


    他根本無法控製,滿腦子都是她。


    ……


    過?去一周,封鐸與封鈴送走賈川,又迎來新的一波客人。


    觀棠上境的紅人推廣起了一定作用,連帶周邊的旅宿也都紛紛受益。


    雪季一到,便算正式進入北州的旅遊旺季。


    但哪怕客棧房間被?爆滿預定,201號房間依舊誰也不能碰。


    封鐸也不住。


    他隻?想保持原狀,叫它停留在花月離開前的樣子,不知道多久。


    封鈴隱約猜到什麽,相處中,她小心翼翼的,從不敢在兄長麵?前主動提及到花月姐。


    連帶紅紅和?阿紹他們,也都謹小慎微,持相同的默契。


    一時間,花月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挨個?在眾人腦海裏擦除掉她曾經停留過?的痕跡。


    唯獨除了封鐸。


    時間越久,他記憶彌深。


    如同被?刀鐫,被?斧刻,印記一遍遍地在加深。


    他心間也慢慢裂出痕紋,而缺失的那一塊,已經被?花月帶走。


    第1章 第三十三輪月


    景川, 西泉區。


    jc-yd跑車俱樂部舉行盛大隆重的開業典禮,40多輛超跑列陣,其中?不乏蘭博基尼、柯尼塞格、阿斯頓馬丁等,超豪華陣容在西泉商業區內進行了?三小時的高調巡遊。


    酷炫的車型, 明亮的色彩, 車輛引擎轟鳴間, 叫過往車輛紛紛‘花容失色’, 黯淡失光。


    超跑巡遊結束後, 受邀嘉賓們陸續到場。


    花月手挽著馮凜的手臂, 麵上帶著職業標準微笑,與他一起?邁步走上紅毯,接受眾人審視與鏡頭大炮的對焦。


    凜冽冬日,又夾風。


    她穿的一身單肩星光色魚尾裙,衣料過於單薄,不到三十米的紅毯距離,她屏氣收息,艱難忍住發抖顫意,將每一步都走得自信又穩實。


    馮凜視若無睹,全程矜傲如王地享受掌控她的快感。


    她犯了?錯, 該受懲罰,如今才哪到哪呢?


    他們壓軸登場, 紅毯走完後不必再逢迎去等別人, 在服務人員的引領下, 他們進入宴客廳,正式加入今晚的宴會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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