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甚至開始覺得自己的後半生就是這樣了,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小公寓裏,不聲不響地活著,再不聲不響地死去。


    就在她這麽想著的時候,隻聽“嘩”得一聲巨響,她房間的玻璃被一個飛來的蘋果錘得稀碎。


    玻璃碎裂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但說實話,按s盟現在這個氣氛,有人砸她玻璃倒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於是她久違地走到窗邊去,拉開窗簾,向下看去。


    陽光終於照了進來。


    她看見三個髒兮兮的流浪漢站在樓下,正仰頭笑眯眯地看著她。


    安琪一進門就撲上去抱住了羅蘭,跟她叫道:“終於找到你啦!”


    把戴文和安德魯看得一愣一愣的。


    安德魯小小聲問戴文:“她平時是這個樣子的嗎?”


    戴文點點頭:“是的,我記得之前她和朋友相處差不多都是這個氛圍。”


    安德魯不是很能理解:“那她為什麽對我們那麽冷漠?”


    戴文說:“說明她是真的很不喜歡我們。”


    關於安琪找到羅蘭的過程,其實還挺容易的。


    因為安琪發現羅蘭來到奇斯卡之後雖然沒空回家,但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看——皮克西西化研所的方向。


    安琪本以為因為那是因為漢克姆教授在那裏工作的緣故,但是羅蘭在明知漢克姆教授現在不在皮克西西化研所之後還是愛往那裏看,於是安琪懷疑羅蘭的家就住在化研所附近。


    研究員的薪資水平安琪是不太清楚,但看羅蘭平時穿衣花錢都不是大富大貴的水準,於是又排除了化研所附近的幾個居民區,剩下的範圍就不大了。


    然後在這個範圍的周圍,有個所有居民都要常去的地方——中心菜場。


    安琪他們確實是一路在向著希斯特生化所前進,但是就在這天早晨安琪突然說要偏離一下路線,去找個熟人。


    於是安德魯按她的要求,拿最後一點錢去中心菜場買了幾個蘋果,順便打聽打聽漢克姆教授的住處。


    想不到賣蘋果的老板還是個輻射武器反對者:“你找那種人幹什麽?她不僅是異種,而且還為皮克西西做事,就是他們把s星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安德魯接過蘋果道:“幹什麽?這還用問嗎?你們也太溫和了,還讓這種人安安穩穩地住在這裏,我是忍不了我家直徑一百米內有異種,非得把她從這兒趕走不可。”


    蘋果攤老板態度一下子好了不少:“這也不是溫和,隻是她仍是s盟居民,尚沒有針對她的政策法令出台,但我相信不會太遠了。當然,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忍耐,如果您有什麽好辦法,那我絕對是支持的——她住在那棟樓的三樓,左邊一戶。祝您好運,先生。”


    “我們本來是想上來敲門的,但是發現樓體有門禁,我們進不來。”安琪一邊啃蘋果一邊跟羅蘭解釋,“所以隻好砸了你家的窗戶。”


    恰好戴文已經洗好了澡,羅蘭給他拿了漢克姆教授的衣服:“我媽媽的衣服都很中性化,你穿應該沒什麽問題,隻是免不了有點小。”


    安德魯對這方麵倒是很敏銳:“怎麽,你沒有爸爸嗎?”


    羅蘭點點頭:“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安德魯做了個“明白了”的表情:“我很抱歉。”


    羅蘭禮貌道:“沒關係。”


    安琪橫到他倆中間去把他們隔開,看了安德魯一眼道:“你先去洗吧。”


    安德魯聳聳肩,邊脫外套邊應:“是,長官。”


    羅蘭確實有點怕安德魯,畢竟安德魯長得就不太像個好人。


    見他走進浴室,羅蘭很快便問安琪道:“他是什麽人?怎麽會跟你們一起的?”


    安琪的回答就更讓人恐慌了:“我不知道。”


    羅蘭皺起眉頭:“可你們看起來似乎同路了很久。”


    安琪不拿自己當外人地打開冰箱找吃的,先是淩空把一盒牛奶扔給了剛從浴室出來的戴文,又給自己拿了個夾餡麵包:“是的,和你們分開後我們三個基本上就在一起。我也是判斷清楚了他這人暫時看來不會做什麽有危害性的事,才敢把他一起帶到你這裏來。”


    戴文喝著牛奶嗆了一口:“所以你是從什麽時候決定要來這裏的?”


    安琪說:“從一開始。”


    戴文不滿道:“那你幹嘛說自己什麽計劃都沒有?你知道我和安德魯先生心裏有多著急嗎?”


    安琪看向他:“著急的隻有你一個而已,安德魯可是每天都很開心。”


    老實說羅蘭到現在還不是特別清楚狀況,她本以為安琪和戴文早已經被關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但是現在他們不僅再次出現在了自己家裏,甚至還多出來一個。


    雖然多出來的那個看起來不是什麽正經人而且似乎還和他們有代溝,但既然安琪說他“不會做什麽有危害性的事情”,那就一定不會。


    不過安琪看起來對那個大叔還是很提防,這或許是聰明人之間的互相警惕,也可能——就像她自己說的——這個大叔心情有點太好了,好得令人感到詭異。


    他明明是很清楚狀況的。


    從他積極找安琪合作來看,似乎是想活下去,但是從他每天沒個正形的樣子來看,似乎又不是很想要命的樣子。


    聰明如安琪,是實在沒想明白安德魯到底想要什麽,但是不論如何,她會做好萬全之策。


    安琪看了一眼浴室的門,裏麵還在傳出嘩嘩的水聲。


    然後一把槍被遞到了羅蘭手上,安琪壓低聲音問她:“你會用嗎?”


    第16章 人道,日出,新一天


    安琪熟練地把槍支的保險拉開關上,然後又拉著羅蘭的手,手把手地教了她兩次。


    羅蘭頗為驚訝:“你為什麽會這個?”


    安琪說:“因為我長大的地方有個其他地方不怎麽玩的遊戲,叫打氣球。”


    於是羅蘭大概地接受了一下“一個禁槍轄區的小孩子很多都會用□□打氣球”這件事。


    羅蘭與漢克姆教授的家是一種完全的冷淡風,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房間裏除了黑白灰就沒有別的顏色,桌椅也沒有複雜的雕刻花樣。


    安琪四下看看,似乎大致能感覺出漢克姆教授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把槍收起來道:“我們明天會去趟希斯特生化所,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戴文喝著牛奶,看起來有些不安:“不等安德魯出來一起談嗎?”


    安琪搖搖頭坐到他對麵:“說實話我有點怕他。”


    戴文被牛奶嗆了一口:“你說你有點怎麽?”


    安琪自顧自向下說:“他畢竟比我們多吃了二十幾年飯,人生閱曆也很豐富,如果他表現出哪怕一點點屬於正常人的慌亂,我也能相信他是真心和我合作,但是他總是一副什麽都不想得到的樣子,反而讓人心裏發毛。”


    戴文眯著眼睛困惑:“你也沒什麽正常人該有的慌亂好吧?”


    安琪瞄了他一眼:“那你看我像是開心的樣子嗎?我每天都煩得要死。”


    戴文試著分析:“可能因為他是成年人,心態比較成熟?”


    安琪好想給他一拳頭:“我們也是成年人啊!”


    話到此處,浴室的水聲短暫地停了一會,可能是安德魯在塗肥皂。


    於是安琪的聲音也停了一會兒,直到水聲繼續“嘩嘩”地響起,才繼續道:“不管怎麽說,我們三個要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我和戴文這裏一人一把槍,羅蘭也要會用,非常情況下槍支的使用權最好不放到安德魯手上。畢竟我們現在不受法律保護,當其中一人擁有絕對武力壓製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處於武力值低端的羅蘭此時已經有些慌了:“如果不確定他是否安全,那為什麽還要和他一起呢?”


    安琪坐在餐桌旁撐著臉,眼睛習慣性看向桌麵:“這也沒辦法,畢竟我們中隻有他會開飛行器。”


    於是這個在安琪腦內各司其職的小組,在一些猜忌中繼續苦苦支撐著。


    待安德魯出來之後,安琪簡單分析了當下的局勢,並給出了大致的計劃。


    “就像我之前說的,針對新人類的迫害會分為幾個步驟——先是信號性的空中搜捕,再是外籍新人類統一安置,然後是對全境範圍內的新人類強行遷移——不出意外的話,差不多在進行第三階段時,戰爭就會開始了。”安琪這些話說得沒有哪怕一點點領袖感,語氣平得像什麽測算機器,“所以我們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真正的地毯式搜捕開始之前離開奇斯卡巨蛋,設法去到能夠接受我們的轄區;第二,去他們規定的‘安置區’生活,等待戰爭結束,s盟戰敗,我們被釋放。”


    洗幹淨的安德魯看起來清爽了些,但因為羅蘭家沒有刮胡刀,所以他依舊處理不了自己的胡子:“那萬一s盟沒有戰敗呢?”


    “s盟一定會戰敗。”安琪的語氣依舊沒有起伏,完全不是鼓動性發言,而像是在傳授什麽真理,“事物總是波浪式前進、螺旋上升,任何導致倒退的事和人都是暫時且短命的。而且按照現在的科技,不論怎麽打也不可能打成幾百年的長期戰爭,一切必然會在幾年內結束——所以比起s盟是否戰敗,在戰時幾年內能不能活得下去才是問題。”


    羅蘭家的客廳內沉默片刻,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我覺得我活不下去。”安琪率先認慫,“隻要進了安置區,剩下的事就全憑運氣,而我運氣一向不好——在安置區內生病的話能不能得到及時救治?如果疫病爆發s盟會選擇提供醫療還是人道毀滅?s盟供應到安置區的食物能不能讓人吃飽?甚至在安置區的新人類內部會不會因失去法製而完全失序?”


    “就算以上這些全能憑運氣躲過,那我們躲不躲得過s盟對我們的那種純粹的惡意?當我們完全與社會脫節,這個政體還有什麽需要我們的地方?當我們完全成了累贅,他們還會因為什麽留著我們的命?”


    戴文咽了下口水:“為了人道主義?”


    安德魯笑出聲來,安琪說:“我們首先得被看作是人,然後才會有人來跟我們談人道主義。”


    所以說,現在就到了賭運氣的時候,是要賭自己能在s盟的管理下活到最後,還是試著在行動尚且“自由”的現在做點什麽。


    如果成功,全員一起逃之夭夭;如果失敗,全員一起亂槍打死。


    安德魯不用說了,他對局勢的分析能力不比安琪差,從一開始就很明白安置區進不得。


    戴文有點迷糊,但他自從滯留奇斯卡之後就一直和安琪、安德魯廝混在一塊兒,服從安排對他來說已經成了習慣。


    倒是羅蘭還沒有感受過性命堪憂威脅——至少沒有被拷在軍用飛行器的內壁上聽士兵說什麽“一槍就能解決”,所以安琪本想著她不一定會加入。


    而如果羅蘭不願意去希斯特生化所,那事情就有些難辦,因為在安琪目前的計劃中羅蘭是很關鍵的一環。


    不過安琪也不打算強迫她,甚至不會試圖勸說。


    畢竟這種抉擇就是這樣,不論怎麽選擇,都既可能通向生路,又可能通向死路,她覺得隻要羅蘭自己別後悔就好。


    但讓人頭疼的是,羅蘭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和猶豫,立刻就應了下來。


    當時安琪抿了抿嘴,沒說出話來。


    因為她很明白這不是羅蘭深思熟慮後的選擇,純粹是因為提出邀請的人是她,所以羅蘭才會滿口答應,這是對她百分之百的信任。


    但是她無法用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回應。


    當晚羅蘭睡在自己臥室,安琪睡了漢克姆教授的臥室,戴文和安德魯擠在客廳沙發。


    不過安琪其實沒怎麽睡著,快天亮時還難得地趴在窗邊看了會兒日出。


    因為防護巨蛋由合金骨架和透明材料製成,所以人們依然能看到外麵的荒漠。


    她一臉漠然地看著巨大的太陽從地平線處升起,然後緩緩向上跳動著,時而被合金骨架擋住,時而又從透明處照亮奇斯卡。


    安德魯的聲音從隔壁陽台上傳來,看來已經淩晨五點了:“小姐,你這可不是看日出該有的表情。”


    安琪嗆他:“我就喜歡這副表情看日出。”


    而安德魯依舊油嘴滑舌:“美麗的小姐,難道太陽今天就要爆炸了嗎?”


    安琪低頭,眼神向下看著窗台台麵:“我倒希望呢,那樣今天就什麽都不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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