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也搬出兩壇子來。


    隻要不拜年,在家關起門來想怎麽吃喝就怎麽吃喝。


    除夕這一天,酒樓送來祝纓訂的席麵。自家兩桌,帶去兩桌。張仙姑道:“我們哪吃得了這些?”祝纓道:“也是放著,明天我回來咱們還接著吃呢。”


    不想金良這一天又來了,說:“今年還是我送你。”他也帶了一份吃的。


    張仙姑就把祝纓托付給了金良,說:“你又惦記著她了。我們也想一道送她過去,也順便看看景兒。”


    金良道:“就一道牆,有什麽好看的?你們也進不去呀。就在外頭,看幾個禁軍攔門了。天還怪冷的。”


    祝大和張仙姑仍然是想去開開眼的,祝纓道:“他們車都雇好了,咱們一道走吧。”


    金良哭笑不得:“行,想走就走。”


    花姐上回走近皇城就遇著了一件膈應事兒因此不太想去,推說在家看家,萬一再有人拜年。張仙姑很猶豫,花姐道:“我上回看過了。”


    張仙姑才不推讓了。


    張仙姑和祝大坐在雇來的車上,嘰嘰喳喳的。兩人見離皇城越來越近,竟有無限遐想。祝大道:“不知道幾品官兒能進宮裏吃席呢?老三得什麽時候才能進去呢?”張仙姑道:“才六品,且得等幾年吧。”


    聽得趕車的車夫直咧嘴,這京城的官兒啊,挺有意思的,官眷就更有意思了。


    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皇城,張仙姑和祝大當然是進不去的,他倆控製不住地踮著腳尖往裏看。這時,一個人說:“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您二老踮腳不踮腳,也隻能看到那一些。”


    “阿嶽?”金良看到溫嶽吃了一驚,“你怎麽也在?”


    “今天輪到我當值了。”溫嶽攤手。


    有他在,很快就安排好了把祝纓帶的東西給搬進去。三人又約好了今年去鄭府拜年之前先碰個頭,一同去鄭府。


    金良道:“今年你家的帖子,還是我給送吧。你這個呀,說你多少回了?仆人還是沒有的……”


    張仙姑道:“就快有了!”


    金良不客氣地說:“總是這樣說的呢,沒個幫手,耽誤多少事兒?虧得他還知道雇一個杜大姐來幫著大嫂,不然呐,可真是……”


    張仙姑道:“是真的要有了!咱們籌劃蓋新房子,仆人住的房子在哪兒都想好了。”


    聽說祝纓要蓋房子,金良和溫嶽都說:“恭喜恭喜,可算是在京城安下家來了!”


    又問為什麽是蓋不是買?買個差不多的房子,稍作修整就能住了,蓋,那可費心費力還耗時。祝纓道:“花錢少。”


    金、溫二人啞然,祝纓道:“我上京才幾年?又做了幾品的官?放眼全京城的官兒,在我這個年紀能自己置個院兒的也沒幾個。我這就算很好很好的了。都是窮鬼,可不得精打細算的?”


    金良道:“要幫忙說一聲。”


    “放心,不會饒了你的。”


    溫嶽對金良道:“三郎這樣最好。”


    金良道:“大哥大嫂,咱們回去吧。家裏帖子準備好了吧?我回去拿上,明天就順便代他送了。”張仙姑和祝大又把那朱紅的宮牆、光閃閃的禁軍看了好幾眼,才有點遺憾地走了。


    …………


    祝纓是溫嶽親自送進去的,她說:“你晚上一起來不?我訂了席麵了,不喝酒。”


    溫嶽笑道:“來的!不過要先巡查,再與弟兄們一道吃幾口。”


    “你要是忙就不用來,別客套。”


    “你還不知道的麽?我要在那裏,他們還吃不痛快呢。”


    兩人講定了,溫嶽先跟手下打個花胡哨,就到大理寺來聚一聚。


    祝纓還照著經驗,提前派了大理寺的吏員去各衙請人來吃席。今年跟她一同當值的卻不是老黃老關了,而是老吳的兒子小吳,以及另一個看守庫房的小黃。他們出去了一陣,回來都說:“他們都答應來的,回說,勞您惦記。”


    祝纓道:“你們也有一席,單為你們叫的。也請你們的朋友一道吃吧。”


    小吳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黃老伯以前說過,跟小祝大人當值最舒服了。”


    祝纓道:“那時我手頭緊,可沒給他吃多少好的。”


    “老伯說很好。”


    到了晚上的時候,各部得意的、不得意的人都來了。祝纓等人還是推吏部的那位當值的郎中坐上座,當年一起吃席的田羆現在也不在吏部了,據說是謀了個外任,祝纓認識的陰郎中也不是今天的班。


    這位夏郎中說:“祝丞春風得意,還用在今天當值嗎?”


    祝纓笑道:“用不用的,輪到了就來了,排到了我再不來就太刻意啦。”


    夏郎中一笑,說:“祝丞年輕,前途無量呀。”


    “借您吉言,也不敢輕狂。請。”


    她品出味兒不太對,今天這席吃的比之前那一局稍嫌冷淡了一點。聯係夏郎中剛才說的話,似乎大家不太把她當成“同類”了。她知道可能是與自己近來稍出風頭有關,官場中的機靈鬼們鼻子最靈了,很容易就劃分“同類”、“非同類”。


    出身是一種劃圈的方法,仕途是另一種,又有性情、利益等。就像是個九宮格,橫豎都有數種分法。具體要不要認這個同類,看場合。


    如果對著百姓,那他們官員就是同類。如果對著地方官員,那麽京官也是同類。如果是對著蔭官,那考上來的又是同類。對著一些“升職有望”的,則混吃等死的才是同類。


    她剛進大理寺的時候,左、王還是評事,就沒覺得她是“同類”。不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一同好好幹活,關係才好了起來。


    眼下也跟當時差不多,這些人對自己也沒什麽惡意,就是沒有那麽隨意親近了。官場上“仕途前程”才是最大的分類。就像一杯混合了泥沙石子兒的水,攪一攪,自然而然就沉澱出幾層,各層跟各層玩兒。


    以後得調整一下與人結交的方式,重新劃圈兒了。


    但她眼下隻當什麽都不知道,依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與這些“前輩”們閑聊,還跟上回吃席一樣,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改變,一點也沒有得誌之後的輕狂樣子。又請教京城的生活,還說起田羆。氣氛在一個會哄人的神棍的經營之下重新熱絡了起來,夏郎中等人看她仿佛又有了一點同類的味兒。


    夏郎中道:“他?謀了個外任,發財去嘍!”


    官員群體而言,大部分的京官,尤其是小官,還是比較艱難的。外任就不一樣了,肥缺多。


    祝纓道:“這是我聽到的第二個外任的消息啦。”


    “外任的人多啦!你說的是誰?”夏郎中說。


    祝纓道:“陳大公子。”


    夏郎中道:“哎,親民官,趁著京中有人出去也不是壞事,隻要到時候能調回來就成。資曆也有了,以後再往上走,就沒人能挑出理兒來啦。上頭用的時候也放心,說他知道民間疾苦。”


    他們都一起笑了起來。又說起“上頭有人”,就有人沒喝也醉地打趣祝纓。祝纓道:“別,人家那是親爹。”


    夏郎中道:“你也不差呀!大理寺裏你能做半個主啦,也能發財。”


    祝纓道:“可不敢這麽說。多管點兒事,收成能好些。可要是想長久地有收成,就不能做得過分,得利益均沾。一旦克製,日子就緊巴。我這整天能沾點,又不能沾太多,為的是細水長流。隻好平日多燒香,求菩薩讓我不要太心急上火。”


    夏郎中等人都笑:“都說你是實在人,是真的誠實啊。”


    正說著,溫嶽也來了。他們又招呼溫嶽,溫嶽也坐了下來。坐下來一張望道:“還好,沒有酒。”


    夏郎中道:“怎麽?”


    “上回過年,禁軍有人當值飲酒,”祝纓說,“虧得是被施相公遇到的。”


    這個除夕當值過得不如之前,祝纓與溫嶽在第二天早上都交班回家,二人說話又比以前更親近了一些。張仙姑和祝大來接祝纓,也與溫嶽打招呼,溫嶽也給他們拜年。


    回家的路上,張仙姑和祝大都喜氣洋洋的,說:“這個房子也不錯,咱們弄個這樣的門樓吧……”


    祝纓道:“怕得匠人出個圖紙才好。到時候請到了人,把咱們想要的問問他們,看能不能造出來,搭不搭。”


    “不能造就換人造唄……”祝大說。


    祝纓道:“不是的,您看旗杆兒,一般人家就不配立。還有屋子的間架數之類。”


    祝大這才想起來,得講究個等級。


    回到家裏,花姐指著一堆帖子說:“早上好些人從門縫裏塞帖子了。這一疊是大理寺的,這一疊是別的衙門的,這一疊是同鄉的,這一疊是鄰居的,這一疊是些商人的……”


    祝纓翻了一下,認識的品級之官的帖子她也都送了,這些人也有帖子給她。心裏默想了一下,挑出幾張帖子來,這是她沒有送而別人送給她的,馬上又補了幾張,讓杜大姐一會兒跑一趟。至於商人們的帖子,她就不用回了。


    這個年過得與她沒開始管大理寺庶務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帖子收得多了,禮也收得多了。張仙姑看花姐一筆一筆的記賬,道:“咱家是得有幾個幫手了。”


    到了初六日,大家一起去鄭府,大理寺裏六品及以下的官員堆裏都推祝纓打頭了。鄭熹也還與往年一樣,說幾句吉利安撫的話,請大家吃個飯,然後散席。


    祝纓這一年在鄭府拜年也與往年不同,她不但參與了鄭府“自己人”的聚會——這一回是沒人開她玩笑叫磕頭拿壓歲錢了。還她與端午五傑一起,又單獨見鄭熹。


    鄭熹這個時候也是很放鬆的,問他們過年如何,又問祝纓當值怎麽樣。祝纓道:“都挺好的,阿嶽除夕也當值。”


    祝纓與藺振、薑植至今也不太熟,與他倆搭話就少,他們倆之間倒是頗為熟稔的樣子。


    鄭熹看著自己手下也分了幾派,無奈地歪歪嘴,鄭奕見狀不由笑了。鄭熹道:“你笑什麽呀?”鄭奕道:“你笑什麽我就笑什麽。”


    堂兄弟倆也逗上了趣,此時甘澤進來,說:“小娘子、小郎君要去外婆家了,來跟您辭行。”


    “帶進來吧。”


    除了鄭家兄弟倆,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鄭熹道:“你們站起來做什麽?”


    溫嶽道:“我該迎一迎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祝纓道:“阿嶽都站起來了,我再坐著,看他都得仰著臉兒了,那可不行。”


    鄭熹罵道:“你就隻剩一張嘴能說。”


    罵完了又對剛進來的一雙兒女說:“來,見過諸位叔伯。”


    鄭奕笑道:“哪來的伯父?”


    一雙兒女先對他行禮,叫他“十三叔”。


    鄭熹道:“你們幾個,坐下。”眾人此時才坐了下來。


    鄭奕給他們介紹其他人,藺振、薑植二人年紀略長些,奔三去了。溫嶽、邵書新和鄭奕的年紀相仿,都是二十五歲。祝纓年紀最小——按年紀她也該排最後的。


    祝纓看鄭熹這一對兒女長得都挺不錯的,白皙粉嫩,一看就是沒受過苦的樣子。他們看著不笨,但又很從容,與小戶人家那種機靈完全不同,與鄭熹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小姑娘已經有了小少女的模樣,男孩兒卻隻是個孩童的形狀。


    鄭奕給他們介紹了兩個孩子的名字,女孩兒叫鄭霖,男孩兒叫鄭川。


    祝纓開始回憶自己出門帶的東西,不知道哪些東西適合給小孩子當見麵禮呢?她認識鄭熹五、六個年頭了,這還是頭回見鄭熹的兒女。大過年的,是吧?她看看旁人沒有動的,就悄悄摸了一把剛從鄭府弄來的金銀錢。猶豫著要不要送給他們。


    真是太突然了!五、六年都沒見過鄭熹的兒女,她也就是在準備給鄭熹送禮的時候列點京城會給孩童的東西。什麽金鎖、鐲子等等,還是花的公款更多。可誰會隨身攜帶送給上司孩子的東西呢?又見不著!山楂丸、麥芽糖之類她就帶了一些。


    鄭熹看到了,說:“小裏小氣。你從我這兒贏錢的時候怎麽不見你猶豫呢?”


    祝纓連裝金銀錢的荷包一道給了這姐弟倆,說:“莫要冤枉好人!”


    藺、薑等人都不笨,他們之前也是沒有被引來見過這兩位的,也是走禮的時候總共攏一張單子送到鄭府。見這陣仗的時候也都發現了問題,正在猶豫的時候鄭熹拿祝纓說話了。好在他們身上的裝飾之類比祝纓要好得多,隨手摘一摘,倒也不算寒磣。邵書新生財有道,隨身也帶著些貴重東西。


    鄭奕與溫嶽卻是早就跟這姐弟倆很熟了的,他們倆就笑看著。


    祝纓最後還是沒把山楂丸掏出來,而是摸了幾樣小玩藝兒。她自己做的竹編的小蜻蜓小螞蚱之類,青翠欲滴,說:“隨便編的,看得順眼就看兩眼,看不順眼就扔一邊兒得了。”


    兩個孩子也接了,小男孩兒伸手住螞蚱尾巴延出來的一點小竹片上捏著拽了一下,想把它拽下來——整個螞蚱都挺精致好看的,就是多了這一點看著不舒服,得給它弄掉!


    一拽之下螞蚱的翅膀和須須都動了,他小小驚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鎮定的樣子,把螞蚱給袖了,嘴角翹了翹。


    鄭熹道:“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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