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接著便召來祁泰:“祁先生,下麵該你了。”


    祁泰這人,居然還不知道祝纓已經在福祿縣折騰起來了,他眼皮也不翻地問:“大人要我做什麽呢?”


    你還能做什麽?小吳腹誹。


    祝纓道:“查賬!從縣衙的賬查起,這回我要你查清每一筆!從縣衙查起!”


    祁泰也不與她客套,答應一聲就開始幹了。


    那一邊,又有人敲響了衙門外門的大鼓!


    …………


    常寡婦告雷保,本是無奈之舉。祝纓抬手就打,竟是毫不含糊。


    這個案子讓一些觀望的人再也忍不住,他們開始告狀來了。


    祝纓接到的狀子也是五花八門,有妻女被霸占的,有賭博收債砍死人的,有毆鬥殺人的,有搶劫的……


    原告之中,有一些是自己識幾個字,自己寫的訴狀,裏麵夾著不少白字。也有是請人寫的狀子。


    小吳抱著一疊狀紙,咋舌道:“還以為福祿縣這偏遠之地民風淳樸,哪想得到竟然有這許多大案子!小人想到會有,沒想到會有這麽多啊!”


    祝纓道:“多少年了,都不斷案,福祿縣欠的不止是租子,還有案子呀!我虧大發了,不該叫汪縣令這麽輕易就能脫身的!”


    單汪縣令一個人就在這兒幹了六年,他不管事兒,壞人這六年卻沒閑著冬眠啊!汪縣令之前,福祿縣對下麵的管轄就有些鬆懈。零碎加起來一二十年的“垂拱”。現在有一個人來說要管,不少人就想來試一試了。


    縣城裏的人,比鄉間那等偷了寡婦錢甕滾回家不帶打掃痕跡的賊要精明一些,在祝纓看來也還是“淳樸”的。


    她的新衙役班子湊齊了,命小吳帶人,先把街頭地痞流氓抓一抓。仿著當年鍾宜的做法,縣衙大門兩邊枷著,一氣枷了十幾個人。


    衙門口是流氓的呻-吟,祝纓就坐在衙內,開始斷案。她斷案很快,略小些的案子,直接拖出去打。大一點的也不是沒有辦法避免。做了縣令才知道,如果地方官想胡作非為,實在是太方便了。


    大理寺有複核之權,但是如果不報,那就不容易受大理寺的管。京兆尹會把京兆府的流氓直接拖大街上打死,這事兒就沒見報大理寺之後再打的。縣城亦然。


    衙門前的哀號持續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祝纓下令把門前這些人先放掉。縣城上下開始過中元節。


    祝纓穿著正式的官服,在城中一座高樓上對街麵上致意。


    街麵上的百姓都笑著指指點的,也都對她致意。一如王雲鶴做京兆那般,治了流氓、管了豪強,百姓的感受就會好許多,他們都覺得:還是得這樣的縣令來管一管事!


    祝纓心情不錯,張仙姑和祝大兩個卻憂慮萬分。福祿縣城本來就不大,很快就逛完了一圈,兩人雖有人奉承,卻推說“上了年紀,累了”回到了縣衙。


    祝纓也就不再多逛。自打出巡時張仙姑起疹子,她就留意著父母的身體,兩人都不年輕了,祝大的年紀還要更大一些,如果因為跟著她出來做官而生病,她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邀了花姐,兩人一同去看望父母。


    ……——


    老兩口住在西院,祝纓和花姐過去時,他們的燈還沒熄,正在那兒長籲短歎。


    花姐來把脈,祝纓就問:“怎麽了?我瞧著心情也不太好的樣子。”


    張仙姑藏不住話,說:“哎喲,我身子沒那麽不好,是心裏……我這心呀!”


    “怎麽了?”


    祝大說:“你……你……你這門口那些,是不是下手,有點兒……有點兒……太威風了?”


    祝大這老封翁做得,一向是比較飄的,隻恨自己不能明著更飄一點。閨女升堂他想旁聽,閨女斷案打人,他恨不得喝彩。


    打雷保父子時,老兩口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衙門外枷了一排人的時候,兩人卻突然害怕了起來。祝大又想起了自己當年陷入官司時的事兒。


    張仙姑拉著祝纓的手說:“老三啊,我知道做官兒威風,但不知道是這樣的威風。真是嚇人呐!你是來當官兒的,咱們幹點兒好事。”


    祝大也說:“官兒的威風,也不能這樣的威風呐!”


    “你們不是也愛看打板子的麽?”


    兩人急了,隻反複說:“不是這樣的威風,過了些兒。”


    花姐先勸老兩口:“小祝從來心中有數,她打的,必是該打的人。幹爹幹娘看他們可憐,可知被他們欺負過的人更可憐呢!從前頭縣令算起,過了多少年那樣的樣子,才得小祝撥亂反正。”


    張仙姑急了,說:“我哪是說老三不好呢?我是擔心她!老三,我就怕你,總是威風,威風著威風著,就叫我不認得了。”


    祝纓道:“娘,我懂你的意思了。”


    “哎。”


    祝纓又安慰他們:“他們鬆快了六年,我得給他們緊一緊才能接著當好人呀。我是來過日子的,又不是來打人的。放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


    花姐把完脈,說:“沒什麽大礙,多喝點茶水就好啦。”然後跟祝纓一同出來,她有點擔心祝纓,跟著祝纓回了房。


    祝纓道:“不用擔心我,我心裏有數的。我家的事,從來不能太聽父母的話。”


    花姐被她逗笑,道:“你心裏有數就好。”


    “他們也是怕我變成個酷吏,移了心性。”祝纓說,“我都明白。”


    “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呢?”


    祝纓道:“當然是接著打啊!真見鬼,我什麽時候也不是好人呐。你幫我個忙,他們要再擔心,你幫我勸一勸。就說,我說過的,先打完一遍才能當好人。”


    花姐忍笑道:“好。”


    ……——


    地痞無賴打完了,七月十五也過了。改過自新的大門已然關了,該算賬了!


    祁泰那裏先查出了縣衙賬簿上的問題,祝纓也不囉嗦,命小吳帶人,將幾個賬史抓了過來。賬合不上,先打二十板子,再起出贓物、贓款,再拖到縣衙外麵扒了衣服打。打完了,枷三天。黜落。


    縣丞見狀,抱了本簿子,小心翼翼地過來給祝纓交賬:“大人,這是公廨田的產出……”


    祝纓道:“放下吧。”


    “您……您不核一下數目?”


    祝纓道:“核數目?是你不識數還是我不識數?咱們倆,都要識數呀。我說過了,既往不咎。關丞,以後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一定一定。”


    祝纓做了個請的手勢,關丞放心地離開了。祝纓搖搖頭,翻看公廨田的產出,這就是她的長項了。她一慣的風格,對自己人從來都是很照顧的,尤其是在錢糧上。


    縣丞顯然在賬麵上已做了些修正,祝纓心裏算了一下,還行。


    她這時已重整了整個縣衙、縣城的秩序,新的吏員、衙役們稱不上死忠,卻也都願意跟著她幹。照顧“自己人”的生活,祝纓是駕輕就熟的。


    與此同時,各“父老”也陸續向縣衙重新申報自己的田產、擁有的奴婢、佃農的數量等等。祝纓派祁泰與他們核賬,祁泰是個不會看人眼色的人,祝纓要一千,他一個不留神給核出了一千一百戶出來。


    這本來應該是一項極大的政績,卻又因為祝纓為前任平賬,竟隻能隱於福祿縣的戶籍之中了。


    到得八月十五,縣城已煥然一新,人口也稠密了許多。許多“父老”都在縣城置了房子,也有一些搬過來住的。有些人自己來住,讓長子在家鄉看守。有些人派了兒孫到縣城居住,自己卻回鄉裏居住。


    此時縣丞又來請示祝纓:“秋收,該收租了。可是咱們的欠租還……”


    祝纓道:“那是我操心的事兒。”


    她並不對縣丞說什麽,而是全縣下令:“誰閑了去抓兩隻白翎子野雞回來!有重賞!”


    白雉,祥瑞中十分出名的品種。偏僻山林裏比較容易找一些,如果沒有白雉,什麽白鳩也行!


    造個祥瑞給皇帝送過去,換朝廷免了福祿縣的逋租嘛!前任縣令們真是忒老實了!如果沒有白雉、白鳩,其實白虎、白狼也可以。如果這些都沒有,那就湊幾株靈芝。再不行,就隻好自己再幹回老本行,做點障眼法了!


    好在運氣不錯,找了沒多久,就有人鄉民抓了兩隻“白翎子野雞”帶到了縣衙裏。


    祝纓正在後麵練功,做了縣令之後,連練功都方便了許多。與“父老”們核對了戶籍數、田畝數之後,祝纓就閑了下來,張仙姑和祝大終於不用再心驚膽戰地在後衙聽女兒在前麵打人了。


    她要立梅花樁,要立刀杆,要立靶子,要紮草人,老兩口都一個勁兒地讚同。一個官員,她有時候不幹正事也挺好的!官員的父母這樣想。


    抄起汗巾擦了擦臉,祝纓披了件衣服到前麵去驗貨。


    出了二門,童波正等在外麵,湊上前道:“大人……”


    “怎麽了?”


    童波道:“這人不太好。”


    “什麽意思?”


    “就是,看著像是獠人的種!”童波皺著鼻子說。


    祝纓道:“不在本縣戶籍?”


    童波道:“那倒沒問。”


    “看看去。”


    兩人到了前衙,祝纓見到了所謂“獠人的種”,這是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男子,個頭稍高,皮膚白晰,與本地人是有些許的不同,卻也眉清目秀、品貌端莊。祝纓問他姓名,他說:“晚生趙蘇。”


    祝纓又問他是哪裏人,他報了是福祿縣下某鄉的人,祝纓道:“哦,快出福祿地界了。你尋找白雉辛苦啦。”取了白雉一看,兩隻鳥,還怪有精神的。


    祝纓又問他這兩隻鳥如何飼養,得知就喂點正常的食水即可,有蟲子喂一點更好。


    祝纓命人取了金銀給他,趙蘇道:“不敢。晚生家中尚有衣食,大人整頓福祿縣,晚生已然受益了。”說完,留下白雉便飄然而去。


    祝纓道:“有趣。侯五,來,跑一趟!”


    侯五嘴巴不逢時,長途押運卻是令人放心的。祝纓把兩隻白雉裝籠,又準備了一些土儀,連同幾封信,都讓他帶著押送到京城。


    以侯五的腳程,秋高氣爽之時一路驛站到京城也就一個月多一點,時間剛剛好。


    …………


    祝纓可不敢明著跟皇帝說:給你祥瑞,給我免稅。


    她寫了信給政事堂,小聲提福祿縣的一些小難處加以暗示。別人用祥瑞給自己謀個在皇帝麵前露臉的機會,祝纓卻用兩隻野雞換朝廷免掉欠租。


    劉鬆年一邊罵她“三千裏外也躲不掉王雲鶴的怪味”,一邊跟皇帝說“當使邊陲之地亦沐聖恩”。王雲鶴便請免了逋租。


    皇帝笑道:“可。”


    不用攜帶東西,朝廷的政令下達到福祿縣就要快得多。表彰的旨意下到福祿縣的時候,祝纓正收到魯刺史給福祿縣的行文。他命祝纓上報今年之租稅,以及往年逋租補繳情況,祝纓直接拿筆把逋租那一行給劃了。


    第133章 舊業


    一個新人縣令,到任之後兩個月就把刺史給撅了,刺史硬是沒能將這縣令如何。此事毫無疑問會對刺史的威望造成極惡劣的影響,讓其他的人看到了會愈發的輕視這個刺史。


    魯刺史不是不想徹底撅了祝纓這刺兒頭,但是接到朝廷免了福祿縣的逋租的公文之後,他的腦子裏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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