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車子都出發了,鄔匯雍還站在那兒看,王石頭在旁邊搭話:“你這是怎麽借來的,咱廠長都說你厲害呢。”


    “你覺得我有這本事?原先怎麽沒借過,咱老廠長出門也都是客車!還不是咱們廠現在紅火了,前幾天我去縣裏開會,人家周主任直接跟我說,用車找他們。”


    “我還以為是客氣話呢,沒想到電話一打就成了!”


    這倒不是縣裏勢力,而是資源有限,肯定要緊著更重要的來,鄔匯雍是沒想到,就兩個月,他們就從誰都不待見,變成了縣裏的香餑餑。


    這就是坐火箭的速度吧,他感歎,“好日子來了。”


    張美義也這種想法,“要是以後都能借到車就好了,這可太舒服了。”


    許如意想的是,這年頭一輛吉普多少錢呢。


    好像三萬塊就差不多了。


    她上次還打聽了一下一輛五噸載重卡車的價錢,等著新鍋爐上市後,肯定需要送貨的,大概是兩萬三。


    如果這次順利的話,那該買就買啊。


    因為通知的晚,出門的時候都已經六點多了,中途他們還找了個地方吃了頓晚飯,到了肅南市就已經八點。


    張維給她倆安排的是市局招待所,許如意和張美義拿著自己的東西,司機同誌幫忙拿著那輛被尼龍袋包好的露營推車,給她倆送了進去。


    結果一進去就聽見了張維特有的聲音,嘹亮但不尖銳,“燎原廠的來了嗎?”


    服務員還沒說話,許如意就搭了腔:“張局,我們在這兒。”


    張維猛然扭頭,大門口站著的,不是許如意是誰?她直接迎了過來,不過眼睛不是衝著許如意的,而是盯著司機手裏的貨物:“這就是你的小推車?”


    這一看就是著急想看小推車,也不知道是下了班沒回家,還是回了家又過來的。


    果不其然張維打量了幾眼就開始問:“怎麽這麽小,這能拉多少東西啊。”


    許如意啞然失笑:“上去給您看看。”


    張維就等這個呢,趕緊催著他們拿出了介紹信,服務員將鑰匙交給了許如意,一行人就上了二樓,司機將東西送到了就走了,門一關,張維就直接說:“打開看看吧。”


    許如意和張美義就將繩子解開了,把尼龍袋拿開,露出了正在收緊狀態的推車。


    許如意的年代,這種推車都可以收成一個傘,但現在沒有那麽好的五金,隻能做到折疊,所以這會兒是個平板樣式。


    張維有些看不懂,許如意就伸手把推車拉開,然後固定,這才成了個推車。


    張維繞著看了一圈,然後又伸手按了按,試了試承重,這才說:“你別說,這東西還挺好看的,又方便。”


    這會兒張維也就放了心,叮囑兩個姑娘夜裏鎖好門,明早七點出發,她也匆匆回家去了。


    這年頭沒有什麽娛樂設施,許如意在家的時候,還寫寫稿子,能熬到夜裏十點睡覺,這天八點半就睡著了,所以第二天兩個人起了個大早。


    肅南市的早晨和燎原縣沒什麽區別,路邊照舊都是賣早餐的。


    包子油條煎餅果子,甚至還有麻花芝麻大餅肉夾饃。


    唯一區別就是物價貴了點,許如意買了一個肉包一碗稀飯,花了一毛,張美義要了個芝麻大餅一碗豆漿花了九分。


    張美義邊吃邊心疼:“味道也差不多,大小也一樣,同樣的東西,比咱們那兒貴兩分錢呢,這邊物價可真高。”


    吃了飯,張維就坐著小車過來了,司機幫忙將推車放在了後備箱裏,張美義坐在副駕駛上,許如意和張維則坐在了後麵。


    從肅南市到省城一共三個小時路程,張維趁機就跟她講了講省廳的事兒:“我們去的這個部門叫做進出口管理處,我們參加廣交會的企業產品名單,都是先交給他們的,他們進行審核通過後,才會交給省商務廳負責的同誌。”


    “給我打電話的叫做齊偉民,三十來歲,人挺負責的,很守規矩。現在處長叫做周雄安,馬上要退了,不太好打交道。”


    許如意一聽就明白了,守規矩就代表著一切沒有規章的都不可能變通。馬上要退了證明歲數不小,已經很難接受新事物,不好打交道就是性子比較倔,不容易改變。


    怎麽想,今天這活兒都不太容易。


    不過張維倒是很有底氣,“他們不同意的話,我就去找廳長,總不能你們沒見過,就不讓我們賣吧。大不了我跟他拍桌子。“


    許如意就想到了廠長們去找張維拍桌子,原來這是一脈相傳的啊,怪不得大家都接受良好。


    張維顯然也看出了許如意的想法,笑了笑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該拍就拍,都是為了工作,不用怕這些。一個領導,他要是不允許下屬拍桌子,那他當不好領導。”


    許如意直接給張維豎了大拇指,張維也笑了:“不過,拍了也不一定管用,爭取先說服周處長吧。”


    張維顯然對打過多次交道的進出口管理處很有經驗,真的被她說對了。


    到了省城恰好九點半,這會兒都已經上班了,張維和許如意在大門處交了介紹信後,車子直接開進了大院,隨後,張維帶路,司機幫忙拿推車,一行人進了辦公大樓。


    進出口管理處就在一樓左邊,往裏麵走了兩步就到了,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從外麵能看到裏麵的場景,麵積不太大,也就是十幾平米的樣子,放了五張桌子,所有人都在辦公。


    張維直接在門上敲了敲,咚咚咚的敲門聲讓大家都抬起了頭,最邊上的一個待著黑眼鏡的男同誌一抬眼看見他們,立刻就站了起來:“張局,您真過來了。”


    顯然,這就是齊偉民。


    張維就說:“我產品都要被拿下來了,當然得過來看看。”


    齊偉民顯然已經習慣了地市的領導“興師問罪”,根本不著急:“那這樣,您稍等一下,我跟我們處長先匯報一下。”


    他倒是很客氣,去之前還拉了幾個凳子出來,讓許如意他們都坐下。許如意的位置就在門口,她的目光跟著齊偉民,眼見著他去了斜對過的一間辦公室,裏麵很快傳來了對話聲。


    “處長,肅南市的張維局長過來了,還是昨天我跟您匯報過的露營推車問題。”


    周處長的聲音有些蒼老,聽著年歲就不小了:“那個啊,不用過來了,告訴她不行,讓她換一個,我記得他們不是有個螺絲廠嗎?不行的話,螺栓螺母上一個,說不定也有外商要呢。”


    張維脾氣並不算很好,否則許如意第一次見她,熊廣濤也不會被她一句話說的閉嘴,這會兒許如意聽見了,她自然也聽見了,騰地一下直接站了起來,衝著那邊就過去了。


    張美義眼睛都瞪大了,許如意示意她拿上東西,也跟了過去。


    這離著一共不到五米遠,那邊話沒落,張維人已經到了,敲了一下門,衝著周雄安就說:“周處,你這樣說,我有意見。我們肅南市機械局上報的名單都是有考量的,你不做調查,不問我們意見,怎麽可以隨便更換?“


    “如果您沒見過,不理解,我們已經到這裏了,還拿了樣品來,就是為了跟您解釋,您這樣見都不見,就做了決定,我認為是不妥當的。”


    周雄安顯然不是跟張維第一次打交道了,直接說:“你說我為什麽不見你,每次一拿下什麽,你就來找我吵架。我這裏是省廳,不知道的以為是菜市場呢。”


    張局很鎮定,“我怎麽是吵架呢,我是來找您匯報工作,表達我的想法,我進門還敲了門,您怎麽能這麽評價我?”


    周雄安顯然沒想到,張維敲門還是有目的的呢,直接氣愣了。


    就這個機會,張維接著說:“我還是那個要求,您得給我拿下的充分理由,否則的話,咱們去廳長那邊講講理。”


    “我們肅南市機械局,這麽多年都是倒數第一,我們痛心疾首啊,為了不拖後腿,我們這一年都在想辦法找產品,這個露營拖車,是我們今年秋交會的賺外匯的希望,您這樣隨隨便便不講道理的拿下,對我們肅南市機械局打擊太大了!”


    許如意在後麵都叫了聲好!


    她每次見張維,雖然對她和燎原廠很熱情,但都是規規矩矩,她還以為張維就這麽個規矩人呢。


    現在看來,可不是這樣。


    在什麽位置就有什麽態度,在市局她是一把手,就得秉公處理,樹立形象。可是在省廳,她就是個地市幹部,為了肅南市要好處,她就得該說的說,該潑辣的潑辣!


    當然,適當的時候,也可以誇張一下,增加分量,博取同情。


    原來同道中人,許如意覺得,怪不得自己跟張維這麽投緣,倒是後麵的張美義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局長還能這樣啊。


    但這段話的殺傷力的確很大,這說的也太嚴重了吧!


    剛剛周雄安還咬死了這東西沒什麽用處要拿下,這會兒就放緩了語氣了,“你們這個想法是對的,為國家掙外匯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但是這個產品實在是不合適。你們這個產品,就是憑空想象,你去過國外嗎?”


    張維這個可真不能撒謊,她搖頭:“沒去過。”


    周雄安立刻就說了:“那就是了,你沒去過,可我去過啊。我去過美國和日本,也認識了不少外國人,我可從沒聽過,他們喜歡露營,還用什麽露營推車。”


    張維霎時間卡那兒了。


    誰也沒想到,周雄安是去過國外的,而且信誓旦旦的說,沒見過。


    這就跟一個楊桃放在了沒見過的人麵前,沒吃過的人猜測它是苦的甜的鹹的都不管用,隻有吃過的人的說法才是準確的——它是沒味的。


    周雄安見張維不吭聲了,就知道她被說服了,“你們趕緊回去再換一個吧,給你們寬限兩天時間,把名報上來。”


    張維這會兒是真沒辦法了,扭頭看許如意,許如意這才開口:“周處長,我能說一句嗎?”


    周雄安剛剛就注意到許如意了,不過以為她就是個辦事人員,實在是太年輕了,聽她要說話,就看向了張維,張維連忙介紹:“這是燎原縣機械廠廠長許如意,露營推車就是他們的產品。”


    周雄安是知道燎原廠和許如意的,畢竟陸庭章專門問過武大成燎原廠的事兒,所以他也找來報紙看了看。


    的確是個厲害人物!還很年輕,周雄安也很欣賞,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越多越好,可怎麽就廠長了?


    這也太快了!


    所以看許如意他就帶了審視,“你想說什麽?”


    許如意就問:“您是什麽原因去的國外,待了多久呢。”


    這個沒什麽不能告訴人的,周雄安回答:“去年和今年春天,我們跟隨外交人員一起出國,推銷夏國的工業產品,每次有一周的時間。”


    許如意知道這段曆史,為了推銷我們的產品,國家可是想盡了辦法,每次有外交活動,都會帶著龐大的隊伍,這裏麵有各省的相關負責人,也有相關行業各廠的廠長,為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賣出產品掙外匯。


    所以周雄安作為進出口管理處處長,出國兩次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問題在於,他們出國怎麽度過的。


    這會兒的人可不像是許如意年代的夏國,大家都富裕起來了,出國以後就是逛逛逛買買買。


    這會兒的人一分錢可以掰成八瓣花,最鮮明的例子就是張美義多花了兩分錢買早餐,她在路上心疼了好幾個小時。


    出國是有補貼的,以美元結算。


    很多人為了省下這筆錢,補貼家用或者換個電器帶回來,幾乎是足不出戶,甚至還自帶幹糧,連飯都不吃國外的。


    周雄安作為一個省廳的處長,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領子都快洗破了,顯然生活並不富裕,他八成也是這麽度過的。


    他怎麽可能深入地了解美國和日本人的生活呢,他怎麽可能看到他們露營呢。


    許如意本來挺生氣的,覺得周雄安固執,可這麽一想,她一點氣都沒有了,這還不是我們太落後太窮了導致的。


    她平心靜氣地講:“周處長,我們去一個地方,走馬觀花地看幾天,並不能深入了解當地人的生活習慣,就跟我們燎原縣,您要是來了在縣城裏逛逛,你能知道我們有多少個工廠,街上有多少店麵,有幾家廠子蓋起了家屬院,飯食多是麵食,不怎麽愛吃辣。可您恐怕不知道,我們婚嫁的習俗是什麽,我們生了孩子滿月百天怎麽過。對嗎?”


    她不想當眾揭開一個處長省吃儉用的事兒,這已經是很穩妥的解釋了。


    但周雄安真的很固執,“你這是強詞奪理。”


    這就陷入僵局了,張維也怒了:“我們有照片,”她直接一伸手,許如意就把老照片遞給了她,張維看到這張照片就心痛:“你瞧瞧,這是1937年的美國,那會他們就露營。”


    周雄安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四十多年的東西,怎麽能作準?”


    張維直接就把照片往桌子上一拍,“周雄安,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


    周雄安也怒了:“我就是跟你們講道理,你們為什麽不聽道理!”


    他倆嗓門是一個比一個高,大部分的辦公室都是不關門的,許如意就覺得,在忽然之間,走廊上安靜了許多。


    張維真覺得周雄安太過分了,直接就說:“走,咱們找廳長去,我倒要問問廳長,你作為一個進出口管理處的處長,這麽不接受新事物,以自己眼光為標準,這是一個合格的幹部嗎?”


    周雄安也不帶怕的,真站起來了:“那咱們就說說,是我這個去過的說的準,還是你這個沒去過的想的準?”


    這倆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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