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偉就笑著說:“坐下說,是這樣的,你看,我這個手啊,可能費了,完全僵了,根本不能自主行動。”他說著還做了做動作。


    田中沒想到,郭大偉的病情,但是他也不理解郭大偉的意思,皺著眉頭看著郭大偉:“那很遺憾。”


    郭大偉接著說:“其實挺嚴重的,你看我一個好好的人,身強力壯的,去你們公司正當的買銑刀,結果就成了這樣。”


    他這話一說,許如意就知道,恐怕不太好。


    這是夏國人常有的辦法,幹什麽事之前,先把理由擺出來,你看我都這樣了,都是因為你們的原因,你們理虧啊。所以,往下再提要求的時候,對方就不好意思還價,自己也理直氣壯一些。


    但日本人顯然不吃這些。


    田中直接說道:“這很遺憾,郭廠長。但是,你們隻是正常的爭執,可能我們的工作人員過於維護合同的權威,說話不夠婉轉,但是,我們在這件事上,其實沒有錯誤的。你的胳膊,我們不會負責。”


    郭大偉都愣了,“你說什麽呢,我沒有讓你們負責的意思,你別誤會了,”他笑著說,“我就是說,咱們發生的爭執都是為了我們的銑刀,我們真的是等著急用呢,你看能不能這樣,我也不用你們道歉,也不用你們負責,您能不能盡快讓銑刀到貨,別耽誤我們生產。當然了,這18個月的備貨期,實在是太長了,能不能以後不這樣了。”


    他說完,翻譯就一句句翻譯。


    田中的表情由開始的推卸,到了疑惑,最終仿佛明白了,他皺眉看著郭大偉的左手,很是不解的說:“郭廠長,我想你誤會了。爭執是雙方的,我們來賠禮,隻是為了態度不好而賠禮。你沒有權利以此威脅我們。銑刀我們已經答應盡快給你們,但是時間是不能保證的。你這種辦法,根本沒有用處,一切都按著合同來。”


    他甚至狐疑地看著郭大偉的手,“你確定,不能動了嗎?你昨天真的是心梗發作嗎?不要耍小聰明,這是沒有用的。”


    這話可是太明顯了,這不就是說,郭大偉是騙人的,故意裝病要銑刀。


    一聽見翻譯,郭大偉還沒說什麽,薑敏已經急了:“你說什麽呢?!你憑什麽這麽說?他都這樣了,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明明是你們的責任,是你們欺負人,我們買了設備,你不給銑刀,我們求你,你們還罵人,我們都這樣了,你還侮辱人……”


    薑敏直接撲了過去。


    還好何華他們在旁邊直接抱住了,可就這樣,薑敏也難以自持,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在忍著,即便剛剛難受,也跑了出去,而現在,她終於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郭大偉,你幹的什麽事?你以為你偉大了,你看人家信你嗎?你的手怎麽辦啊。”


    田中被嚇了一跳,直接退了出來,還衝著警察不停地喊:“她這是要襲擊我,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許如意目睹了全程,這會兒胸口的火幾乎都炸裂了,即便知道他們的德行,可是當真的碰見了,當麵聽到了,她還是忍不住的憤怒:“閉嘴!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田中一臉無辜:“根本不會有人拿自己的賠償去換工廠的東西,他是聖父嗎?這一看就是假的。”


    “所以,銑刀為什麽遲遲不提供,是因為今年開始,我們國家在大力提倡使用國產汽車,減少日本汽車的進口嗎?曲軸生產不出來,汽車的交貨量肯定會降低的吧。”


    這兩年,外匯下放到省,不少單位都購置了進口車。但這種行為對於本國汽車市場簡直巨大的打擊,而且很浪費外匯,所以國家開始提倡減少購買進口車。


    許如意知道這條消息,但是沒聯係到一起,不過怎麽想,銑刀這東西這麽限製,甚至是一刀難求,也太奇怪了,所以才去查了查相關資料。夏國的汽車廠很多已經名存實亡了,隻有這幾家汽車廠,還算不錯。如果他們減產,自然對進口車有好處。


    誰能想到,銑刀這麽小的東西,居然還有這麽大的作用?


    田中本來還在憤怒,此刻他一下子愣住了,僵硬地看了許如意一眼,但他不會承認的,“你在說什麽?”然後說:“走!”


    許如意就知道,她想對了。


    這個銑刀,恐怕短時間內,都會供應不足。


    等著她回去,就想勸勸郭大偉,要不要做兩手準備,沒想到的是,郭大偉突然說:“汽車的事兒是真的嗎?”


    “我猜的。”


    郭大偉點點頭:“許廠長,我聽胡浩廠長說,你們要拍廣告推廣車床?我這事兒能不能利用一下?”


    第94章 三章合一


    郭大偉這話說的有點突然,許如意倒是聽懂了,但是覺得不太可能,所以問了句:“郭廠長,您是意思是……”


    郭大偉這會兒是有些悲憤的。


    他真的覺得太委屈了又太憤怒了,聲音都有點哽咽。


    “我的意思是許廠長,我知道他們是故意的卡我們,可我尋思著,那也不能不做生意啊,恐怕是產量不多大而已,他們想要奇貨可居,所以一把上千美元才夠檔次。”


    “所以我尋思,我就三顧茅廬表示誠意,隻要能開工,這點臉麵不算什麽。甚至,你知道嗎?昨天昏倒了又醒來後,他們都在哭,我其實也是難過的,我才48歲,一隻手就不利索了,這以後生活肯定受影響。可是你知道嗎?可我心裏麵居然還有一種竊喜。”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薑敏根本就不願意聽,直接扭頭就出去了,其他人則是麵露不忍,郭大偉笑笑:“我對象是心疼我,她其實是理解我支持我的。我接著說吧。這種興奮是因為我覺得,你看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們理虧啊,他們對不住我啊,我再提條件,他們肯定不能不答應了,那別說這次,以後我們的刀具都不成問題了。”


    許如意看著郭大偉,他的長相是普通的夏國男人長相,走在路上,你不會多看他一眼,他跟你搭訕,轉過頭你就會忘了他,他是那麽的普通平常,可這會兒,許如意知道,他的心思,跟這年頭的很多夏國人一樣,都是那麽的樸實無私。


    他們根本不計較自己的得失甚至自己的身體,隻要廠子好國家好,他們就好。


    郭大偉這會兒滿腹委屈:“我覺得這是人之常理啊,小孩們打架了,理虧的那個也要讓著點有理的那個。廠子裏有了摩擦,我們的產品出問題了,我們去的時候,都得好言好語賠禮道歉,還得給人家點優惠。怎麽到了日本人這裏,他們就不講道理呢。”


    “他們天天低頭哈腰的,怎麽說出來的就不是個人話呢。”


    “要不是他們不提供應該提供的配件,我能去守門求他們?如果不是他們說話太難聽,動不動威脅我們,我能氣暈了?明明是他們不道義,我怎麽就成了裝病的人,明明應該正常提供的東西,怎麽說的我跟小偷強盜一樣要偷要搶要騙呢。”


    說到這裏,郭大偉再也忍不住了,這個壯碩的漢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那聲音轟隆隆的,仿佛打山雷。


    許如意也心酸的要命,從旁邊的衛生紙上,扯了一條下來,遞給了他,“我出去站站。”


    她直接就出了門,屋外隻有張超男王石頭在外麵,“薑敏不太舒服,何華陪她下去溜達溜達。”許如意點點頭,又等了等,門才吱呀開了,郭大偉臉上紅紅的,不過神情卻比之剛剛堅毅了不少,顯然,發泄出來,好多了。


    郭大偉說:“我沒事了,許廠長咱們再聊聊。”


    許如意跟著進去,關了門直接問:“廣告的事兒你怎麽想的?”


    郭大偉就說:“許廠長,我原先沒往你說的汽車方麵想,但你一提醒,才恍然大悟,為什麽一把銑刀,他們要卡的這麽嚴格。他們是沆瀣一氣啊。”


    許如意點頭:“他們是資本主義,但是他們的資本主義絕對不像是我們說的一樣,是完全自由的市場經濟,實際上,無論是國家幹涉調控還是私下的串聯都是非常頻繁的。”其實還有更多,許如意已經寫成了相關報告,準備交給甘部長,這也是她要推廣數控機床的重要步驟之一,不過還沒來得及。


    郭大偉直接說:“我也看出來了,他們是不可能老老實實按量對我們進行供給的,卡脖子這事兒,隻要他們想,隻要我們的技術達不到,就時刻都會有。今天有我郭大偉,明天就有劉大偉張大偉。不能讓他們這麽下去。我說宣傳的事兒,就是這個,都這樣了,沒必要給他們留麵子,我想著,得讓全國的同行都知道他們的伎倆,看清楚他們的嘴臉。”


    “反正你們的數控機床也不比他們的差,價錢又便宜,配件更實惠,用咱們自己的,不比他們的強?”


    這其實就是張超男的想法,這當然是最好的宣傳,可是,這對平江廠和郭大偉的影響是巨大的,“你們廠還有他們很多的設備?”


    郭大偉誠摯地說:“有又怎樣,你看我都這樣了,我們的設備還是開不起來。反正我們也沒說瞎話,他們不是按照合同來弄事嗎?我們也按照合同啊,合同可沒規定不允許我說實話,也規定了他們必須該保修就保修,18個月再長,他也得把零配件送過來。”


    “就算是不行了,那你們能保證我們開工嗎?”


    “有什麽事,我郭大偉一力承擔,我不慣他們這個毛病,必須一次性製服了他。”


    許如意是肅然起敬,她點點頭:“郭廠長,謝謝您。這樣,現在是中午十一點,我下午兩點會去部委匯報這件事。”


    ——將這件事鬧大,而且要讓他們長教訓,可不是隨便就可以的,她需要支持。


    不過許如意也說了,“我的電話何華知道,還有三個小時,您隨時可以取消這件事情,而在此之前,這事兒我誰也不會說的。”


    這是給郭大偉留下的再思考時間。畢竟,雖然這事兒是有利於這個行業,可是,他將會處於風暴之中,合同在,平江廠換個領導,就可以繼續生產。可郭大偉的前途卻不知道還有沒有?


    既然給他時間思考,許如意就沒再在醫院裏待著,讓人將何華和薑敏他們叫回來,就離開了。


    張超男他們還沉浸於氣憤當中,一路上都跟王石頭商量,怎麽才能讓田中他們賠禮道歉,許如意一直沒說話。中午他們就近吃了點東西,王石頭還問呢:“那咱們什麽時候回去?”


    許如意瞧了瞧,這會兒已經是中午一點半了,她就說:“等一等吧,沒事今天下午就走,有事的話再待兩天。再等等。”


    他們都不知道她在等什麽,就知道許如意比往常更喜歡抬頭看看牆上的老式掛鍾,從一點半開始,一點四十,一點五十,直至兩點。老舊的掛鍾發出了清脆而悠揚的鐺鐺聲,她這才站了起來。


    “送我去趟部委吧。”


    今天的行程裏並沒有部委這一站,不過這兩年許如意頻繁出入部委,突然有需要報告的也是正常,王石頭根本沒多想,哎了一聲拿著鑰匙就下樓了。張超男也想去,許如意吩咐她,“你守著電話吧,有事給張秘書打電話。隨時。”


    到了部委也就是兩點半,她沒有預約,甘部長那裏有不少事情處理,許如意就坐在外麵的椅子上等候,一直到三點半輪到了她,並沒有任何電話打進來,許如意知道,郭廠長這是鐵了心了。


    許如意進辦公室的時候,甘部長大概坐了時間比較長,正在辦公室裏邊走邊動動,許如意不是外人,他也沒停下來,“你怎麽突然過來了?聽說數控機床的測試結果不錯?”


    許如意笑笑:“是,各方麵都達到了優異,跟日本的同類型產品相比,我們絲毫不差!”


    這話一出,甘裕林直接叫了個好!“這可太好了,數控機床我們發展的也很早,不過當時受了日本那邊的影響,一直是用的開環係統,整個方向都錯了,導致研究也一度擱淺。你們可是彌補了國內的空白。準備什麽時候上市?”


    他說著,示意許如意坐下,許如意也沒客氣,直接坐在了沙發上,“我們還沒定。”


    “沒定?怎麽能沒定呢!”甘裕林道,“數控係統的發展一日千裏,聽過日本那邊16位的微操作機器已經開始流行,並成為主流。八位馬上就要落後了,你們此時慢一點,將來可是要追很多。得快一些。”


    許如意點頭:“是這樣的,但是我遇到了一件事,對咱們機床市場有點想法,所以今天就過來,跟您交流一下。”


    “你說說。”


    “你知道平江曲軸廠嗎?”


    這個甘裕林肯定知道,“知道啊,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曲軸廠,怎麽跟他們有關係嗎?”


    許如意就說:“平江廠的廠長郭大偉,昨天在古田鐵工所分公司門口被氣暈了。”


    “什麽?怎麽回事?”一聽是有事,甘裕林也不活動了,直接坐在了許如意對麵。


    許如意直接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講完了甘裕林直接氣得拍了桌子,“他們怎麽敢這麽囂張?!這事兒一定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們,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此事不可為,我們夏國人更不能被欺辱。”


    許如意要的就是這句話:“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和郭廠長商量了,要曝光他們,今天來就是想求助於您,能不能在媒體方麵給與支持。”


    甘裕林皺眉:“你的意思是……”


    “就是讓大家知道,日本的產品質量可能比較可靠,但人並不可靠。而且我其實,還有一些在數控機床研發時的想法,想借著這件事,跟您聊聊。”


    甘裕林自然知道,許如意絕對不是無的放矢,他點頭:“說說吧。”


    許如意是有備而來,那些想法爛熟於心,根本不用稿子,直接說道:“我們從去年開始,八位數微電子控製器已經研發完畢,同時上馬了燎原一號數控機床。但是,推行過程中,我發現非常難。難在大家對於國產設備的不信任。雖然我們的數控機床比之進口的同類產品,便宜了一半,可是也是一大筆錢。很多廠家寧願多花錢,都不願意買我們的設備。甚至於,我們想要足夠多的數據進行係統調試,和南河省機械廳合作,免費贈予三十家工廠一家兩台數控機床使用,很多廠家都是勉強才接受的。”


    “我們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固有思維,就是夏國的機床品質一般,如果可以的話,能進口就進口。”


    這點是鮮明的,如今外匯下放到省,大家進口設備更加方便,每年各種設備的進口量劇增,一方麵,大量的外匯花了出去心疼,另一方麵,國內的市場在短短幾年時間內,迅速被各國公司搶占,明明是經濟發展一片欣欣向榮,他們的製造業卻並沒有在其中爭得一席之地。


    這兩年,美國的太陽機床廠,wt公司,pp公司,德國的格曼機床公司,日本的古田鐵工所,長崎機床公司,都成了香餑餑。但凡精密機床,必是引進他們的,而夏國產的機床,隻能走中低端路線,主打一個量大便宜。


    就這樣,口碑還越來越差。


    “您看,進口機床大量擠占了我們的市場,我們因為水平較差,卻無力抵抗,如今機床廠倒閉已經不是新聞了,用不了幾年,我們的機床產業就會被完全擊垮,到時候,可就再也發展不起來了。”


    “如果他們對我們一視同仁,就像是日本出口到美國,無論是價格還是服務都做到極致,那我們還無話可說,可現在,您看,我們的機床廠隻是差一點,他們就敢這樣掐我們的脖子,如果以後他們一家獨大,我們恐怕要聽之任之了。”


    “你的意思是限製進口機床?”


    許如意點點頭:“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叫做先內興再外貿。”


    這個說法很新奇,因為這年頭,全國都在引進,仿佛不進口產品就不高級,許如意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甘裕林皺著眉頭說:“這個觀點和你們廠的風向完全相反,你們燎原總廠,幾個產品都是走外貿路線的,這麽提,不是自相矛盾嗎?”


    許如意點頭:“是這樣的,但又不一樣,我僅僅指的是機床行業。我們的機床廠出口的產品都是低端的數顯產品和一些有專利的零配件,這些產品之所以能夠占領市場,是因為國際上幾個機床大國他們的戰略不同。德國瑞士占領了高端機床市場,日本從數控出發,雖然勁頭很猛,但目前還是中端市場的為主,至於美國,這兩年蒸蒸日下,也是在中端市場發力了。所以我們才能夠在低端市場上分羹。”


    “可是,低端市場雖然很大,但也有限。機床老舊,即便改造,幾年後十年後,也將會升級。而數控機床已經成為大家認可的主流。也就是說,當他們想要再次改變的時候,他們看向的廠家就不再是我們了,而是中端的機床公司。”


    “所以,我們機床零配件的外貿市場,其實是狹隘又有時間限製的。之所以搶占它,一是因為當時我們的產品在國內難賣,是一種牆外開花牆內香的營銷策略。二是先占地方,為了以後我們的數控中端產品上來後發力。”


    “但整機是不一樣的,雖然我們的機床價廉,但根本出不去,我認為如果我們基礎打不牢靠,出口掙外匯隻能是空中樓閣。而且您看,別說出口了,國內都快被擠沒了。”


    甘裕林並沒有評價,而是問:“你準備怎麽操作呢?”


    這問題可不好回答,畢竟是給國家政策提建議,不過許如意對此早有深思,說話更是不緊不慢,“這個行業需要的是足夠的資金,好的產品,以及好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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