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陸時章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樣熱鬧的一幕,他問:“這是怎麽了?”


    幾位廠長本來還想跟這位頂頭上司訴訴苦,讓他評個理,結果就看見了陸時章身後幾位同誌,都挺熟的,幾位立刻說:“隊排的挺長了。”


    許如意:……


    雖然是搶位置,不過大家也隻是打打口頭官司,陸時章說有事找許如意,很自覺地到一旁理論去了。


    許如意還以為是給她介紹那幾位廠長呢,沒想到卻聽陸時章說:“跟大建的結果出來了。”


    許如意立刻就站直了:“結果是什麽。”


    陸時章道:“兩台自動換刀數控機床,可以進行毫米以下精密作業。”


    許如意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東西一般是用於製造汽車零配件,可是,它還有一個用途,那就是製造濃縮鈾離心機零件!


    雖然不能夠將他們的惡行告知天下,有些無奈與遺憾,但許如意還是一下子笑出來:“真的啊,太好了!”


    陸時章也笑了:“還有個好消息,其中一台將會放在華大進行研究,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參與。”


    這些日本產高端精密機床,即便後來允許進口,也會有自動鎖死功能,就是為了防止核心技術泄露。


    更何況,這個自動換刀數控機床應該是他們最先進的技術,如今機床的數控係統才剛剛發展,如果可以研究的話,對夏國機床發展將有極大的益處!


    而且顯然,這是允許她參與其中。


    許如意立刻說:“我願意!”


    陸時章本來還怕許如意有意見,畢竟是她先發現大建的問題,大建又對她進行了舉報,沒想到許如意一直都很高興,他也就放了心,說完後,就道:“今天是揭牌儀式,你忙吧。”


    許如意也笑著點點頭,“好。那我過去招待幾位廠長,那幾位廠長……”


    陸時章就道:“都是省裏最近批準的需要引進設備的廠子,等會我介紹你們認識。”


    許如意嗯了一聲,扭頭往那邊走去。


    但如果有人能盯著他倆,就會發現,陸時章的笑容很快就落了下來,這個消息的確是好消息,但也充滿著無奈。


    他們明明有確鑿的證據,卻隻能將他們驅逐出境,不再進行合作,卻不能將他們的惡行昭告天下,不就是因為我們機床落後,需要想盡辦法先發展嗎?


    這個決定是完全沒有錯的,而且拿到的機床意義重大,但作為一名夏國人,作為一名機械廳的幹部,陸時章隻覺得自己做的太少了。


    那種無力感,讓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自責。


    必須發展,必須強大起來,必須不再仰人鼻息,必須再無今日。


    而許如意回過頭後,根本沒有直接融入那群廠長的熱烈討論中,而是扭頭快步去了旁邊的衛生間。


    一進去,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重生後,一切都很順利,這是第一次流眼淚,不是因為委屈,事實上,都是好消息,而且還允許她去華大參與其中,這直接給她牽了一條科研線,省了她很大的功夫。


    可是她忍不住,無法控製。


    如果他們機床技術領先,就不用做這樣的妥協,當然如果他們的機床技術領先,也就不用遭受這樣的欺詐!


    太少了,她做的還是太少了,也太慢了。


    而現在,她甚至都不敢用手帕去擦拭眼角的淚水,因為那樣眼睛會腫起來,太明顯了,她隻能任由眼淚撲簌簌地一滴滴下,在剛抹好的水泥地上,留下一片濕印。


    直到情緒終於穩定了,她才輕輕地擦了擦眼睛,確認沒問題了,從衛生間出去。


    那邊幾位廠長還在熱切地聊著,不過這會兒已經不是爭奪名次了,而是胡浩在介紹東陽廠升級的經驗。


    尤其是還有這個半自動倉庫做例子,如果說幾位廠長開始來,隻是因為知道了許如意在這方麵的名聲,是想著多一個人把關,少走點彎路。


    但現在,先是南河汽車廠的經驗介紹,如今又是東陽廠的現身說法,大家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概念——不是多一個人把關,是必須由他們把關。


    瞧見許如意過來,徐鶴薛新安他們都直接說:“許廠長,你這個二分廠什麽時候能布置好,我們都是急需。”


    許如意笑著說:“放心吧,我們的技術人員都是培訓好的,今天掛牌就可以合作了。而且我們和國內不少機床廠、機床配件廠都有合作,目前確定就有東陽機床廠,東北機床廠等等,我們給他們要了授權,有點太匆忙還沒做好。到時候你們就會看到了。”


    許如意這可不是人緣好,而是上次在東陽廠改造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另外,她替別人改造用的是國內各大機床廠的產品,雖然用量不大,但是這是好的方向。


    以後你就可以說,我們家的冷卻液箱和德國的緩進磨削機床可以完全配對,一方麵是證明他們質量好,另一方麵也是一種銷路。


    誰不願意?


    這麽一聽,薛新安他們也都放了心。


    “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咱們先去大門口處,我們揭牌儀式要開始了。”


    這自然是今天最重要的事兒,立刻餘為懷就說:“走走走,咱們鼓掌去。”


    這會兒,鄔匯雍早就等在門口,各廠的職工也都集結完畢,他看了看手表說:“時間差不錯了,咱們開始吧。有請廠長許如意講兩句。”


    這會兒,職工們停止了說笑,廠長們停止了討論,大家紛紛看向了站在中間的許如意。


    揭牌儀式其實很簡單,尤其是對於許如意這個善言的人——她向來喜歡發奇言,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但今天,她的話開始的卻很平和:“感謝大家的到來。過去的一年,我們燎原廠發展迅速,從一個縣城小廠走到了省城,擁有了四個分廠,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感謝大家的努力工作,也感謝各位領導同行的支持。”


    掌聲立刻響了起來,瞧瞧他們的年產值,瞧瞧這大工廠,再瞧瞧那馬上就要建好的住宅樓,這話當之無愧。


    劉大姐他們恨不得將巴掌拍紅了。


    就連張維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她也未曾想到,自己隻是給了一個機會,許如意就能將燎原廠發展到這樣的規模,而且她相信這隻是開始,這會兒,她倒未有任何對自己慧眼識珠的得意,有的隻是謹慎。


    你看看吧,她隻是個市局的領導,可她的一個想法,卻也足夠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她得謹慎。


    這一幕恰好被假裝路過的龔古璋看見,這位原先光明機械廠的副廠長,眯著眼睛看那群歡欣鼓舞的人,有種感覺:他們似乎當初想錯了。


    等著掌聲停了,許如意才接著說下去:“但我想說,現在所謂的好生活,其實比起發達國家根本不算什麽。


    他們的工人每周隻上40小時班,每個月的薪水可以拿到兩三千美元,他們住著上百平的別墅,別說電話了,家家都有小汽車。


    到了周末,他們會用我們生產的收縮拖車帶著我們生產的帳篷和天幕,到野外度假。


    為什麽同樣的工人我們的日子不同呢?”


    誰都沒想到,許如意居然突然說起了這個,誰不知道國外生活好啊,可是,在這樣的高興的時候,講這個是不是有些打擊人?


    隻有陸時章了解了,因為他知道,剛剛那一刻,他和許如意是共鳴的,隻是因為兩個人都很克製,才沒有把這種無奈說出口而已。


    他站在那裏,擔憂地看著許如意。


    許如意接著說道:“我提這個,不是為了掃興,而是想說,因為他們足夠先進,因為他們把持了最先進的技術,所以能過這樣的好日子。


    但是,我們在努力的追趕。


    我們的鍋爐廠現在生產的是小蒸騰量的鍋爐,但有一天,我們可能生產重型燃氣輪機。


    我們的機床技術服務廠剛剛起步,但終有一天,我們也能生產出高精端機床。


    更何況,我們還有木藝廠和手推車廠的相輔相成,我們的工人不比他們差,我們的努力不比他們少,燎原廠的未來絕不止於此,我請你們相信,這樣的日子我們都會過上!”


    不得不說,如果剛剛大家覺得許如意那是掃興,但現在則多了一重憧憬。


    是這聽著很難,但是誰能預測到燎原廠這不到一年時間發展的這麽快呢,他們知道盲目,可是,他們就是覺得許如意說出來的話一定能實現。


    即便大家都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能過這樣的生活!?


    至於那些廠長們,雖然不能如燎原人一樣感同身受,但是這些年的憋屈,誰沒受過啊!


    那機床上的拉刀,國外一片幾十美元,賣給夏國人大幾百美元,就這個還不立刻給你,慢慢等著配貨。萬一要是生產出了問題,才不管之前簽了什麽合同呢,直接告訴你沒了。


    張紅直接大喊了一聲:“我們一定能過上!”


    不少職工也跟著喊了起來,孫浩然胡浩他們嘴巴上沒喊,但心裏卻跟著喊了起來:“我們也有優秀的工人,我們也會不停地努力,我們也一定能過上這種日子。”


    就連陸時章也猛烈地鼓起了掌,為這美好的遠景而鼓掌!


    這次的掌聲比上次還熱烈,直到許如意請了張維和陸時章上台才略微平息。


    隨後,三人一起拉開了罩在廠名上的紅布,此時恰好是早上十點半,陽光灑下來,照在金字上,熠熠發光。


    早安排了人準備好了鞭炮,紅布揭下的瞬間,鞭炮聲響起,燎原總廠正式搬遷開工啦!


    這會兒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許如意才有空招呼老朋友薑紅。


    自從年前一別,兩人就沒見過,燎原廠和鍋爐報和薑紅都頗有淵源,總廠搬遷掛牌的事兒,許如意自然提前就告訴她了。


    薑紅這會兒可是武裝周全來的,許如意剛剛講話的時候,就瞧著四處拍照片,就這會兒結束了,還在拍大家的反應,許如意湊過去說:“不說不發了嗎?”


    薑紅扭頭就給她個大擁抱,許如意感覺她使了使勁才鬆開,然後薑紅笑著說:“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怎麽講的那麽激情?”


    許如意又沒法說這事兒,隻能胡亂找了個理由:“可不是嗎?這越進步見識越廣,自然能看出差距越大。”


    薑紅點點頭:“我也是有同感,不過通過我這半年多的采風發現,咱們國家其實都動起來了。一方麵是因為不動真沒飯吃,另一方麵也是感受到了改革開放的春風,我想這是個好信號。”


    “不過,我這可不是發在鍋爐報上的,你們已經不合適了。我是有些自己想表達的內容,要投稿用的。請問允許嗎?”


    許如意怎麽可能不同意,就連她自己也是擠出時間進行投稿——如今她投稿跟過去還有所不同,原先隻為大家解惑,而如今,還有另外一個用處,就是宣傳燎原機床技術服務廠。


    上次的東陽廠改造,她就在機床雜誌連發了三篇稿件,這次的南河汽車廠組合機床受騙一事,又發了稿件。


    許如意笑道:“稿費請我吃飯。”


    薑紅一口應下。


    薑紅根本沒有時間跟許如意長篇大論,用她的話說,咱倆隨時可以交流,但這個時機不能錯過,直接追著孫浩然他們去采訪了。


    許如意也準備去跟張維說說話,因為重心不在紅星廠,他們都好久沒見麵了。


    對於許如意來說,張維不但是領導,還是伯樂,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隻是沒想到,一扭頭就瞧見了東陽齒輪廠的薛新安廠長站在了不遠處,這會兒大家都一起進去了,他就顯得特別的突兀。


    許如意問:“薛廠長?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薛新安有點不好意思:“按理說我不該提這個要求,可是許廠長,我們實在是有些太急了。”


    “您知道的,我們其實是準備引進部分設備,已經跟大建談好了,但是如今大建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不能夠再履約,我們就掉空裏了。”


    許如意一聽就知道他著急:“那咱們去我辦公室吧,仔細說說。”


    薛新安這會兒來,已經看到了燎原總廠的熱鬧,那幾位廠長可是個頂個的要找服務廠合作,他是真怕自己排在了最後麵。


    一聽許如意願意聽,立時高興地說:“好好!”


    許如意的新辦公室就在三層最中間的位置,這會兒正好是春天,打開門恰好能看到樓下種的那棵法國梧桐,此時正好新葉發芽,陽光透過大半的樹梢打進來,很是漂亮。


    她開門後,一邊去給薛新安倒水一邊問:“你們是什麽設備?出了什麽問題?”


    薛新安立刻道:“是萬能工具磨床,這是我們廠1960年從匈牙利進口的,承擔著我們廠所有刀具的刃磨。”


    “因為設計問題,軸承磨損嚴重,機床精度降低,我們多次維修也沒辦法恢複精度,恰好今年看到了你們幫東陽廠進行設備升級,我們就想著能不能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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