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這麽大產業的老板,怎麽可能為了一句話而發飆呢,他們向外一直都是以良好的形象展示的,恨不得時時刻刻表現自己的寬容,那肯定是因為有利益啊。


    大熊不明白,但是川田祥太乃至於旁邊北原等人如何不明白。


    匈牙利沒有一個出名的汽車品牌,但是,匈牙利卻是全球汽車工業中心——德係法係等等汽車的零配件,全部產自於匈牙利。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人,手中握有的可不僅僅是匈牙利的汽車市場,他還在全球汽車零配件市場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屬於他的工廠就有上百家,汽車是全世界受到機床影響最大的產業,隨著數控機床的發展,這兩年汽車行業的設備也在更新換代,卡索之所以是他們的老客戶,也是因為訂購了多台加工中心和數控機床。


    但有一點,商人們是逐利的,所有商人都會覺得自己的產品利潤太低,自己的成本則太高。


    數控機床、加工中心乃至於柔性製造係統高昂的價格,是這群有錢的汽車老板吐槽最多的事情。但他們無力改變——全世界的數控機床都這麽貴,他們隻能挑選性價比最高的購買。


    但現在,燎原廠給他們打開了一個缺口。


    ——相同的設備,燎原廠隻有他們價格的三分之二都不到。


    那麽卡索因為一句話而對一個銷售如此發火的反常行為也有了解釋——他要把燎原廠當成一把利刃,通過燎原廠來逼迫他們大幅度下調價格。畢竟,你總不能質量差賣得更貴吧,牌子、曆史能當飯吃嗎?


    雖然事情發生在長崎機床公司展台上,但此時此刻,來自日本的幾家機床公司社長的眉頭都一起皺了起來,僅僅是對付燎原機床廠,雖然不太容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如今被卡索這一群下遊資本家盯上,他們就難了。


    不能比,肯定不能比。


    但也需要盡快的將這件事壓下去。


    川田祥太幾乎立刻大步走了上去,用流利的英文衝著卡索說道:“你好,我是長崎機床公司的社長川田祥太,我想是我的員工出現了問題,我在此代表長崎機床公司向您道歉。您是我們的資深客戶,如果沒有看上我們的設備,那肯定我們的問題,很抱歉沒有讓您滿意,不如這樣,我們到這邊詳談,我會聽取您的意見。”


    他的道歉聽著跟大熊差不多,但卻比大熊聰明多了,他把責任攬在了長崎的頭上,卻沒有誇讚燎原一句。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長崎的老板,他在這裏,卡索本身就不可能再發飆,更何況,他許下了承諾——聽取什麽意見啊,話裏的意思不就是給他好價格嗎?


    燎原廠展台裏,其實也受這邊的影響很大。


    看懂的人自然明白這是一場具有怎樣意義的爭吵,成了自此機床行業利潤下降,而他們這群采購商則可以壓低成本。誰不激動?


    沒看懂的卻是在看熱鬧,畢竟,燎原廠的價格很好,精度也看了,的確不錯,但如果比長崎質量還好,那可就真賺了,誰都想知道卡索說的是真的嗎。


    齊豐小聲對許如意說:“你猜卡索會同意嗎?”


    齊豐剛剛給許如意介紹了卡索的身份,許如意昨天跟齊豐要的資料裏就有卡索集團,昨晚上她已經連夜看完做了功課,知道背景後,她自然能夠明白卡索的意思:“不會。”


    “做生意是要長長久久的,一時的折扣怎麽可能比得上一世的便宜呢。更何況,現在進去他是被賠償,降價了,他可是光明正大的購買。不一樣。”


    齊豐顯然也是這個想法,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不過,燎原廠要當這把刀了?”


    許如意笑著說:“他是有這個主意,但是日本人,他們不如我們了解。誰把誰當刀還不一定呢。”


    她說著,那邊卡索也開口了,果不其然,他說的是:“川田社長客氣了。不過你的道歉並不對,這位銷售人員剛剛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認為我買不起你們這樣的高價格的機床,隻能去燎原廠那邊買便宜貨。”


    “我是做汽車的,機床和汽車一樣,又不一樣。一樣的是,所有中端品牌的汽車,一定是符合價格和質量成正比的規律,日係車省油耐用,但舒適度不高,更加簡陋,但是便宜。德係車貴一些,但是更舒適也更安全。”


    “不一樣的是,汽車是有社交價值的,所以,可以有很多超高價豪華車,但是機床是生產工具,是沒有社交價值的。所以,機床不具備因為品牌而升值的可能性。”


    “川田社長,我認為以價格評判設備的好壞這是不公平的,除非我們能看到你們的質量真的比燎原廠的質量好。我才接受你們這一句評價,甚至我可以為此道歉。”


    “如果……”他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你們的質量配不上你們的價格,那我認為,你們需要更明確地給我好好道個歉。”


    別說川田祥太了,就連沒出麵的北原他們,都已經氣瘋了。


    日本的汽車行業和機床行業是息息相關的,兩者有著眾多的共同性。譬如都是以低廉耐用來打入美國市場,同樣,兩個行業進入歐洲市場都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汽車發源於歐洲,最高端的機床生產廠就在歐洲。


    他們講究的是精致高效,日本這種物美價廉的策略吸引不了大部分傲慢的歐洲人。


    所以,他們其實在歐洲市場一直推進艱難。


    卡索的話簡直是戳中了他們的痛點。一方麵直接告訴他們,你們就是個普通的加工工具,沒有任何品牌價值,別自己當自己是根蔥?另一方麵還逼迫他們跟燎原廠搞競爭。


    這真是又嫌棄你不夠格還嫌棄你價格高。


    將傲慢與無理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這一刻,川田祥太都快氣笑了。


    不過偏偏這麽多人,他卻不能夠直接動手揍這家夥一頓,川田祥太皮笑肉不笑,說的是:“卡索先生,如果我們的質量不好,想必我們不會有這麽多次合作。比較是不可能的,不是我們怕比較,而是這對於剛剛進入這個行業的燎原機床廠並不公平,畢竟,你們也不可能用你們的bc汽車來和夏國的紅星汽車做對比吧。”


    “數控係統的出現,開始讓各行業的生產效率得到了飛一般的提高,這個市場很大,就跟汽車市場一樣,我們的汽車在美國賣的很好,不也沒有影響歐洲汽車的銷量嗎?我們無需如此競爭。”


    “同樣,這麽多的供應商,每個廠的側重點不同,客戶群體也不一樣。如同我們長崎機床廠,我們致力於數控係統的研發,我們的加工中心和柔性製造係統,已經是國際先進水平,無論是生產效率還是加工精度,都是一流水準,西卡集團就是看中了我們這方麵的優勢才訂購了我們的柔性製造係統,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卡索先生,相信您也會找到適合卡索集團的供應商。”


    川田祥太的這話,讓在場的日本人鬆了口氣,這是對卡索的有力回擊——你不是嫌棄我貴嗎?那麽我就說,你的消費水準在哪裏就去買什麽水準的機器,就去生產什麽水準的產品,買不起還嫌貴,是你無能啊。


    當然,他和卡索的傲慢是如出一轍的,卡索將長崎劃為沒有品牌價值的普通供應商,長崎就將燎原機床廠當做是最低端的便宜貨在編排,如果這事兒就這麽結束了,這段軼事對剛剛進入國際市場想要樹立品牌形象的燎原廠沒有半點好處。


    所以,在兩個老狐狸相互較量一番,準備就此收場的時候,許如意突然喊了一聲:“我倒不這麽認為。”


    咦?


    所有人都愣了。


    他們都以為戲結束了,畢竟這是國際展會,雙方這樣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已經是最大限度了,肯定不能打架啊。


    但並不沒有結果,這樣的一段有來有往的“交流”,大家各自心裏都有了答案,隻要按著自己的判斷來選購就可以了。


    誰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少人看過去,就瞧見了一位高挑漂亮的女士,這會兒從燎原機床廠的展台中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配同色闊腿褲,看起來不但幹練,而且氣場強大,最重要的是,她還有著一口讓人挑不出口音的英語:“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燎原機床廠的廠長許如意。”


    “我剛剛聽到兩位的對話,總結了一下,卡索先生認為長崎機床公司的產品不如我們的好,價格卻這麽高,這是不合理的。”


    川田祥太立刻就想更正,畢竟他們剛剛可是為了所謂的麵子,說的都很隱晦,人們的理解自然不同,許如意倒是好,直接說他們不行了。


    別以為所有人都會動腦子,事實上,很多人是不願意動腦子的,他要是不立刻反駁,這句話就會這麽傳出去,而且依著他對許如意的了解,她肯定會上報紙,全世界廣而告之,這個女人簡直煩的不得了。


    可是許如意哪裏給他機會,他剛張口:“許廠長……”


    許如意就說:“川田社長,打斷別人的話語,這是不禮貌的。更何況,還是我這樣一位女士呢?”


    女士個頭,你比十個男人還難纏!


    川田祥太在心裏怒吼著。


    但這裏可是美國,這些歐洲人的後裔,最講究的就是紳士風度,川田祥太縱然對此不屑一顧,卻也知道,沒有紳士風度,長崎機床公司將又多一條被人詬病的理由。


    所以他試圖柔和地去解釋:“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說的是,燎原廠的產品不值一提,你們對我們不屑一顧,誰想用便宜設備生產質量一般的產品就去買好了!”許如意的聲音驟然放大,大家這才發現,她突然戴上小話筒了!


    川田祥太倒是試圖阻攔許如意了,可是他的音量不夠,別人根本聽不清。


    現在,大家隻能聽見許如意的聲音:“這個觀點我們燎原廠不認同,我們的數控機床在測評中的成績非常優秀。卡索先生的提議,讓我們兩家共同比較一下,到底是誰的精度更好,我完全讚同,而且也不懼比較。反倒是你們,這麽簡單證明產品的事情,居然猶猶豫豫,推三阻四,你們不是怕了吧!”


    川田祥太想說我怕你個頭!


    可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小話筒的音量下。


    “這樣吧,”許如意笑笑,“我願意拿出一百萬美元,如果有人能夠促成我們兩家公司公平公正的較量一番,燎原機床廠將獎勵對方一百萬美元!畢竟,我們有的是信心。”


    一百萬?


    是的一百萬,還是美元。


    要知道,現在美國人的人均年收入也不過兩萬美元,一百萬是一筆巨額財產,別說普通人了,就是這裏的采購商們,也不是所有人可以輕鬆拿出來的,誰能不心動呢?


    更何況,許如意還來了一句:“我會將這件事進行公證,至於時間——”她頓了一下,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沒有限製。”


    然後,絲毫不給川田祥太反應時間,許如意說道,“各位,展會時間有限,我們還是不要浪費了,如果有空,不如來我們展台坐坐,非但有好設備,還有咖啡茶水哦。”


    說完,就退了回去!


    從始至終,除了讓川田祥太說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字外,沒有給他任何再次發言的機會。


    好多人都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卡索集團和長崎機床公司在這裏爭來爭去,結果卻給燎原機床廠做了嫁衣?!100萬美元做誘餌,這是多爆炸的話題?


    想都不用想,今天下午,整個展會所有參展商和采購商都會知道這件事。


    當然,明天這條新聞一定會出現在習慣於獵奇的美國報紙和電視上,縱然長崎機床公司不可能答應,但越不答應話題性越強。到時候,就算是沒有任何比較,很多人下意識的都會認為,長崎和燎原是一個水平的機床廠。


    更何況,以卡索為代表的歐洲人會很喜歡這個話題的——這跟他們的訴求一樣,就是想辦法要長崎等日本美國機床公司降價。


    唯有川田祥太,愕然地看著離開的許如意,此時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他想起了兩年前燎原廠用震驚體捆綁他們的時候,那一日那兩個美國滑板小子說長崎不如燎原呢。


    他們用了兩年時間,讓美國人淡忘了這則新聞,為此,他們花費了無數的廣告費和公關費,好不容易與燎原廠劃分了界限,這……又開始了?!


    可那個討厭的許如意,居然用了小話筒,讓他根本無法發聲!


    還是那個討厭的許如意,明明來自於傳媒業並不發達的夏國,她卻不知道為什麽有著對傳媒極高的天賦,她總有辦法通過一件小事,將他們的利益最大化?


    一百萬美元,他已經能想到這件事會瘋成什麽樣了?!


    可他並沒有說什麽。


    因為在這個關頭,說什麽都沒用了。


    畢竟,無論是否同意,燎原機床廠一百萬美元的籌碼已經放出去了,新聞的話題性已經形成——除非他直接應戰,用事實表明他們的設備就是比燎原廠的好,這個話題才會迅速終結。


    但是,一來搭理就是最好的捆綁,他們長崎躲不過去了。二來就跟他們機床製造協會商量的一樣,他在沒有拿到燎原機床廠的設備,在私下做過實驗之前,他是不可能應戰的,誰知道結果會是什麽呢。


    川田祥太隻能深深地看了燎原廠那邊一眼,本來他們那邊人就很多,此時此刻,更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過去,144平的展台,居然已經走不動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疼死了,扭頭看到了恨不得將自己挖個坑埋了的大熊,瞧見他看過來,大熊馬上鞠躬道歉,川田祥太並沒有搭理他——如果他們應對得當,怎麽可能給燎原廠這個機會,這種人留著沒用!


    他得找個地方冷靜一下,他得想個辦法,怎麽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呢?!想都知道,沒有時間限製的100萬美元,那不就是把長崎當大boss刷嗎?他們有多少血夠刷?


    倒是燎原廠這邊,許如意回來就把小話筒給了張超男,這會兒人已經湧過來了,所有人又開始了忙碌,但大家忍不住地看許如意,他們廠長也太棒了吧。


    齊豐都忍不住給許如意豎了大拇指,這法子給點時間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是,在這種突發狀況下,能瞅準時機,反敗為勝卻沒幾個人能做到:“我就知道,跟著你沒錯的。”


    許如意:……


    “你不要把我說的跟□□老大似的。”


    齊豐笑著說:“那怎麽會?你比□□老大可黑多了,我懷疑,長崎機床公司以後看見咱們得繞著走,你不知道這兩年他們為了跟燎原廠解綁,費了多少力氣,花費了多少錢,你就用了一句話一百萬讓他們兩年努力白費了。”


    “羊毛都沒你這麽薅的,快光了!”


    許如意皺眉看他:“你這是好話嗎?”


    齊豐很認真地點頭:“當然是好話,都快薅光了還不長記性,那不是活該嗎?我簡直太歡迎了,對付他們,我經驗太足了,他們跟什麽基金相熟,跟什麽媒體火熱,我都一清二楚。我不留了,我知道,後續的宣傳報道交給我,你看好吧。對了,你有什麽建議嗎?”


    許如意真是臨時起意,她還真沒想過,不過,都接著薅羊毛了,那幹嘛不再做的徹底點,她笑著說:“那就震驚體?!”


    齊豐立刻就明白了,兩年前的記憶也是記憶啊,震驚體會幫大家回憶一下——其實一開始,燎原廠就是和長崎機床公司是一樣的,這可比從頭再打造要容易得多。


    齊豐又豎了個大拇指,這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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