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也傻了,自她記事起,父母疼愛,父母死了,舅舅也盡力撫養。舅舅臨終前,還給她找了於妙妙這個雖然嚴肅卻很可靠的婆婆。怎麽一瞬間,父母不是父母,舅舅也不是舅舅了?


    她有點怯,拉了拉祝三的衣袖:“三郎,怎麽回事?”


    沈瑛已跑到了她的麵前,將她仔細端詳,其實他也不知道外甥女長大了該是什麽樣子,看了一陣,又撈了書契來看。人名都對得上,年紀也對得上!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花姐看看祝三,又看看婆婆,於妙妙不說話,祝三點了點頭。花姐道:“父親給起的名字,冠群。”


    沈瑛眼淚開始往下掉,名字說對了,這個名字他沒有對外透露,作為核實的第一道關卡。他一邊哭一邊說:“去陳家,把大郎和他媳婦請過來。請大娘幫個忙。”


    托孤的時候,當然要留下表記的,不是胎記,而是沈瑛三姐在女兒的左腳上用香燙了三點。這個要請大外甥媳婦幫忙核驗一下。


    三個香疤的話一出,花姐臉色就變了,於妙妙心中也是不妙。“吧唧”一聲,於妙妙昏倒在地。


    第31章 害怕


    整個行轅緊張得猶如下了巨注而色盅將揭未揭時的賭坊!


    於妙妙一倒,讓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花姐終於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飛快地上前半抱著於妙妙:“娘!娘!”去掐於妙妙的人中。祝三心情複雜地蹲在一邊,花姐叫了一聲:“三郎。”


    祝三歎了口氣,不知道沈瑛外甥女是誰的時候,祝三對這一家子人都沒什麽好感。一旦“那個外甥女”具象成了花姐,祝三心裏還是同情那個被換走的女孩子,卻不得不承認,她確實也不想花姐受罪的。


    花姐低聲道:“你幫幫我,咱們把娘帶回家。”


    祝三道:“不認親了?”


    花姐受驚似的一顫,說:“咱們先回家。”


    沈瑛是最焦急的,一步搶上前去,卻被陳萌攔住。陳萌比較冷靜,他對這個“表妹”的身份還是存疑的。低聲對沈瑛道:“舅舅,別嚇著人。”


    他倆說話的時候,鄭熹心裏已經有六、七分確定花姐是了。這幾天他也見過幾個號稱是“許友方女兒”的人,花姐的反應與她們都不一樣。這也讓鄭熹為難,祝三是這小娘子的丈夫,自己想收祝三為己用。收做隨從家仆的事兒因為祝三的拒推,鄭熹也就沒有強求,招來當個小吏下屬去衝鋒陷陣,那是鐵板釘釘的。


    現在他是沈瑛的外甥女婿了。


    鄭熹十分躊躇,他不太舍得祝三,但是如果把沈瑛的外甥女婿、馮家的女婿扣手裏當小吏使喚,顯然是不合適的。要用呢?他是別人家的姻親。養熟一個神棍的兒子、一個小貨郎,鄭熹是有信心的。養熟別人家的女婿?


    心思一轉而過,祝三與花姐已經架起了於妙妙,黃先生比別人都快地攔在了他們的麵前,說:“三郎,是與不是,這麽一走了之也不是個事兒呀!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是了,皆大歡喜,不是,你們也能安心過日子不是?”


    還是他會勸,祝三道:“我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不過人心並不總是跟著道理走的。容她們緩一緩精神,行麽?”她半轉過身,最後一句問的是鄭熹和沈瑛。


    鄭熹也需要一點時間再將這其中的利害重新梳理一下,他對沈瑛道:“讓孩子緩一緩神吧。你們想了孩子二十年,孩子這二十年卻是有親人的,她不知道還有你們。”


    沈瑛心急,看花姐低著頭隻管架著於妙妙,就覺得於妙妙有點礙眼,再看祝三,長得還不討厭,可是不是書生公子,也還稚嫩,他就不太滿意。鄭熹不得不上前握住他的腕子,略一用力,說:“我做保,人且跑不了。來人,送他們回家。”


    沈瑛問道:“孩子,你住哪兒?”


    地方有點不尷不尬的,陳府附近巷子裏租的房子。陳萌的眼神變得懷疑起來了,金良搓搓手:“可真是緣份了,好巧!”


    祝三誠懇地說:“那什麽……鬼宅旁邊兒,房租便宜。”


    尷尬的人變成了陳萌,尷尬裏還帶點羞惱。金良忙說:“甘大,走,咱倆送他們回去。套個車吧。”


    給婆媳倆放到了車上,甘澤道:“三郎,來,剛好趕個車試試手。”金良騎著馬一路跟了回去,黃先生卻被留下來詢問情況了。


    外甥女離開之後,沈瑛清醒了許多,與鄭熹一起問黃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黃先生道:“學生與他們是舊識,那個昏倒的娘子就是前番來過府衙的。她侄兒於平是下頭縣裏的當差的,叫鍾欽差拿過,她帶了兒媳、女婿來跑門路。昨天,她和兒媳婦叫夫家族人拿了……”


    這個案子,鄭熹因為審過所以知道原委,沈瑛和陳萌“當時隻道是尋常”,現在就聽不懂。鄭熹隻好親自給他倆解說了一下,花姐舅舅給她送朱家當童養媳,然後丈夫死了,沒孩子,怕被吃絕戶,於是招贅了祝三。


    沈瑛聽得兩眼直冒火星,又怒又悔:“什麽?!!!”外甥女受了大苦了!又後怕,萬一當時哪裏錯了一步,外甥女就叫朱家人捆回去了。人家愛怎麽行家法就怎麽行家法,不管是胡亂配了族裏什麽無賴光棍,還是賣給什麽肮髒人販子,等他再找到的時候,孩子不定是什麽樣了。


    他與鄭熹不同,鄭熹生來富貴,一路富貴長大,他是經過流放見過世情的,越想越心驚。


    鄭熹讓黃先生繼續說下來,黃先生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多添油加醋,隻說自己去看老熟人,想順手做件好事:“那一撂文書裏就有這一件。學生也不敢說實了就是,可看這於氏的樣子恐怕是真的。祝三知不知道,就不好說了。”


    沈瑛道:“那還等什麽?去驗看就是了!”


    鄭熹道:“驗看完了呢?不是還罷了,如果是,你要怎麽安排?”


    沈瑛道:“放心,這點事我還是能處置好的。就算她婆婆不樂意,這會兒也該醒了,這事兒不能耽擱在這兒,咱們還要回京複命呢。”


    陳萌道:“舅舅,您外甥媳婦兒已經來了,讓她去把那個小娘子請到我家裏去坐坐?不是說不遠麽?也不用興師動眾再將人請到行轅,就在我那兒,就當鄰居串門兒。”由於各種原因,他這個頗有心機城府的人娶了個出身不高的老實妻子,人雖老實,辦這種事還是很容易的。


    沈瑛道:“好!我與你同去,就在那裏等信兒。七郎,我先去了。”


    鄭熹道:“罷罷罷,我與你一同去吧,你們兩個隻怕關心則亂。”


    一行人到了陳府,陳萌請鄭、沈二人在前廳坐著喝茶,自己讓妻子去祝三租住的地方,想了一下,又說:“如果記號對得上,當時就請了那位姑爺回來說話。”


    陳大娘子聽了,丈夫的吩咐,帶上丫環,坐上車就到了祝三的房前。


    ………………


    祝三這兒正熱鬧。


    張仙姑兩口子一門心思要跟於妙妙婆媳倆散夥,花姐現在在孝期裏還好說,出了孝,怎麽圓房?於妙妙一個沒了兒子的寡婦,那是拿兒媳婦“借種”呢,生不出孫子,她不得發瘋?


    張仙姑罵道:“都是你,害老三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步田地!你還掇攛她上京!”


    朱神漢道:“那你跟欽差招了,生的是個閨女。”


    “騙了欽差,還能有命嗎?你個喪盡天良的,你說,我們這是為了誰呀?”


    朱神漢不吭氣了。


    不多會兒,祝三等人又回來了,張仙姑見這大隊人馬也習慣了,問坐在車轅上的祝三:“祖宗,你又幹什麽好事了?”


    祝三跳下車,說:“等一下就知道了。”她知道,花姐這鞋襪是必得脫一回的,是與不是很快揭盅。她覺得是。


    金良跳下馬,對張仙姑道:“好事。不管怎麽樣,都是好事。”


    花姐把於妙妙半個身子拖出車簾,於妙妙的眼睛還是閉著的,張仙姑嚇了一大跳:“怎麽了這是?”趕緊上來幫忙。


    兩個女人把於妙妙架回了屋裏,祝三跟著進去了,反手將門一關,倚在門上,問花姐:“大姐,你怎麽想的?”


    張仙姑嘴快,抱著胳膊瞪著祝三:“出什麽事了?我還是不是你親娘?問到你跟前了你還不說話!”


    花姐道:“您別說他了,是我的事兒。他們說,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祝三對張仙姑道:“沈副使的外甥女。”


    張仙姑大喜:“好事兒啊!”是的,好事,這樣花姐就不是祝三的責任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花姐有那樣的娘家,娘家肯定會給她嫁個富貴人家。祝三可以解脫了!


    花姐眼圈紅紅的,又看一眼於妙妙,於妙妙直挺挺躺在床上不動彈。


    張仙姑惋惜地道:“哎喲。命哦……”於大娘子,往日多麽威風的一個人呀,多麽的能幹,裏裏外外一把好手。這得是多麽的時運不濟,才能淪落到這步田地?總不能讓花姐再嫁,再給於妙妙生個孫子吧?她肯幹,新婆家也不能幹不是?憑什麽呀?


    張仙姑也沒轍的,試探地問:“你,總不能缺大娘子一口吃的吧?於平那個喪良心的是靠不住的。哎,你真的就是。”


    祝三道:“還沒驗表記呢。”


    張仙姑道:“趕緊驗了吧,打盹兒當不了死。”


    “娘!”


    張仙姑訕訕地道:“你能怎麽辦?拖著?胳膊擰得過大腿麽?大娘子,大娘子!你起來!別這麽著!聽我說,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現在要是躺倒了,那就真沒有以後了。”


    於妙妙的眼角流下了淚水,她早醒了,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正因她是個能幹的女人,才更明白擰不過沈瑛。


    她想:我要是個愚婦就好了,什麽都不懂,痛痛快快地鬧上一鬧,就算因此得罪了他們被打死了,好歹也痛快過了。倒是現在這樣,鈍刀子割肉,活活悶死。


    祝三問花姐:“大姐呢?”看婆媳倆這樣,香疤的表記是真的了。


    花姐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就不……”


    於妙妙從床上彈了起來:“去!去吧!胳膊擰不過大腿!咱們娘兒倆命苦,你能掙紮出苦海,也算替我活了。”


    兩人抱頭痛哭。


    張仙姑在一旁手足無措。


    陳大娘子此時又到了。


    這也是個端正的青年婦人,說話行事都很得體,先拜於妙妙,叫她“娘子”,再對祝三說:“有些婦道人家的話,不好有男子在場,雖是你的妻子,還請給我片刻時間。”


    祝三不肯走,張仙姑也就陪著,陳大娘子對花姐道:“疑心生暗鬼,事情因我們而起,如果不有個說法,你們心裏總有個疙瘩,日子也過不好不是?今兒我來了,大家去去疑,錯了,我們陪不是,斟茶道歉。萬一成真,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真正來處麽?”


    花姐心底還是想的,她原說不驗,是因為記憶中有自己的父母,又與於妙妙有感情,現在卻是被陳大娘子說動了。


    於妙妙道:“驗吧驗吧,聽天由命!”


    她們一答應了,陳大娘子就不再趕祝三出去了,脫下鞋襪一看,果然有三個香疤,並不是個正三角,而是有點歪,陳大娘子低聲道:“是了。”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抱著呆呆的花姐哭了一陣,丫環勸住了。


    陳大娘子擦擦眼淚,對花姐道:“好妹妹,可算找著你了,全家人都很想你呢,當年……”


    花姐沒說話,張仙姑想上前勸,被祝三眼疾手快攔下。陳大娘子又對於妙妙拜了一拜:“多謝您這些年照看我們妹妹,您放心,您的事兒我們也知道些兒,必不會叫您沒了下場的。”


    最後才是把祝三給請去“說話”。


    張仙姑萬沒想到,看了一場認真的戲,居然把自家繞進去了:“等等,這跟我們家孩子有什麽關係呢?”


    陳大娘子笑道:“瞧您說的,這事兒不與他說,還有誰配說呢?”妻子的事,可不得跟丈夫商議?


    祝三道:“行,我去。等我跟大姐說句話。”


    她也不避諱,將花姐、於妙妙湊到一處,低聲問:“怎麽想的?告訴我,我好有個數。”


    於妙妙已經完全聽天由命,花姐猶豫道:“我想見一見他們。”


    “行。見完之後呢?我本事有限,大姐要拿定主意,我才能想法試一試。如果中途反複,我就真沒那個本事了。”


    花姐道:“我……我真的沒想好。”


    “好。”


    …………——


    祝三跟陳大娘子進了陳府,陳大娘子坐車,她跟著車走進去,她也不在意。


    進了陳府,陳大娘子的車徑往裏去,有仆人來引祝三進去。祝三對這府還有點印象,知道他們帶自己繞了點路。當然啦,得給陳大娘子時間去匯報麽。


    等她到了前廳,裏麵沈瑛、陳萌已經直勾勾地看著他,並且帶著挑剔和評估了,再看主座上的鄭熹,表情微妙複雜。


    祝三拜見了這兩位,沈、鄭二人,陳萌心道:真是粗野啊,這什麽禮儀?


    沈瑛則猶豫:怎麽安置他?


    就在剛才,他們知道了祝三的來曆——朱神漢的兒子。雖然鄭熹說他有孝行,來救父的。但一不讀書、二無產業,還身家不清白。哪怕是個貧農呢?沈瑛猶豫著,要不要讓祝三“主動”放棄和外甥女之間的婚事。


    鄭熹讓祝三起來,讓他坐下說話。沈瑛有些詫異,還是沒有反駁,不過看祝三沒有慌亂,沈瑛心中稍稍安慰。他三姐這一生,太苦!好容易找到了女兒,不能因為女婿再叫三姐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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