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將我的話當耳旁風,我們大建鐵工所是不接受這樣的汙蔑的,我們還要……”


    他話沒說完,就被項師傅打斷了,項師傅車間裏待著的,嗓門賊大,吼了一聲:“拆下來了!”


    那根絲杠就出現在了大家麵前,下意識的,所有人都去看,包括佐藤也看了一眼再次確定是否真的明顯嗎?


    不過當看到完整的實物,南河汽車廠的人臉上都有些失望,這跟新的沒區別,根本看不出來,就連佐藤也鬆了口氣。


    他仿佛拿到了巨大的破綻,開始回擊許如意:“該拆的也拆了,事實證明,我們的絲杠根本沒有問題。”


    料想著許如意詐不出來肯定會收斂,可沒想到她臉色都沒變,看著絲杠居然說:“你在開什麽玩笑,拆開才發現,你們的問題遠不止熱處理,這個滑台整體設計就有問題,怪不得這麽容易損壞。”


    許如意低頭看了看,衝著劉海濤說道:“劉科長,你過來看。”


    劉海濤一聽連忙過去,這會兒整個滑台上麵已經完全拆解完畢,露出了裏麵的構造,她指著電機說:“這個電機位置有問題,離著絲杠太近了,運轉的時候會持續發熱。”


    “而他們的絲杠本身在熱處理方麵就有問題,這樣一來,更容易變形。”


    劉海濤就是幹這個的,原先是不敢拆開,如今現成的放在眼前,怎麽能看不出來呢,他剛剛還在擔心,現在已經開始激動了:“是,按理說這裏應該加一個隔絕熱源的設計。譬如給電機加潤滑,或者加上隔熱材料,但都沒有!”


    許如意點頭:“不過他們在絲杠做了設計,你看,這裏增加了螺旋角,”她指著項師傅手裏的絲杠,“這樣可以降低旋轉的速度,減少發熱。”


    劉海濤立刻點頭,“是這樣。”


    “不過,”許如意顯然對滑台的設計門清,剛說完解決辦法,就找到了他們不這麽做的原因,“杯水車薪,設計的問題僅靠著這一點變動,是沒辦法解決的。”


    如果說剛剛大家被佐藤的話引得有些擔心,那麽許如意和劉海濤的這段討論,又讓大家有些放心了!


    這是不是就說明,就是有問題?


    孫浩然直接問:“那解決辦法沒有嗎?”


    許如意下了定論:“需要大改,整體來說,這就是很失敗的設計,我猜測,在日本這個型號恐怕已經被淘汰了。”


    說到這裏,許如意才扭回了頭,看向了被忽略的佐藤。


    有了黔驢技窮的事情,周翻譯已經開啟了無差別翻譯模式,但凡許如意他們的話,不涉及到夏國秘密的,全部告訴了佐藤。


    這會兒佐藤聽得臉都綠了,許如意都說對了,他們這個滑座上市後不久就發現了設計存在缺陷,公司召集了技術人員試圖進行改進,但發現如果不進行大的修改,根本無法解決,幹脆研發了新的型號。


    而因為零配件的型號不統一,這部分設備也無法拆卸開來供其他設備使用,隻能放在了倉庫裏。


    夏國人想要購買組合機床,他們趁機清倉——他們當然也存著僥幸,因為夏國人的汽車產量實在是太低了。


    1979年的日本小轎車產量達到了617萬輛,而夏國隻有19萬輛,南河汽車廠又隻是夏國的一個小汽車廠,一年的產量在5000台左右。


    他們認為,即便是有設計問題的滑座,南河汽車廠也會使用很久的。


    哪裏想到,大概是因為海運或者其他問題,外加絲杠本就是剛性很差,放置了將近十年的絲杠質量還不如原先,一萬件就出現了變形。


    去年剛發現問題的時候,他們就找到了解決的策略——給他們換一個,反正倉庫裏還有很多庫存。


    當然,他們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南河汽車廠,甚至還為了掩飾自己的質量問題,提出了各種要求,但沒想到的是,南河汽車廠雖然很不認同,卻還是照辦了。


    他們不但能獨自拆卸,還能直接將換下來的滑座帶回日本,甚至還要了15萬美元!


    所以這次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駕輕就熟,萬萬沒想到的是,遇到了眼前這個許廠長。


    佐藤試圖做最後的抵抗——“這副絲杠並沒有任何問題,所以你的說法完全是空中樓閣無稽之談。”


    許如意點頭:“是,後麵你就可以說,你不認同夏國所有的檢測機構,隻願意將絲杠帶回日本檢測。帶回去你就可以說根本沒有問題,是我們無理取鬧,反正絲杠在你手裏,我們無法恢複生產,也沒有檢測報告做證據,說不定就低頭認錯了。”


    佐藤發現這位許廠長真的是太討厭了。


    雖然她預測的都是自己所想的,但這樣被說出來,聽起來很糟糕,他不喜歡。


    但他並不緊張,就算是知道又怎樣?他就是不認同夏國的檢測機構,他們也沒有辦法。而耽誤生產的,則是夏國的工作。


    可他哪裏想到,許如意居然說:“那就去美國的檢測機構吧。”


    佐藤仿佛聽到了笑話:“你要寄到美國,你在開玩笑嗎,你怎麽能保證,這麽長的運輸距離,絲杠不受損壞,我不同意。”


    “怎麽會寄到美國?”眼前的女人一臉你很無知的表情,“佐藤先生不知道嗎?美國的太陽機床廠剛剛在夏國首都設立了分公司,他們帶來了一套檢驗設備,完全可以進行絲杠精度測試。”


    “太陽機床廠有著上百年的曆史,是世界上著名機床廠之一,佐藤先生,你們大建鐵工所不會連太陽機床廠都不信任吧。”


    佐藤根本沒聽過這條新聞,但他知道,今年已經有很多機床廠動了來夏國開設分公司的念頭,包括大建也有相關傳言!


    佐藤這次沒說話。


    許如意接著說:“如果是太陽機床廠檢測出了絲杠有問題,那就不是修不修的問題了。”


    佐藤想說什麽,許如意打斷了,“我知道,你肯定心裏在想,你們有索賠期,一共才三個月,如今都已經一年多了,按著合同,早就過期了。”


    “但是,你別忘了,這不是索賠問題,索賠是指你們沒有按著合同提供相應商品。事實上,你們提供,你們的問題是,明明質量有問題,卻故意欺詐,將有缺陷的產品售賣給他們,還誣陷我方操作有問題,不但讓我方支付高額維修費,還耽誤我方生產,造成了巨額的損失。”


    “你們麵臨巨額賠償官司。”


    佐藤看著許如意,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可許如意根本沒有停的意思,“而且,不僅僅你們會通報日本境內機床廠,我們也會將這件事情通過官方渠道在夏國內通報全部省市機械局,如果要選擇機床,要慎重考慮你們。


    我們更可以跟太陽機床廠合作,寫成論文發表在國外相關期刊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75年開始,因為經濟不景氣,大建鐵工所斷了對美國的出口,如今正在想辦法恢複出口,如果有這樣的質量問題信譽問題,還賣得出去嗎?”


    佐藤這會兒覺得自己腦袋右側的青筋不知道為什麽,開始猛烈的跳動起來。


    他皺眉看著許如意,許如意淡然地看著他,笑著說:“現在該我問了,你是選擇讓我立刻給貝爾打電話送去檢驗,還是承認問題,好好聊聊!”


    她居然連貝爾都知道!


    如果太陽機床廠要設立夏國分公司的話,一定會是貝爾那家夥。


    佐藤頭疼得厲害,但他知道有一點,肯定不能讓太陽機床廠參與其中。


    他們的行為是大忌!


    因為賣的便宜,搶占了不少市場,美國機床行業本來就討厭他們。


    要是太陽機床廠知道了,他們一定會捅出去的,而且是換著花樣捅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將他們掐死。


    佐藤忍著頭疼,終於鬆了口:“我想我們可能有些誤會,我們來聊聊吧。”


    可許如意懂日文,她立刻糾正:“不是誤會,不要混淆用詞。你們這是明知故犯。”


    佐藤瞪著她:“你想怎麽辦?”


    許如意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已經說了,我不是在開玩笑。”


    佐藤這才意識到,許如意說的並不是開玩笑,他終於意識到,夏國人強硬起來了,而且能夠傷害到他們。


    他不可以再用以往的態度對待夏國人。


    他需要滿足他們的要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猶豫了一下,身體站直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們的機器存在問題,給你們造成了麻煩。我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


    許如意再次打斷了他:“佐藤先生,你隻是售後經理,要你們能說話的人來吧。不要耽誤時間,我們耐心不多。”


    佐藤閉了嘴,想了想後,衝著許如意很尊敬地說:“許廠長,我需要打個電話。”


    這顯然要打回國商量。


    許如意看了孫浩然一眼,孫浩然立刻叫了人帶他們離開。


    佐藤他們顯然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結果,所以走的時候,遠不是上午見麵那般倨傲,這會兒居然有點鞠躬哈腰的感覺。


    有人就在後麵偷偷地說:“我怎麽覺得他一下子矮了不少啊!”


    立刻有人回答:“頭低下去了,要我我也不敢抬著頭,呸,什麽人啊,賣殘次品給我們,隱瞞不說,還要我們這麽多錢,還那副態度!”


    這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許如意和佐藤的對質,其實就是個博弈的過程,因為佐藤的強勢,或者說大建自身的強勢,開始大家肯定是擔心。


    他們擔心大建不給維修了,他們擔心影響到其他廠家。


    不是不相信許如意,而是己方太弱勢了。


    擔驚受怕中,許如意居然真的贏了?


    這會兒誰能憋住啊,立刻忍不住說了起來:“就是,他們也太無良了,他們就這麽做生意嗎?”


    “也就是對我們,我就不信對美國人他們敢這樣!太氣人了,呸!”


    這會兒佐藤他們還沒走出車間呢,自然聽得到後麵的動靜,那個呸縱然不是日語,但完全沒有語言障礙,一聽就知道什麽意思。


    山田氣不過想扭頭,結果被佐藤拽住了:“不要引起紛爭,我們……”他是忍了忍,才把後麵的話說出來的,“我們恐怕還需要跟他們搞好關係,不能起衝突。”


    山田恨恨地甩開了佐藤,可又無能為力,隻能回看了一眼,憤憤地離開了。


    這邊呸的時候,就有人說:“小點聲吧,他們還沒走!”


    立刻有人反駁:“怕什麽,他當時指責我們操作沒規範,都是文盲也沒小點聲啊。你看,”有人說,“他們聽見了,這不沒吭聲就走了。”


    果不其然,佐藤他們略微站了站,還回頭看了看,居然真的老實走了,沒有再說:“我抗議!”


    不知道誰開始,笑了出來,這笑聲太感染了,立刻不少人跟著笑起來。當然,還有不少人眼睛裏冒出了淚光。


    餘為懷別提多自豪了,直接就拉著劉海濤說:“我堅持的對不對?老劉,這事兒你服不服?”


    劉海濤笑的大牙都瞧見了,縱然餘為懷這會兒實在是有點嘚瑟,但是他不煩,隻要廠子好,就是讓他說餘為懷長得帥他都願意!


    劉海濤一個勁兒地點頭:“服!服氣!老餘,一般人沒你這樣的堅持,這不容易,我太知道了,壓力很大,但你挺住了,老餘,我佩服你。”


    餘為懷這會兒都想哭,不為他,他不就是多說了兩句嗎?他是為這操蛋事兒,憋屈的想哭,又高興的想哭。


    但最終,他就匯成了一句話:“他們看不上我們,瞧不起我們,但咱們也不對,一想人家發展了上百年,咱們的設備到了人家麵前,就跟石器時代似的,就自信心不足,對自己的工人不敢拍胸脯打包票!”


    “要不是許廠長,我也沒底氣認為是他們的問題。這事兒得謝謝許廠長!”


    這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真沒懷疑嗎?


    不可能沒有懷疑的,但是這種懷疑但凡有一點點冒頭,都會被所謂的理智,所謂的差距按了下去。


    最終又會想想,那可是上百萬的設備,而徹底不敢質疑了。


    所以餘為懷這麽一說,大家都點頭,孫浩然直接握住了許如意的手:“許廠長,真是太謝謝你了,走,我請你吃飯!”


    許如意都笑了:“這孫廠長可是要下血本了!”


    孫浩然這會兒真是卸下了壓在心口的石頭,別提多輕鬆高興了:“請你不叫下血本,這是應該的!”


    當然,他還想請陸時章一起去,不過陸時章拒絕了,“這件事我還要和楊廳長匯報一下,我們機械廳也要做好談判準備,就不參與了,照顧好許廠長。”


    孫浩然立刻應了:“您放心吧。”


    倒是許如意說:“那我送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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